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锦一
初夏已见酷暑炎热,曹德江几人入内时,就瞧见棠宁站在书架前翻看着什么东西。
门前隔扇处摆着个冰盆,丝丝凉意萦绕在四周,原本顶着大太阳匆匆而来的几人经过那里进入房中时,都是忍不住舒服地吁出一口气。
“参见皇后娘娘。”
“都起来吧。”
棠宁一喊起身之后,曹德江就看了眼外间冰盆皱眉:“娘娘怎么这么早就用了冰盆,身子能受得住吗?”
钱宝坤也是满脸担忧:“前几日瞧着娘娘脸色还有些不好,阿月入宫探望回府之后还一直念叨着说您身子不适,您这会儿用冰盆,可千万别伤了身子。”
这些话已经有些逾越了臣子本分,棠宁听后却半点不以为意,她眉目舒散地瞧着两人担忧模样,忍不住失笑。
那日她晕厥之后诊出有孕时,除了月见、花芜之外,也将眼前这两人吓的不轻,特别是听秦娘子说她胎相不好有滑胎之像,老练沉稳了大半辈子的曹德江一张脸惨白惨白,钱宝坤更是双眼通红差点哭了。
这二人都是自责答应让她以身犯险,配合着她为饵设局对付世家,他们每每见她时都是提心吊胆恨不得将她当成眼珠子,那时候棠宁都觉得腹中这孩子若是保不住的话,这二人说不得真能愧疚的以死谢罪了。
她卧床保胎那半个月,曹德江一改往日“心慈手软”,以雷霆手段拿捏朝堂上下,不许任何人任何事情滋扰她休养,钱宝坤更是跟个炮仗似的,谁点谁着,让钱琦月日日守在宫中。
棠宁知道他们是关心她,这二人与她是君臣,也是长辈,她放下手中书轻笑着说道:
“你们别担心,我有孕之后身子燥热心绪难宁,正午时更是难以舒坦,是秦娘子允了下面的人用冰的,只放一小会儿,而且还放在隔扇外,取一点点凉意聊胜于无。”
她怀孕后身子弱了许多,秦娘子恨不得一日十二个时辰盯着她。
她可不敢靠近用冰怕被唠叨,这冰盆也就是正午的时候在外间摆上半个时辰就得撤走。
曹德江他们闻言这才放心下来。
“本宫身子不便,曹公,钱尚书,梁相,你们坐。”棠宁被月见扶着走到一旁坐下,然后朝着旁边扭头:“花芜,去给曹公他们沏茶。”
三人相继落座之后,棠宁身处上首:“三位可是知道西北大捷的事了?”
钱宝坤在三人之中最为年轻,他闻言就忍不住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刚知道的,听闻我军大捷,于落雁关外歼灭北陵十万大军,降了数万俘虏,而且纪王和狄将军他们更是设计困杀了北陵铁骑,从他们手中得了数万匹战马。”
曹德江说起此事时也是忍不住眉眼飞扬:“据说此战不仅生擒了好些北陵大将,就连北陵国师夏侯令也落入陛下手中,这可是真的?”
第916章 大局已定
梁广义态度不像是二人熟络,但闻言也是忍不住看向棠宁,显然是想要知道消息真假。
棠宁轻笑了声:“是真的,夏侯令作茧自缚毁了北陵大军,如今就在落雁关,陛下已下令将人交给了施先生,北陵那些大将愿意降服的也就罢了,冥顽不灵的都已经斩于阵前,用以威慑北陵降兵。”
“如今西北大局已定,北陵主力大军损失惨重,虽说战场上逃掉了一些人,但已是乌合之众成不了气候。”
棠宁说话间命月见将战报递给了曹德江他们,曹德江三人凑在一起忍不住喜形于色,钱宝坤更是额手称庆:“太好了,太好了……”
“那陛下何时归京?”曹德江抬头。
“还要些时日。”棠宁温声道:“如今北陵大军已歼,北地正是空虚之时,落雁关又粮草充足兵马强健正是北上的好时候,北陵溃败那日,陛下和萧铮将军就已经领兵北伐入了北地了。”
“什么,陛下亲征?!”
钱宝坤“唰”地站起身来,条件反射:“这怎么能行,北陵大军虽说已歼,可当初传来的消息北陵并非所有人都出战,那十三散部的人更只动了十之一二。”
“那些蛮子生来悍勇,男女老少皆可为兵,陛下亲自前往北地未免太过冒险了,这万一要是……娘娘,那西北那么多将领,陛下何需亲征?”
