作者:锦一
她重生归来后还未曾进过宫,自然也就没有见过安帝,可是她重生前却是见过安帝很多次的,记忆里陆皇后时常召她进宫,凡有宫宴她也都能看到安帝,安帝虽然不算年轻,可四十来岁的年纪却也正值壮年。
虽然登基之后就一直被世家压着,可身上帝王威势却丝毫不少,安帝身体健壮,面貌也好,说话更是极具威严,但是眼前这个人却是眼窝深陷,颧骨高突,虽然脸色瞧着正常,可腰封紧束之下,身上龙袍显得空荡,就连说话时都显得中气不足……
眼前这个人,跟棠宁记忆里那个皇帝如同割裂开来,仿佛全然不像是同一人。
棠宁忍不住有些吃惊,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
安帝没留意到她异常,只是看了眼外间那些人问道:“几时开院?”
棠宁恭敬:“本就是等陛下驾临,如今圣驾已至,随时都可以。”
“那就开吧。”
书院的文德碑是立在院门之外,外间谁人都可瞻看,先前安帝亲赐文德碑后,宫中便已经寻了最好的石料做好送了过来,那整面宽碑上下一体,足有七八尺高,五六个侍卫抬着落于书院门外时,上面蒙着的红布被系于底部石座之上。
等“砰”地一声放在地上时,所有人看着那碑上,都是目光火热。
先前曾呵斥崔林的那位光禄大夫丁老大人上前:“永和十一年,青龙在涒叹,霜月之灵,朔元之日,荣氏长女棠宁尊孔圣之心,闻天下问学不易,不忍琦玉蒙尘,建荣晟书院,得天子赞,乃立表石,纪传亿载。”
棠宁立于书院之前,所有人目光都朝她望去。
她不卑不亢地走上前来,站在丁老大人身旁:“书院得陛下青眼,赐文德碑以立教化之功德,于天下益,于士林功者,皆在其列,棠宁不才,愿以书院广纳天下有志之士,惟愿他日文德碑满,录诸位功绩,留于千秋后载。”
此话一落,别说是那些清流文臣,就是崔林等世家朝臣,望着那盖着红布的石碑都是满眼火热。
谁不想名传千古,谁不想史书留名?
就算是看重利益的世家之人也同样在意这些虚名,看着棠宁邀请曹德江和陆崇远上前立碑挂匾,崔林一时间也忍不住眼红,那曹德江也就罢了,清流一派惯来虚伪,讨了宋棠宁的好,可是陆崇远跟那女娘可是有仇的。
哪怕明知道那女娘邀陆崇远挂匾,是为让世人看到世家“表态”,借此让世家不能出手打压,可这个时候他依旧是有些不满,那宋棠宁为何找陆崇远不找他,崔家难道差了陆家什么?
眼见着陆崇远已至人前抬着的匾额之前,揭开蒙在上面的红绸,准备朝上挂去,一直未曾出声的萧厌却是突然开口。
“慢着。”
陆崇远手中一顿。
萧厌转身朝着一旁安帝说道:“荣晟书院既是陛下亲旨允建,陛下又御驾亲临,今日数千学子在旁,又逢开院盛事,不如陛下再给书院一份恩典。”
安帝来了兴趣:“什么恩典?”
萧厌看向那匾额:“陆中书毕竟是世家之人,荣晟书院却是收纳寒门子弟,他虽有心庇护,可由他来提这书院之名多少有些不够完美,况且向学之人大多惜名,先前陆家的事……”
他点到即止,便没再多说,只是朝着安帝道:“陛下既然亲自来了,不如留下一份墨宝,悬于这书院之前,既能让将来进入这书院的学子感沐圣恩,也能瞻仰陛下御笔。”
“这……”安帝闻言有些动心。
好话人人爱听,更何况这书院安帝本就“寄予厚望”,安帝还盼着这荣晟书院能培养一批寒门子弟入得朝堂,分驳世家权势,对于拉拢人心替自己添加声名的事情自然不会拒绝。
只不过,他看了眼站在那边的陆崇远:“陆卿已经题字……”
“陆中书的字,怎及陛下。”萧厌只淡淡一句,就抬眼看向陆崇远:“陆中书向来心胸宽宏,想必也不在意这等虚名,既是为书院好,也是为天下学子谋利,想来陆中书不会介意将这匾额让给陛下来提?”
