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寻找失落的爱情
身边同样传来呕吐声,是陈瑾瑜和陈长史祖孙两个。倒是马耀宗,勉强忍住了。杨政脸色惨白,将头转到一旁。
想进昭和殿,根本没有别的路,只能走过去。
孙安等崔渡等人吐过了,才继续迈步。
守着昭和殿的御林侍卫们,警惕地问询众人身份,再三确定是南阳王府的人,才开了殿门。
殿内百官众臣,纷纷侧目看过来。
崔渡太过年轻,从未在人前露过面,根本无人认识。倒是马耀宗陈瑾瑜,都随姜韶华进过京,众人都眼熟。
杨政是杨侍郎的侄儿,也算是杨家有出息的后辈。众臣中有认识杨政的,心里其实有些诧异。这个杨政,自小就惫懒油滑,哪来的胆量随南阳郡主进京蹚浑水?
至于陈长史,几十年没来京城了,乍然露面,其实也让众臣惊愕。还是董侍郎率先起身,拱手道:“陈长史!”
董侍郎去过南阳郡传圣旨,和陈长史一直书信往来,颇有私交。
论官职,董侍郎自然远胜陈长史。事实上,这些年陈长史送了许多厚礼给董侍郎,这样的结交往来,董侍郎占足了上风。
可现在,情势不同往日了。
天子驾崩,宫中大乱,该死的人死了,不该死的也死了,人心浮动难安。再看看傻乎乎只有八岁的平王,众臣都觉大梁朝未来灰暗无光。
这等时候,谁能力挽狂澜,谁能稳定朝局,谁将真正执掌江山?
众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答案。
总之,董侍郎已经率先表露出了自己的态度。他对陈长史的恭敬,就是最好的表态。
杨侍郎第二个起身,冲陈长史拱手。
第602章 平乱(二)
这一刻,陈长史是何心情?
数十年前,他随南阳王去了南阳郡,做了南阳王府的长史。主臣相得,私交甚笃,他在南阳王府的生活平顺且安逸。
然而,南阳王一死,南阳王府只剩下年少的郡主,他这个长史的身上就如担上了千斤重担。他打理王府外务,和朝中众臣保持良好的关系往来,不停送出厚礼,为此殚精竭虑。
董侍郎也好,杨侍郎也罢,往日都是他这个王府长史低头弯腰示好。而此时,他们两人却主动向他拱手行礼,以示恭敬。
他这个南阳王府长史,仗着自家郡主的威势,坦然站在汇聚了大梁群臣的昭和殿内,接受众人复杂的目光洗礼。
陈长史活了五十多岁自诩心如深潭。这潭水今日却无可抑制地沸腾起来。仿佛有更远大的不可说的前程在等着他。
陈长史定定心神,迈步上前,拱手还礼:“董侍郎杨侍郎这般多礼,下官愧不敢当。”
有董侍郎杨侍郎先例在前,很快,便有其余官员拱手行礼寒暄。
受了重伤的王丞相,早已昏迷不省人事,遗憾地没能看到这一幕。被抬到一旁的李尚书,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已被抹上了。李家的未来,大概率也随着李尚书李博元祖孙两人的死彻底暗淡。安国公父子被姜韶华带走,一直没回昭和殿。
如今这昭和殿里,官职最高的文臣便是张尚书戴尚书周尚书和纪尚书。
前三者一直和王丞相一鼻孔出气,自然不会自降身份向陈长史示好。倒是纪尚书,颤巍巍地走上前,对陈长史叹道:“此次逆贼叛乱,我等都被逆贼挟持,性命危在旦夕。万幸被郡主救下。日后郡主但有差遣,我定当竭尽全力。”
陈长史正色应道:“郡主心怀大义,绝不会挟恩图报。请纪尚书安心。”
纪尚书暗暗松口气,心想不挟恩图报就好。大梁户部都穷成什么样了,也实在没什么可回报郡主的。再说宫廷朝堂,经过这一场动乱,还不知多久才能恢复元气。现在仰仗郡主的地方倒是多得很哪!
几位武将就爽快直接多了。
包大将军被抬到一旁治伤,左大将军等人伤势轻一些,还能张口说话,纷纷向陈长史表示谢意。
陈长史一一应对,然后郑重向众臣介绍崔渡:“这是长宁伯。”
这就是南阳郡主的夫婿崔渡?
众臣看向崔渡的目光里,带着省视和挑剔。
不管众臣是否心服口服,都得承认姜韶华的厉害。此次又集体被救了性命,必须得领郡主的人情。现在看郡主的赘婿,便格外挑剔刻薄了。
身量中等,皮肤不够白,略显粗野,容貌也就勉强能看吧!要不是郡主招赘婿,各家都有出众的少年郎,哪里轮得到这个小子?
被这么多人盯着打量,崔渡半点不见窘迫惊惶,从容坦荡地冲众臣拱拱手。
他们挑剔个什么劲?
郡主中意他就行了。
接下来也没什么可多说的。此时宫乱尚未彻底平定,情形不明,能做的唯有等待。
……
这一等,便等到了天黑。
殿内有十几盏宫灯,都被点亮了。
没有饭菜,也没有水。众人又饿又渴,等得全身虚软无力,等得眼冒金星。最初的震惊恐惧都在漫长的等待中消磨殆尽。众人大多三五人凑在一处,压低了声音说话。
“丞相一直没醒,不知能否熬过这一劫。”张尚书一脸忧色,眉头几乎拧成了结:“万一丞相有个三长两短,以后该如何是好。”
这话说的,怎么都透着一股不吉利。还透着一丝蠢蠢欲动想取而代之的野心。
周尚书瞥一眼张尚书,一言不发。
戴尚书资历最老,和王丞相私交也最好,闻言心中不快,哼了一声:“说什么浑话。王丞相什么风浪没见过,定能撑过去。”
张尚书碰了一鼻子灰,只得转移话题,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以你们看,今日之事,和郑舍人是否有些关联?”