他是真觉得陛下没必要以身涉险,北陵到底不是南齐那等“软弱”之地,以武力震慑就能吓住他们,那草原之上全民皆兵,十一二岁的小孩都能上马作战,陛下万金之躯,何必以身犯险。
曹德江也是有些皱眉:“陛下离京已有数月,之前在南齐也受过伤,如今西北已经大胜,娘娘更是有孕在身,陛下该早日回京主持大局才是。”
棠宁闻言正色:“本宫未曾告知陛下有孕之事。”
见他们抬头,她说道:
“与北陵一战本就是陛下之意,拿下北陵更是大魏多少人的夙愿,这一战倾大魏之力,无数人舍生忘死才换来西北大胜拿下北陵的机会,他身为大魏皇帝,身先士卒领兵亲征就是对那些人最好的告慰。”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陛下不是冒失之人,他既敢领兵北上便是有他自己的打算和把握,本宫身子还行,况且朝中还有你们辅佐,就算陛下晚些回朝也不碍事。”
腹中孩子月份还小,而清缴北陵就算没那么顺利,顶多也就三、四个月的时间。
她知道萧厌的夙愿,也知道他的抱负和他想要的将来,她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拖了后腿让他分心。
钱宝坤闻言还想再说什么,就被曹德江伸手拦住,曹德江给他使了个眼色。
算了。
皇后娘娘主意已定,且陛下也已经领兵北上了,他们这个时候就算说再多都晚了,总不能跑北陵去拦着陛下,倒不如好好帮着皇后娘娘稳住朝中,护着娘娘周全等陛下凯旋。
钱宝坤似也看懂了曹德江的意思,抿抿嘴没再开口。
棠宁假装没看到二人的眉眼官司,只朝着他们说道:“本宫今日叫你们进宫,也是为着西北的事情,如今战局已定,陛下虽还没归来,但是那些于此战之中伤亡将士的抚恤,百姓的安抚,还有西北几处城池修缮重建之事都要提上议程。”
曹德江他们听到正事都是纷纷正色。
棠宁看向梁广义:“梁相,南齐那边议和的事情如何了?”
一直未曾开口的梁广义从容说道:“南齐月前经历宫乱,三皇子聂煊在萧将军的帮助下已于半个多月前登基,冯秋荔传回消息,那位南齐新帝有意反悔之前承诺,被尹老将军他们带兵威慑之后,才将答应割让的城池交付给了我们。”
“至于其他战后的赔偿之物,金银财宝、战马粮食都会陆续押送回京,不够的也已立了契约在之后三年内让南齐陆续补足,南齐新帝想要与我们签订免战国书,因为没有娘娘和陛下吩咐,冯秋荔寻了借口拖延,南齐皇帝大抵也未必真心臣服,便将此事搁置。”
棠宁点点头,对于那个聂煊试探性的免战国书没说什么。
那聂煊不似南齐老皇帝那般软弱无能,他能从一个被人弃如敝履的废物皇子,从冷宫一步步爬出来走到今日,他又怎会甘心臣服于人,如今朝着大魏低头不过是因为才刚登基势不如人的蛰伏之策。
等他理顺了南齐朝政,握稳了南齐大权,他第一个反咬的势必就是魏朝。
那免战国书既是为了保证南齐一两年内的周全,也未必不是对大魏的试探,况且就算两国真的签了国书,可如果真要打起来的时候,谁都能找出千万种理由毁约。
“西疆那边呢?”棠宁问。
曹德江皱眉:“不太顺利,西南山林毒瘴太多,虽然降服了几个部族,但其他小部冥顽至极,他们虽然人少但实在难缠,齐小将军在那边还遭了暗算。”
棠宁一惊:“齐澄人没事吧?”
曹德江摇摇头:“暂时还不清楚。”
西疆离京城不比南齐近,且山林极多,想要传讯回京也不容易。
棠宁沉吟了片刻,才皱眉开口:“传讯给狄涛他们,只要拿下西疆那几个大族,能够稳住西南边域就行,其他那些躲入深山的小部不必穷追不舍。”
西疆那地方太过神秘,秦娘子也一直都说那里奇奇怪怪,有很多外界没有的手段,她当年行走江湖路过西疆域内时,还曾险些吃了大亏,提起西疆那些人时就有些讳莫如深。
这些年西疆跟大魏的摩擦并不算多,若非这次他们被夏侯令唆使插手南齐战事,大魏也不会攻打西疆,如今能保西南边境周全,倒也没必要将那些人赶尽杀绝,赶狗入穷巷易遭反噬。
曹德江闻言点点头:“老臣也是这么想的,如今南齐议和,北陵也已经大胜,但到底接连大战,无论是军中还是百姓民生都急需休养生息,这个时候实在不宜再起战事。”
西疆那边已得了好处,收服了好几个部族,倒不如一松一弛,既能威慑于人,又不至于逼得太紧让他们鱼死网破。
第917章 中兴之主
棠宁与曹德江三人商议了一下西北抚恤之事,安排兵部统筹、户部拨款,让钱宝坤和梁广义负责此事,户部其他人从旁辅佐,等处理好这些之后,棠宁才问起了科考的事情。