书院前那些朝臣都是察觉到不对劲,纷纷安静下来,就连刚才还愤愤的崔林也是忍不住看向陆崇远。
陆崇远手里抓着的匾额一点点收紧,哪怕他历经多少大小场面,应付过多少难缠之人,此时也依旧难堪至极。
若他从未提过匾额,从没来过这荣晟书院,这东西谁来题字都行,可偏偏他题字在前。
萧厌早不说,晚不说,却选在挂匾之时才说,他分明就是故意将他和陆家的脸面扔在地上踩!!
可众目睽睽,安帝在侧。
陆崇远紧咬着牙根忍着喉间血腥,垂眸低声道:“天下学子皆是陛下门生,将来也是为朝廷效力,老臣,自然愿意。”
萧厌灿然一笑:“陛下,您看?”
安帝看了眼垂头束手站在那里的陆崇远:“既然陆卿这么说了,那朕就允了。”
棠宁笑着道:“杭厉,去取笔墨!”
书院里很快就有人取了笔墨出来,安帝心情甚好,当着所有人面前替书院提了字,眼见着萧厌命人拆了陆崇远先前提好的匾额,将安帝写好的那张纸装裱了进去,悬挂于书院门前,而原本的那张纸却是被随意卷了卷后,交还给了陆崇远。
其他人都忍不住朝着陆家父子看去,就连先前火热的文德碑也比不过看陆家热闹。
陆崇远尚好,哪怕难堪也竭力维持着脸色,可陆钦那张脸已经黑如锅底,望着萧厌和棠宁的目光更满是阴狠。
院前开始放鞭炮时,满目烟尘让得所有人都避了开来,棠宁退回来些,瞧着外间所有人都在陪同圣驾,她悄悄命人去准备茶水。
等回头想要回院外时,就看到陆钦不知道什么时候挡在她面前。
第293章 激怒陆钦
杭厉一惊,下意识想要上前,棠宁挥挥手示意杭厉没事,然后才望向陆钦。
“陆二爷有事?”
“宋棠宁,你今日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
外面鞭炮声极大,棠宁歪着头面露不解:“陆二爷在说什么?”
陆钦满脸阴沉:“你用不着装傻,你和萧厌故意让我父亲提前写好匾额,却又让陛下今日过来题字,你们分明就是想要羞辱我父亲和陆家。”
棠宁皱眉:“原来陆二爷是在怨怪陛下抢了陆中书题字的机会?那你刚才怎么不早说,你若是早说,知道陆中书不愿意谦让,那我肯定就不求陛下赐字了。”
“宋棠宁!你别顾左右而言其他!!”
陆钦怒气更甚,上前半步寒声道:“我陆家不稀罕替你这书院题字,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当众折辱我父亲,踩着陆家颜面。”
“宋棠宁,陆家跟你恩怨早就已经了结,你却还这么咄咄逼人,和萧厌那阉人行这般下作之事,你简直就是个毒妇,难怪三郎当初看不上你!”
棠宁听他这话顿时笑了:“陆执年看不上我,我谢天谢地,倒是你们陆家如今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女眷跟人私情,长子贪污卑劣,连你们陆家那些个子嗣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家的,还谈什么脸面,至于阉人不阉人的,陆二爷声音可别太大,我阿兄之事人尽皆知,陆二爷若是叫人知晓不能人事,那可就真成天大的笑话了。”
“宋棠宁!!!”
陆钦脸色剧变,猛地上前就想去抓宋棠宁的胳膊。
杭厉却是横身挡在她身前,直接用力一推,陆钦便踉跄着退后。
棠宁看着目眦欲裂的陆钦,笑容温润:“陛下还在外面,陆二爷是想要在这里跟我护卫动手,还是想要外面所有人都知道,堂堂陆家二爷不能人道?”
陆钦死死咬着牙:“宋棠宁,你不要脸!!”
