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寻找失落的爱情
能自己排队领药领粥的,都是暂时没染上瘟疫身体还算康健的百姓。已经染上瘟疫的,被集中隔离在一起,一来方便照料,二来,也能将瘟疫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
这几个月来,染上瘟疫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死去。也有一些撑了下来。死亡的比例极高,其实远远超过了活下来的数字。
孙太医父子两人几乎每日都待在瘟疫区里,给病人治病开药,安慰鼓励众人活下去。在这些染了瘟疫在等死的百姓们心中,孙太医父子就如天神一般。
当孙太医和孙广白的身影出现,原本绝望痛哭的百姓自动自发地停了哭泣,用满含热切的目光看过来。
孙太医只觉肩头和心里都沉甸甸的,面上却一派镇定自若,高声道:“大家伙儿都别慌。我们的南阳郡主又派人送了一大批药材来,还送了粮种来。等大家伙的病治好了,就去领粮种,补种一茬粮食,到秋天就有收成了。”
“大家别怕,我现在就去开新的药方,熬新的汤药。等熬好药了,所有人都喝一碗,病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染了瘟疫的百姓,或满身难闻的臭气,或是面黄肌瘦,有的连走路都摇摇晃晃。此时全都跪下了,咚咚咚给孙太医磕头。
孙太医知道拦不住他们,也就不拦了,快步去了帐篷里开药方。
孙广白跟在亲爹身后,到了帐篷里才低声叹道:“之前的药方还是不成,现在父亲打算怎么开药?”
孙太医也叹了一声:“再添两味药材看看吧!”
不管如何,先开药方熬出汤药来,让身染瘟疫的百姓们有活下去的希望。
第421章 平州(四)
自从来平州,孙太医每天都在钻研药方。所谓死马当做活马医,就是这个道理。
染了瘟疫的百姓,本来就在痛苦挣扎中等死,现在有太医来给他们看病开药方,连熬药用的药材都是免费的,通通都是南阳郡主送来的恩典。他们感激尚且来不及,自然不会挑剔汤药一直喝着见效缓慢不停有人死去这等细枝末节。
朝廷放弃平州,对瘟疫不管不顾,这等时候,只有南阳郡主挺身而出。他们心中对郡主有无限的感激感恩。
当日晚上,按着新药方熬制出来的汤药,被分发到病人们手中。
他们怀着近乎虔诚的心,喝光了黑乎乎的苦涩汤药,在即将病愈的美好憧憬中入睡。
孙太医却是百转千肠,彻夜难眠。
孙广白连着熬了几晚,今夜呼呼睡得香甜。一直到天亮才醒,睁开眼,陡然一惊:“父亲,你的头发怎么白了许多。”
一夜未眠的孙太医,双鬓多了许多白发,似乎在一夜间苍老。
孙太医长长叹息,无力地说道:“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药方不妥。我一直以医书上记录过的药方为本,增减药材,其实效果甚微。”
“此次的平州瘟疫,和大梁朝发生过的几次瘟疫都不同。传播得没那么厉害,但是一旦被传染瘟疫,就很难治愈,致死率极高。归根结底,都是因吃人肉所致的病毒而起。我得重新研究药方……”
说到这儿,孙太医深呼吸一口气,站起身来。
孙广白心里莫名有些发慌,迅疾拦住孙太医:“父亲,你要做什么。”
孙太医莫名其妙地看儿子一眼:“我准备去疫区找几个病症最重的诊脉试验新药方。你以为我要做什么?难道我会傻得亲自试药不成?现在整个平州就我一个太医,治疗瘟疫的希望都在我身上。我还能傻到自己去送死吗?”
孙广白哑然片刻,才低声道:“近距离接触病患,极容易被传染,十分危险。”
“风险大也得去。”孙太医正色道:“从今日起,我住进帐篷里,不再出来。外间事务,都交给你了。”
孙广白额上的汗下来了,眼睛泛红,混合着几滴泪珠:“父亲!”
