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寻找失落的爱情
蔡县令笑着应道:“说来奇怪,在田里忙了一整日,臣竟然半点不累。”
六十岁的闻主簿笑呵呵地接了话茬:“可不是?臣这老骨头也不累。”
众人都笑了起来。
可不是么?这样的大丰收,令人振奋难当,哪里还会觉得疲累?
晚上的红薯宴,也令众人开了眼界。
在崔渡的指点下,厨房蒸煮炸烤,做了许多道红薯美食。
陈长史吃着绵软甜糯的红薯,连连称赞:“好!好!好得很!这红薯蒸熟后十分绵软,便是上了年岁的老人,吃着也无碍。”
冯长史也赞不绝口:“更妙的是,这红薯还是甜的。百姓们平日难得吃到甜食,这红薯既能裹腹,更是美味。”
相比玉米,红薯的口味显然更受众人喜爱。
不过,玉米也有红薯不及的优点。
“玉米便于储存。”崔渡笑着说道:“晒干存进粮囤,一两年都不会坏。红薯就不成了,最多存放一两个月。挖地窖存放,可以多存放一段时日。要长期存放,得进行加工。”
姜韶华听得入神:“怎么加工?操作起来复杂么?”
“法子不难,学一学就会了。”崔渡半点没有藏私的意思,侃侃而谈道:“最简单的法子,是洗干净切成片晒干,和晾晒菜干差不多。还可以将红薯磨成粉,红薯粉也能存放很久,和面粉掺在一起做馒头。红薯粉之后再做成粉条,可以做菜,也能当做主食。”
同席的都听得津津有味。
蔡县令直接拿出一个本子,将做法都记了下来。
陈长史看在眼底,颇觉欣慰。想当日,郡主破格提拔一个师爷做县令,众人面上不敢多说,私底下没少说嘴。还有些不太中听的,说什么郡主年少无知胡乱用人迟早要后悔不迭。
现在瞧瞧,郡主的眼光是何等精准锐利。
这位师爷出身的蔡县令,做事之用心勤勉,足以令所有县令汗颜。
……
接下来两日,田庄里依旧忙碌。红薯收上来了,要称量计数入粮库。地里的红薯藤蔓也要收拾处置。
这些琐事,崔渡吩咐下去自有人去忙活。他要做的,是教导十四县来的百姓们种新粮。
如何选种育苗,怎么耕种施肥,如何除草除虫,都是学问。
姜韶华闲着无事,每日也来听崔渡上课。
崔渡每日在田间忙碌,不习惯也不便穿什么锦袍长衫,身上穿的是灰布麻服。原本白净的脸孔,又被晒黑了一层。看着没有一点富贵气,当然,也绝不像农家少年郎。
就这么随意地站在那儿,也像发着光。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玉米红薯大丰收带来的光环。总之,姜韶华看崔渡顺眼极了,怎么看都好。
陈瑾瑜伴在郡主身边一同学习。她对种田一事几乎一窍不通,听得半懂不懂,忍不住转头,悄声问道:“郡主听懂了吗?”
姜韶华悄声应道:“实话实说,不太懂。”
陈瑾瑜偷偷乐了。
术业有专攻,种田也有大学问。十四县送来的,都是种了多年田地经验丰富的农夫。崔渡讲解得细致,他们也能听得懂。换做锦衣玉食长大的郡主和她,自然听得一头雾水。
不过,郡主乐意听,就当是打发时间了。
崔渡讲了小半日,接下来便指挥着众人动手选种培育秧苗。
姜韶华也跟着学了一会儿。拿刀枪棍棒熟稔至极的双手,不知为何忽然笨拙起来。
崔渡忍着笑,亲自过来指点:“选种其实不难,挑个头大又饱满的。干瘪的小的都不要。”
姜韶华点点头,在崔渡的指点下耐心地选种。
陈瑾瑜看着郡主和崔渡不自觉的亲昵举止,想说什么,又默默忍下了。
“郡主,”秦虎悄然来禀报:“蔡县令要回郦县了,前来向郡主辞行。”
姜韶华略一点头,放下手中的活,走了出去。
蔡县令在外恭敬等候着,见了郡主,立刻上前行礼:“县衙那边送信来,开药田的事离不得人,臣得先回去了。”
姜韶华温声道:“你一心当差做事,不过,也别太过忙碌,免得累垮了身体。郦县离不得你,本郡主也离不得你。”
蔡县令感动不已,拱手应道:“郡主对臣的信任器重,臣心里都清楚。臣一定要做好郦县县令,让百姓们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也让所有人都知道,郡主当日没有看错人选错人。”
这一席话,发自肺腑,真挚极了。
姜韶华心里也是一暖。
当日她破格提拔蔡县令,其实颇有千金买马骨的私心,也借此敲打王府一众属官。
没曾想,无心之举,却造就了今日的局面。蔡县令所做的,远远超过她的预期。说蔡县令是南阳郡里的第一县令,丝毫不为过。
“你安心回郦县。”姜韶华笑道:“等百姓们学会怎么种新粮,就让他们带着粮种回去。”
……
第241章 序幕(一)
南阳郡里种出了抗旱的新粮,人人欢欣鼓舞。
此时的朝廷,因北方干旱一事焦头烂额。
一开始只有四个郡县上奏折,请求朝廷减免税赋。之后,上奏折的郡县越来越多。税赋大受影响,比去年少了两成。
这是个要命的数字。户部纪尚书愁得直掉头发。
兵部来索要钱粮军费的时候,纪尚书直接就道:“郑尚书,今年大梁北方遭受旱灾,税赋收了不足六成。户部还要拨钱粮赈灾。今年的军费,得砍掉三成。”
安国公顿时怒了,和纪尚书争吵不休,直接吵到了大梁天子面前。
太康帝近来为北方旱灾一事操碎了心,颇有些憔悴。再听两个重臣争执吵闹,愈发头痛:“行了,不要吵了。军费不能省,必须拨银。”
纪尚书不得不应:“皇上开了金口,户部上下想尽法子,也一定筹措出军费来。不过,如此一来,户部就没银子赈灾了。”
太康帝扶着额头,面色不太好看:“就到这地步了吗?”