“我要不要脸,不劳陆二爷操心,倒是陆二爷好生想想,你还想不想要你这张脸。”棠宁似笑非笑:“堂堂陆家二爷,却如宫中太监,说不定哪一日陆二爷一觉睡醒,就名扬整个京城了。”
“你……”
陆钦气得浑身发抖,死死看着棠宁时,眼里满是阴狠怨毒。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藏在最深处的隐秘居然会被眼前女子知道,更没想到她会拿此要挟他,明明他已经将看诊的大夫处理了,明明他未曾告诉过任何人,他当初当众失禁已经丢尽了颜面,若再叫人知晓他不举……
陆钦简直难以想象往日与他不睦那些人会如何嘲笑鄙夷,陆家族中那些人又会在他身后怎样指指点点,他往后还怎么在京中立足。
棠宁全然没在意他脸上神色:“荣晟书院不欢迎陆家人,陆二爷往后可莫要擅入,免得脏了我这书院。”
她拍了拍衣袖,转身就领着杭厉朝外走去。
外间鞭炮声已然停歇,陆钦耳间却还轰鸣,他恶狠狠地看着棠宁背影,眼底杀气翻腾。
……
书院立碑挂匾之后,众臣便陪着圣驾进入书院观看,安帝似乎来了兴致,不仅问了棠宁一些跟书院有关的事情,还与院中几位先生切磋了棋艺,后来更留在书院用了膳食。
那些朝臣伴驾了一会儿,安帝便嫌他们碍眼让他们先行散了,陆家父子顶着所有人各色目光,拿着那废弃的“匾额”离开。
崔林哪能放过幸灾乐祸的机会:“有些人呐,原以为是来得脸的,没成想成了丢人现眼,连区区一个书院都瞧不上陆中书墨宝……”
他“啧”了一声,笑容刺眼。
往日暴躁的陆钦这一次却没说话,倒是陆崇远冷冷看了崔林一眼,朝着陆钦道:“走!”
见陆家父子走了,冯秋荔有些不赞同:“崔公,您何必火上浇油,陆崇远今日丢了大脸,怕会记恨您……”
“该记恨他早就记恨了,你没听到他之前那些话,那账本的事情他怕是已经知情了。”说起这事,崔林脸上那笑就有些挂不住,沉着脸说道:“原以为那萧厌是个厉害的,可没想到这么好的机会送到他手里,他居然都没弄死了陆家,还叫陆崇远翻了身!”
简直废物!
冯秋荔说道:“这事也说不上是萧厌的问题,二皇子曾说,萧厌那边已经做了万全准备,四皇子出面,关氏的事论理牵连下来陆家绝对逃不过,可偏偏陛下高拿轻放。”
崔林皱眉:“你是说,陆崇远捏着陛下的把柄?”
冯秋荔点点头:“否则我实在想不出,陛下为什么会这么轻易放过陆家,而且您刚才也看到了,那萧厌分明是故意当众羞辱陆崇远,他怕也是因为先前费尽周折却功亏一篑,才会这么恼羞成怒。”
崔林:“这倒是。”
他是知道萧厌跟陆家那些事情,也知道他为了拿下陆肇以及挑拨四皇子和陆家,费了多少心力,明明眼看着事成在即,拿下陆家也是随时的事,可事情却突然急转直下,任谁怕都会忍不下来。
只不过……
陆崇远到底握着安帝什么把柄?
……
安帝在书院待到天色渐暗时才意犹未尽地离开,起身朝外走时,还颇有兴致地朝着棠宁说道:“你这书院不错,那几位先生也都颇有才名,你能将他们请来倒是费了些心思,往后好好操办书院,别坠了朕的名头。”
棠宁恭敬道:“臣女遵旨。”
萧厌走在安帝身边,把玩着腰间挂着的香囊,拨弄之间,隐约有淡淡的香气萦绕在他身遭。
“书院招生可弄好了?”
“已有不少学子想要入学,明日书院就会开始五日考核,录取合格之人入院。”
安帝听着棠宁的话倒没觉得奇怪,今日聚集在书院外的学子众多,可荣晟书院自然不可能什么人都收,以考核录取倒也正常,否则谁都能入这书院怕也装不下这么多人。
天色昏暗下来,周围人提着灯笼小心护送,等快要到书院前的台阶时,萧厌扶了安帝一把。
安帝正想朝下走去时,却突觉身体里泛起熟悉的痒意,下一瞬剧烈头疼铺天盖地的袭来。
“陛下?”
萧厌察觉不对,连忙用力搀着安帝,朝后看了眼,黑甲卫顿时将后面那些人隔绝在外。
安帝头疼愈烈,手脚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萧厌沉声道:“立刻回宫!!”
书院中一众人眼见着那些禁卫骚动,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众人都是不敢上前,棠宁快步跟了过去,禁卫碍着萧厌的原因倒没阻拦。
棠宁瞧着安帝脸色低声问:“阿兄,陛下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