孙太医难得对儿子和声细语:“别担心,我学医大半辈子,自己清楚自己斤两。我会格外注意小心的。”
“便是有什么意外,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后悔。广白,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哭哭啼啼的,挺起胸膛直起腰杆来。”
孙广白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嗯了一声。
孙太医临走前,又扔下一句:“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接替我,进帐篷住下。直至研究出药方。”
孙广白咬牙点头应下,目送亲爹等身影离去,泪水忽然就涌了出来。
……
孙太医住进疫区帐篷一事,并未传开。知道的只有寥寥几人。
身为亲兵统领的秦海,当然是知道的。他是典型的武夫脾气,不善言辞,说话直接,张口就道:“孙太医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孙军医也别太难过,眼下稳住人心要紧。要是平州百姓彻底乱起来,我们这点人手,怕是都得交代在平州了。”
郡主花了数不尽的钱粮,派了这么多心腹前来,只有尽快研究出治疗瘟疫的药方,彻底防控住瘟疫,平州之行才算成功。
到那时,朝廷嘉奖,平州百姓归心,郡主的声望会在北方到达顶峰。
否则,一切心血就都白费了。
孙广白深深呼出一口浊气,用力点头:“秦统领说得对。父亲做了他想做该做的事,我们也有大把的事情要做。”
“今天不是要发放粮种吗?走吧!我和你同去。”
秦海应了一声,和孙广白一同去了粥棚处。
领完粥的百姓,小心翼翼地将碗里的粥饭仔细舔干净,便去排队领粮种。
负责发放粮种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这男子相貌英俊气度不凡,容貌竟和卢郡马有三分肖似。
孙广白秦海立刻打起精神上前寒暄招呼:“卢舍人怎么来了。”
没错,这个男子正是卢琮卢舍人。
从南阳郡来平州,一路奔波辛苦。卢琮在田庄历练几年,如今骑马千里奔波也撑过来了。他笑着拱手道:“现在田庄里还算清闲,总得有人送粮种指点百姓种新粮,我就向郡主主动请缨来了平州。”
田庄里其实一直忙忙碌碌,从没有清闲的时候。不过,崔渡身边现在有崔望做助手,卢琮便能脱身离开几个月。
卢琮做惯了培训农夫们种田的差事,来之前做了充足的准备。特意印了许多薄薄的册子,上面以图为主,仔细描绘了新粮耕种的过程。
亲卫们个个都识字,百姓们领了册子看不懂的,可以随时问询。
卢琮不厌其烦地嘱咐:“这是粮种,种到地里几个月就有收成。万万不能煮了吃进肚子里,糟践了南阳郡特意送了来的粮种。”
卢琮到底做过数年郡守,此时板起脸孔来,颇有官威。
百姓们唯唯诺诺地应了。偶尔有个别胆子大的,张口说道:“大人放心。这粮种比我们性命都金贵,我们哪里舍得吃。”
卢琮已经很久没听到这样的称呼了,心里颇为感慨,脸孔依旧板得紧:“你们知道轻重就好。放心,我们郡主既然派人来了平州,就不会丢下你们不管。”
“这里的粥棚每日都有粥,不过,你们都有手有脚的,不能整日等饭吃。现在是春日,外面有不少能吃的野菜,有力气能下田的男人去干活种田,老人女子带着孩子去找能充饥的野菜。”
亲卫们将卢舍人这些话传开,排着长队的百姓们也就都知道了,七嘴八舌地应了。
做过郡守的卢舍人就是不一样,做事就是仔细利索。比他们这些拎刀砍人的武夫强多了。
秦海看一眼孙广白。
孙广白心领神会,低声道:“我私下去问问,看看卢舍人能不能留些日子。”
第422章 平州(五)
卢琮等人一直忙到天色漆黑,百姓们才一一散去。他们抱着粮种,像捧着稀世奇珍,一边走一边热切地讨论着要如何种新粮。仿佛今夜种下明日就能有收成一般。
“有希望,平州才能真正活过来。”卢琮低声对孙广白叹道。
孙广白这几个月来感受深刻,点点头附和:“卢舍人说的是。我和父亲刚来平州的时候,这里死尸遍野,苟延残喘活着的百姓个个神情麻木,说句不中听的,就是在等死罢了。”
“现在就不同了。虽然死了那么多人,也没有真正能防治瘟疫的药方,百姓们却都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和盼头。”
卢琮知道孙太医已经住进了疫区的帐篷里,长叹一声:“孙太医医者仁心,勇敢无畏,令人敬佩。”
孙广白心里沉甸甸的,打起精神道:“有一件事,我想和卢舍人商议。”
卢琮看一眼孙广白:“孙军医是不是想让我留在平州,打理这一摊子琐事?”
