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雾下菘
他怎么会可能爱她?
他不明白,他看她为他难过时,心中那一点升腾起的扭曲情绪到底是什么?是满足,还是怜惜心疼?
也不明白,他见到别的男人和她一起时,为什么他说话会那么难听刻薄。
他有什么身份立场这样做?
他抱着这样的想法,直到她死了。
他不愿意相信她死了。
更不愿相信,她是被他刺激得心如死灰,愿意成全他和楚挽璃而死的。
多可笑,每一次,都是他亲手送她上的路。
*
炼化龙脉的准备都已经做好了。
他叫人把仙莨草熬药,送与沈青溯喝了,然后,将他送出了妖王都,十年之内不允许回来。
与他从前炼化龙骨一样,是一场没有回头路的豪赌。
他想要冲破九重霄的大阵,只有这一个办法可行。
祭坛外被卫兵团团围住,巫师正在准备祭祀活动。
华渚和宣阳把守在了祭坛外头,两人都很紧张,一句话不敢多说。
暴雨入注的幽暗夜晚。
男人正在趺坐,白衣,墨黑的发,与太极图一般的设色。
那一面铜镜,放在他的手边。
离祭祀开始还有半个时辰。
开始了,就没有回头路。
酉时,天空只剩一线暗金色的晚霞,藏在降下暴雨的黑云之中。
他化回了原身,一条巨大的,遮天蔽日的银龙。
吞噬了位于祭坛中的紫雾。
紫雾极为浓郁,若隐若现,隐约可见,凝为龙形。
将龙脉归纳入丹田后,炼化方可开始,需要持续半个月的时间。
沈长离走出祭坛时,面容似乎如常,与往日没有任何区别。
巫咸问:“感受如何?”
他刻意指了指头颅:“还清醒吗?”
沈长离精神状态一直很让他担心,这一次,他最怕的,也是他无法驾驭这股力量,陷入精神错乱。
沈长离浅浅一笑:“无事,很清醒。”
他瞳孔颜色似乎比平时更浅些,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与进祭坛之前。
华渚笑:“同根同源,定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想的很乐观。
宣阳瞧着沈长离模样,眸底压下几分担忧,与心事重重的巫咸对视了一眼。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炼化第一晚,是最重要的一晚。
沈长离独坐于寝宫中。
未等他正式开始炼化。
男人似感应到了什么,墨黑的睫毛敛起,睁眼,意识瞬间清明了过来。
那一面小小的镜子,亮了起来。
竟然在这时候亮了起来。
沈长离看着那一面镜子,竟有些难以置信,不该摆出什么反应来。
十年的悄寂后。
她竟然用了这一对镜子。
上次见面时,她为何不提起?
他修长消瘦的手指,捏着那一面镜子,少见的,竟然有些犹豫与迟疑。
随着他灵力的浸透,镜面亮了起来。
他清晰看到——
镜子对面。
一对青年男女坐在一起,正在说话。
她在给那个男人笨手笨脚剥枇杷皮。
沈长离看着,血一分分凉了下去,只是,他没有移开视线,似无动于衷。
从前白茸不会剥果皮,她脸皮薄好面子,也不喜欢被侍女服侍,都是要他剥好,有时候要喂到她嘴边来。
两人腰间都配着玉佩,一对的龙纹玉佩。
白茸也看到了他,没料想,这一次竟然寻到了他单独的时候。
她放下果子,净了手。
沈长离面容苍白,几乎没有血色,披散着墨黑的发,浅色像是琉璃的眼,似乎有些罕见的,微微的湿润,消瘦的脸颊英俊干净。比起那一日在花楼放荡的样子,倒似恢复了几分从前清朗君子模样。
她什么也没说,听到对面传来男人清凉淡薄的声音。
“为何不让他喂你?”他说,“像从前的我那般?嗯?抱在怀里,哄着喂。”
她不是很喜欢吗?脸蛋红红的,他那时候,就很想把她按在怀中,从内到外亲一轮。
这疯子。
沈樾原本正在沏茶,闻言有些诧异地四尺逡巡,想看看是谁在说话。
她切断了镜子,低声与沈樾说了几句话,他点头,便先退出去了,白茸方才又拿了镜子。
沈长离扬眸朝她一笑。
似乎对她方才的话置若罔闻:“怎么,怕他听到了?这是那日你在花楼中一起的人吧。”
不知从哪一个时间点开始,或许是从她上次逃跑开始,他终于懒得装了,不再低声下气伪装,而是彻底恢复了疯子本性。
“一起逛花楼,怕被他发现我?你待他倒是真不错。”他唇边勾起一抹笑,“白茸,你们在一起时,对他有对我那样多的要求吗?”
不然,对他多不公平。
他和她一起的时候,不允许他逛花楼,不允许他有妾室。
疯子。有病。
从头到尾,沈长离似乎都一直把她理所当然视为一件他的私人所有物,她身边不能存在任何一个异性,否则就要承受他这样的羞辱。
多可笑。
“沈长离,你迷途知返吧。”她声音略微变化了,“你退兵吧,不要再错下去了。”
“化露池可以涤荡魔气,若是你即时悔悟,卸下所有修为。去九重霄,定期用化露池水浸泡,用你的余生来忏悔赎罪,或许还有得救的希望。”
她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让他想起,神女祠堂中,香火笼罩里,那一樽悲悯的神像。
这样高高在上,博爱众生,与己无关的悲悯。
明月高悬,他想把她拉下,据为己有,让她与他一起,永远陷在泥淖之中,一起腐烂。
“赎罪、迷途知返,那要如何收场?”他低低地笑,“卸掉这么多年修炼的修为,九重霄此后,会如何对付我?对付我的子民?”
“还是说,你是想叫我像天阙那般,再一次那样愚蠢无用地死在你剑下?”
“至于退兵,白茸,你用什么作为交换?若是你允诺,此后你回宫中,安心来当我的女人,当溯溯的母亲,永生不得离开,我便可以考虑。”
……白茸沉默了许久:“那便没什么好商量的了。”
“你知道吗?这琅嬛镜是专给情人用的。”男人轻轻一笑,那双上挑清凌的凤眼看向她,“白茸,你很怕方才那男人听到我吗?”
“我不怕你让我看到他。”他朝她笑,“你可以给我们匀出不一样的时间。”
这镜子委实太清晰,他笑容里,那一点糜艳颓废的魔气分外清晰,男人锁骨上那一点清晰朱砂痣,都那样清晰明显。
“你真的变了。”她最后说,无喜无悲,“变太多了。”
无论是与天阙还是沈桓玉。
镜面已经被切断了。
沈长离捏着镜子。
他低垂着眼睫,长久地看着那一面已经平息的镜子,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她不了解您的身体。”宣阳低声说。
已经来不及了。
沈长离身上不止是魔气的问题,已经深入骨髓的骨毒,残余的药物,未炼化的龙脉。
九重天也不可能允许废掉全身修为的他,平安无事地活下去。
既已走到这一步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暴雨越下越大。沈长离记起,他们方才腰间挂着的那一对玉佩。
分明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可能是通讯玉令,就就像是他与她的琅嬛镜一样。
却是这一次,最刺痛他的地方。
“我的玉佩呢,拿过来。”他哑声说。
宫人端着那一只朱漆匣子,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他打开了那个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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