能混迹朝堂做到六部尚书的,没有蠢人。郑宸今日说话行事,已露出蛛丝马迹。
周尚书目光闪动,低声道:“这等谋逆大案,定会严审。谁是奸佞小人,必将无所遁形。”
戴尚书老成,考虑得更深些,叹了口气道:“哪有你说得这么简单。有太皇太后在,谁能动得了郑家。”
这话题也就到此为止了。
戴尚书向平王的方向扫了一眼。平王今日被彻底吓到了,自姜韶华走了之后,便一直呆呆地坐在角落里,不哭也不动。
本来就傻乎乎的,现在看着就更傻了。
偏偏平王是太和帝姜颂的胞弟,天子没有子嗣,兄终弟及天经地义。想到大梁朝的龙椅日后就坐着这么一个傻子,简直让人的心灰暗无光。
嘈杂的脚步声响起。
心思纷乱的众臣们,下意识地起身。
殿门被推开了,一个窈窕的身影当先走了进来。
一身血迹,满身杀气,目光冰冷,气势迫人。正是南阳郡主姜韶华。
紧接着,两个满身都是鲜血的武将随姜韶华进了昭和殿。一个是宋渊,另一个则是御前侍卫副统领马骥。
陈长史立刻上前相迎。
崔渡原本步伐最快,后来忽然意识到了一些什么,刻意放慢脚步,让了陈长史两步。
他是郡主夫婿没错。可眼下,郡主需要的不是他的关切问候。他的存在,会一再提醒众人,姜韶华本是一个不该出现在昭和殿里的女子。
陈长史留意到了这一细节,心中对崔渡又多了一层赞赏。
崔渡是真正的聪明人。平日里粗枝大叶,不过是因为他对权势漠不关心。其实,他心思透亮什么都懂,且很有分寸。
“郡主,宫中现在情势如何了?”陈长史代众臣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姜韶华目光一掠:“我们在宫中寻了半日,杀了半日,现在逆贼基本已被铲除。或许还有些漏网之鱼,躲藏了起来。不过,人数应该不多,掀不出风浪了。”
第603章 平乱(三)
姜韶华的话语清晰地传进众人耳中。
众臣眼眶俱是一热。有的直接就哭了起来。哭声最有感染力,原本强忍悲戚的,也纷纷哭了。
这是释然的泪水,也是对大梁国运衰竭的哀戚。
陈长史敏锐地察觉到了少了一个人的身影:“安国公去了何处?”
“今日厮杀激烈,他不慎被逆贼砍了一刀,受了伤。”姜韶华淡淡道:“现在被抬到殿外疗伤去了。”
陈长史和郡主对视一眼,不再多问。
安国公的生死,其实没那么重要。当然,死了最好。郑太皇太后没了郑氏父子做倚仗,自然会更依赖郡主。这对郡主更为有利。
姜韶华走到崔渡面前,轻声道:“随我去给堂兄磕头。”
崔渡点点头,随着姜韶华走到棺木前。
这一日,灵堂里历经了叛乱杀伐,这具躺着天子尸首的巨大坚实棺木,却无人动过。
太和帝就这么躺在棺木里。为了保住尸首不腐,棺木放了许多冰块,每日都会更换。不过,时日长了,还是会有淡淡的腐败迹象,且气味难闻。
姜韶华身上的气味也不好闻。她今日持着长枪,杀了一整天,死在她长枪下的亡魂不知凡几。她的衣服,几乎都被逆贼的鲜血浸透了,血腥气浓厚。
她跪在棺木前,磕了三个头,轻声道:“堂兄,我来了。”
崔渡也跪下磕头:“皇上,臣也来了。”
众臣恸哭,姜韶华却没有哭。
她的悲伤,都在那一日惊闻太和帝死讯时化作了泪水。这些日子,她一心赶路,今日进宫遇到叛乱,杀了一整天的人。她现在哭不出来,跪在棺木前,只有无尽的疲惫和哀伤。
一直呆呆坐在角落里的平王姜颢,像被人抛弃的小狗一般爬到姜韶华身边,伸手抓住姜韶华的衣袖。
姜韶华转头,看姜颢一眼:“别怕,坏人都被我杀了,没人敢再伤你了。”
姜颢不知有没有听懂,扁扁嘴,大哭起来。
他的哭声格外响亮尖锐,直钻进人的耳膜里,震得人耳朵疼。
姜韶华难得没有嫌弃姜颢,伸手拍了拍姜颢的后背:“好好哭一场。哭过之后,就把眼泪擦了,让堂兄安心地合眼归天。”
姜颢听不懂这些,扑进姜韶华的怀中,继续大哭。
殿门再此被推开了。
一个老迈蹒跚的身影,被搀扶着进了昭和殿。众臣来不及擦拭眼泪,也来不及行礼相迎。
此时也没人去计较这些礼数。
郑太皇太后头发凌乱,眼睛通红,费尽力气走到棺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