孙广白被说穿了心思,有些不好意思:“是。我每日要忙着熬药散药,秦统领负责维持秩序,整日都忙得脚不沾地。现在再多一桩发粮种补春耕的差事,实在是忙不过来。而且,我们也不擅长这些,所以才厚颜求卢舍人留下,不知卢舍人是否愿意。”
“我本来就打算留下。”卢琮笑道:“如果我怕,当日就不会自动请缨来平州。既然来了,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孙军医和秦统领信得过我,我也不和你们客气。以后粥棚和放粮一事,都交给我便可。”
孙广白大喜,用力握住卢琮的手:“这可真是太好了!”
“平州没了官府,乱军也死得差不多了,现在就靠着我们这点人手支撑。就该有卢舍人这等懂内务懂民政的人撑着。”
是啊!
没有谁比他卢琮更合适了。
平州原本有二十多万百姓,在瘟疫中死了近七成。这几个月里又陆续死了不少。所剩的不过五六万人。他当年做郡守的时候,治下就是五万多百姓。郡主允他所请,显然也是思虑到了这一点。
真没想到,生平还有一日,能再做几万百姓的父母官。哪怕没有正式的官职,也值得了。
卢琮心里涌起万丈豪情,当天晚上熬到四更天,写出了长达六页的平州暂行条例。
接下来数日,卢琮每日奔忙。
平州百姓们很快就察觉出和以前的不同。
粥棚处管理得更严格。每日要自带碗筷去领粥,不得重复排队。如果家中有锅灶柴火的,粥棚处会根据每家的人口直接发放一日口粮。就像卢大人所说的那样,家中男丁去春耕种田,老弱妇孺孩童漫山遍野寻野菜野果,下河摸鱼虾,好歹能混个七八成饱。
发放粮种处,每日都有专人登记。领了粮种的百姓,要说清自己家的耕地在何处。不时有人去田里转悠巡查,一旦发现粮种没有及时补种的,便会施以严厉的责罚。
还别说,真被抓到了两户这样的人家。其中一户是偷偷将粮种煮了吃了,另外一户,则是带上粮种当做口粮逃出了平州。
卢舍人当众处置了第一户,毫不留情地将全家老少通通打了二十板子。用绳索捆了手脚,扔在粥棚外。来领粥饭或口粮的百姓,走来走去都要啐上一口。就这么捆了五天,只剩一口气的时候,才被放回去。今年的粮种,是没有了。想补种也没机会了。
至于另外一户逃亡的百姓,卢舍人没有派人去追,直接张贴告示,以后永远不准他们再回平州。
除此之外,还有几起进屋抢粮食之类的案子。卢舍人处理起来毫不手软,犯了恶行的直接乱棍打个半死。有一个意图对妇人不轨的,卢舍人处置的法子更绝,直接让人将那个男子割了……
男子惨呼了几天,最后上吊自尽了。
除此之外,还有私下买卖人口之类的事,卢舍人出了告示,严令禁止。逮到了便处死。
说来也奇怪。卢舍人并不是亲民类型的好官,手段又厉害。百姓们却一日比一日心安踏实。平州人心竟迅速又彻底地安稳下来。
孙广白背地里啧啧称奇:“卢舍人才来二十几日,平州就彻底安稳了。真是厉害!”
卢琮微微一笑:“百姓们确实可怜,也有可恨可恼之处。一味对他们好,他们会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所以,要给他们立足规矩,该处罚时要严惩。”
“乱世要用重典,就是这个道理。否则,人心溃散崩乱,就彻底没法收拾了。”
孙广白听得心服口服:“卢舍人高见,我今日受教了。”
卢琮笑着叹一声:“说来惭愧,这些道理,我以前做郡守的时候只懂个皮毛。最终沦落到罪臣的地步。这几年来了南阳郡,看得多了,也学到了许多。我也盼着能治理好平州,让平州百姓真正安顿下来,如此才不负郡主厚望。”
顿了顿,低声问道:“孙太医那边如何了?”
孙广白低声答道:“父亲每日都开新药方,那几十个感染瘟疫最重随时会死的百姓,这半个月里死了大半。好歹还有十来个还活着。”
说到这些,卢琮对孙太医满是钦佩敬重:“孙太医才是真正的国医圣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