曹德江说道:“原本此事定于这个月中,但是皇后娘娘吩咐了,想要尽可能让更多的学子有机会参加,所以老臣命人将举试的消息和文书快马加鞭传往各个州府,又将初试的时间往后延期了一个多月,应试的学子多了好几倍。”
“为着不闹出乱子,也怕人数太多考题出现泄露之事,这一次初试便将考场放在那几座城郊空旷之地,临时搭建了考场,由朝廷派去的监考官员、黑甲卫,以及当地官员和府衙差役、驻军共同把守,考题便选的是陛下之前留下的其中几道,一日便能全部考完。”
他们知道这般考试太过“随便”了些,也简陋的有些过分,但是朝廷急需新鲜血液,接连大战之后百废待兴,朝中抽不出太多的人手前往各地监考,也不可能有太多时间好精力筹备。
而且这般任由寒门学子、权贵子弟,不论家世出身皆可共同参考的事情也是头一次,没有前车之鉴,一切都是靠着摸索,所以他们便精简了初试的法子,先行以粗略手法筛选一遍,将一些不合格,或是抱着试一试心态实则没有真才实学的人先行刷下去。
复试和后面的殿试再增加难度,也会更为严厉。
曹德江说道:“因是头一次,一切都在摸索,不过娘娘放心,老臣和梁相已经安排下去,就算真有疏漏之处也能及时补正,初试便能刷下去九成的人,待到复试时便不会这般乱了。”
棠宁闻言点点头:“初试定在哪一天?”
曹德江:“五月二十一。”
棠宁沉吟:“那倒是没几日了。”她抬头正色:“这次的事情就交给曹公和梁相了,毕竟是第一次,本宫可以允许有不周全之处,但唯有一点,务必要做到公平公正,绝不能出现任何徇私舞弊的行径。”
“凡有敢趁机牟利,上下勾结坏我大魏选拔人才之路的,一律杀无赦!”
曹德江三人纷纷起身。
“臣等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
棠宁又与曹德江他们说了一会儿别的事情,待到正事处理完后,曹德江他们起身告辞,棠宁却是叫住了梁广义。
门前冰盆早已经被撤走,梁广义瞧见棠宁热的脸上都有些泛红,目光只顿了一瞬就挪了开来:“不知娘娘留老臣可还有别的吩咐?”
棠宁温声道:“本宫听闻梁老夫人身子有些不爽,梁相等下出宫的时候稍等一等,将秦娘子捎上去一趟秦府。”
梁广义愣了下,他没想到皇后留他是说这个,他老妻年岁上来之后身子便一直不好,先前京中谋逆她被人蛊惑更是掺和了些事,得了教训后就大病了一场,之后一直不曾大好。
宫中太医去了好几次,药也不曾断过,可就是不见康复,他知道宫中的秦妙手能够医治,但是那人性子古怪,对他们世家之人也极为厌恶,加上她又是帝后的座上宾,哪怕梁广义也不敢强迫她。
没等梁广义开口,棠宁就又继续:“秦娘子难得肯出宫,让她顺道给你也瞧瞧,前两天京里下雨,本宫瞧你像是旧疾犯了,走路都不利索,让秦娘子仔细帮你看看腿。”
梁广义神色负凝滞,忍不住抬头看向棠宁。
棠宁触上他目光失笑:“梁相这么看本宫做什么,你可是朝中相爷,手头的事堆积成山,你若是有个好歹,本宫可忙不过来朝中的事情。”
“况且冯大人离京之前特意见过本宫,絮絮叨叨的跟本宫说了一堆,本宫若是不好好照看着你,他哪里会好生替本宫和陛下做事,等回头他办完差回京之后还不得怨怪本宫?”
梁广义抿了抿唇,苍老脸上眼眸轻垂。
冯秋荔是他这辈子最得意的门生,哪怕比之当年的陆崇远还要更甚,可却也是这个他无比信任之人,早早投奔了与他敌对之人,一手毁了世家百年荣耀,毁了他在朝堂无数心血。
他与他背道而驰,所求之事全然不同,可哪怕当初撕破了脸,冯秋荔每每见到他时依旧恭恭敬敬唤他一声老师。
梁广义对于冯秋荔的心境极为复杂,对棠宁的话也是不置可否。
冯秋荔是个聪明人,他亲自教他,那么多时日相处之下梁广义也很清楚这个“徒弟”的性情,他或许会感念师徒情分,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照顾他这个“老师”,但是开口去求皇后照拂他却不大可能。
况且当日梁家之中也有参与谋逆之事的,他老妻就是其中之一。
皇后这般开口,只能说是她自己之意,和冯秋荔太多关系。
“皇后娘娘,老臣可否问您一个问题?”梁广义没有去接棠宁的话,只是抬眼问道。
棠宁:“什么?”
梁广义:“陛下亲征北陵,您当真不怕吗?若是陛下出了意外,您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