纪尚书抬头看一眼天子:“皇上可以派人去户部查账册查库房,臣有半个字夸大其词,皇上可以砍了臣的头。”
太康帝沉默不语。
军费决不能省。偌大的大梁朝,疆土广阔,百姓总计超过万万之数。关外游牧民族,时常侵略边关,对中原虎视眈眈。只有强大的军队,才能保护国朝平安。
这四十万大军,每年耗费的钱粮,是一个极其可怕的数字。大梁朝每年的税赋,五成都做了军费。剩下的五成,要给所有官员发俸禄,要供应皇室用度,要支应所有官府衙门开支,还要拨出银子修整河道赈济百姓。年年捉襟见肘,从没宽裕够用的时候。
纪尚书叫苦哭穷是传统惯例了。不过,今年是真的困难。军费一拨出去,就会将户部掏空。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熬?
朝廷做事,和百姓过日子其实差不多。穷日子肯定难熬。
安国公要到了军费,心里也不轻松。他拱手启奏道:“皇上,军费确实不能少。边军守着边关,驻军镇守各地,京军拱卫京城。哪一支军队也不能短了军饷。”
“臣知道户部困难朝廷不易,只是,这军费万万省不得。”
太康帝长叹一声:“这些朕都清楚,不必说了。军费一文不少地拨去兵部。今年受旱灾的郡县,税赋也都免了。”
安国公语气沉重地说道:“只减免税赋远远不足,还得拨钱粮赈济才是。不然,会有百姓饿死,只怕会生民乱。”
纪尚书终于找到机会反击,讥讽地哼了一声:“郑尚书忧国忧民,爱惜百姓。不如将军费省一些出来,留着赈济灾民。”
安国公是太后党在朝堂中的领袖人物,一直支持拨粮赈济灾民。为军队索取巨额军费的人,偏偏也是安国公。正所谓名也要利也要,难怪纪尚书语出讥讽。
安国公得了实惠好处,口头上自然不能太强硬,呵呵赔笑。
纪尚书发了一通牢骚,心里清楚没什么用处,很快拱手告退,回户部去忙活。
几日后,军费如数拨到兵部。
王丞相也没什么可反对的。拥有强大的军队,才能保住大梁的平安。拱卫京城的军队,是重中之重,边军肩负着防卫边关的重任,军费也绝不可少。真要克扣一些,也就剩各地驻军了。
眼下朝廷还没到揭不开锅的时候,军费自然要保障。
不过,北方旱灾严重,也绝不能袖手不管。
接下来的两个月,北方依旧无雨。河床水位大幅降低,地里已经干出了裂痕。
上奏折的郡县,多达十几个。
照此下去,来年春耕势必大受影响。
太康帝心急如焚,嘴角生了几个水疱。
……
大梁七年春,北方十二郡遭旱灾,春耕后种子连芽都没露。朝廷勉强拨粮赈济,却是杯水车薪。快要饿死的百姓,绝望中纷纷抛家舍业逃荒。
他们中的大多数,一辈子都没离过家乡。如今被世道逼得逃亡,只知往南去,往京城的方向跑。
在路上饿死倒下的,不知凡几。
郑太后日日在佛像前念经拜佛烧香,亲自抄写经书,还在佛前发了宏愿,一直吃斋,直至北方降雨。
此事传开后,京城百姓纷纷赞扬太后娘娘心善。
太康帝同样信佛,和郑太后一同吃起了斋饭。
太后党声势大涨。
丞相党官员们心中不忿,私下动作频频。兵部员外郎上奏折攻诘安国公贪墨军资,紧接着,朔方郡驻军因欠缺军饷闹起了兵变。倒霉的驻军武将,被哗变的士兵们一拥而上,砍成了数断。
此事传至朝廷,引起了轩然大波。
太康帝大怒,立刻派兵前去朔方郡镇压兵变。
这一支哗变的驻军,一共只有三千士兵。朝廷军队还在半路,驻军就乱了套,四散奔逃,成了兵匪。
原本就受旱灾的朔方郡饥民,又被兵匪们霍霍,终于被逼至绝路,有的被杀,更多的被裹挟成了乱军。
这股乱军,像滚雪球一般,从几千人,迅速扩大到了两万多人。他们冲进大户抢粮食,冲进邬堡将人杀得干干净净,还冲进了一个县城。那县城是个下县,城墙年代久远,几百个士兵抱着数十根木头重重一撞,城墙便坍塌了一片。
乱军冲进县城后,烧杀抢虐一番,再次匆匆逃窜。
朝廷军队追击乱军,越追越愤怒。
人性中的恶,在极端的情形中被无限放大。被裹挟入乱军的百姓,拿起兵器杀了人见了血,身体里的兽性也被唤醒。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
被抢劫一空的县城,尸首遍地,血液将地面都浸透了。侥幸活下来的,也多受了严重的刺激,悲凉的哭嚎声绕梁不绝。
这伙乱军,逃窜了一个月后,终于被朝廷大军迎头追上。厮杀几日后溃败,被砍了足足两千颗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