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雾下菘
沈长离没说话。
小时候,为了淬灵,他浑身经脉都被打断又修复,如此循环过不知多少次。龙骨回到体内,也是被硬塞入的,强行换走了他身上原本的仙骨,一直到现在,每个朔月时,还会在体内发作。
他对疼痛自不陌生,也习以为常。
痛苦中,白茸混乱的身体状况一点点被厘清。
“你既决定走这条路,就得做好准备。”
他轻描淡写,“不说流血受伤,便是断胳膊断腿,也很普通。”
“你这样软弱,以后一个人什么都面对不了。”
他这话说得难听。白茸陡然想起漆灵山那一晚,她没看清他的身体,但是记得触感,男人紧实有力的躯体上,确实有不少陈年的伤痕。
以前沈桓玉从未对她提起过这些事情,他从来只报喜不报忧,白茸也从未见他哪里受过伤。
白茸勉力支撑住了,她实在不愿意在他面前低头,说完那句话后,便强行忍着,按他说的,小周天,大周天,一圈圈运行新生的灵力,最后再灵力一点点纳入新生的气穴中。
晚上漆灵山极为寒凉。
白茸痛得整个人都麻木了,方才终于缓缓感觉到,气穴终于筑好,体内开始重新变得有序。
不知何时,周围气温降低了很多,寒气包裹着她,她身上疼痛也缓解了不少。
这是筑基成功了么。
白茸擦去鼻尖汗水,扬起脸看向他,沙哑着嗓子道,“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用完便扔?
男人冷漠道,“宵禁后,漆灵山结界便关了。”
白茸忍气吞声,“那种结界,你随手便能破开吧。”
她至今从未见过修为比沈长离更高的人。
他唇边挂了点冰凉的笑,“让我违反宗门律例,大晚上强行破开漆灵山结界,把所有人都吵醒,来看我半夜带你出山?”
他很像是怕违反宗门律例或者吵醒别人的人吗?
白茸沉默了,她嘴巴笨,从来也说不过他。
待着便待着吧。
身上不疼了,却还是没力气。浑身似乎都是滚烫的,白茸摸了一下自己额头,果然,她开始高烧了,她体质弱,用尽力气后,极容易发烧。
她躺在那里动弹不得,一声不吭,却还是记得艰难地用最后一点力气,把脸转向了相反的方向,不对着沈长离。
眼不见心不烦。
她想,干脆在这里躺到明天好了,到时候再想办法离开,当他不存在。
沈长离竟没走。
影子落下。
男人修长冰冷的手指触到她的唇,不轻不重捏了捏。随即,往她唇里塞了点什么,不知是什么灵果,上面覆了一层薄薄的冰。
白茸正在发烧,又渴,那果子甜津津的,水分极充足,又冰凉,吞下去极舒服。
她吃完一颗,仰脸看着他。
这个恶劣的男人,又拿了一颗,却不再递到她唇边,他淡淡道,“要我喂你嘴边?”
他视线扫过她的唇,白茸已经下意识颤了一下。
她强忍屈辱,默默支起身子,从他的手指上衔走了那颗果子,尽量不碰到他。
他却没放过她。少女温暖柔软的唇舌触上到他的手指。高温触上冰冷,触感极为鲜明。
他神情平静,淡淡俯视着她,“把我认成了谁?”
这事果然还没完。
她眼里含了一点点生理性的泪水,细弱的肩颤了颤,声音沙哑,“……没有,认错。”
“你是沈长离。”
他自然察觉到了她的有意讨好和拙劣的谎言。她说违心话时,看都不敢看他。这般拙劣,他不屑一顾。
可是,看到她如今那张脸,他竟也不太气了,脑中竟有点奇怪的冲动。想就这样继续,弄到她连哭都哭不出来。
他平静抽回了手指。白茸的颤抖方才停歇。
远处亮起一点幽幽的昏光,白日清秀秀美的山峰如今像是蛰伏着的巨大漆黑的野兽。
“那个祛妖的药粉,在那颗树下……”白茸强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沙哑道,“洒一点。”
漆灵山深处,栖息着许多高阶妖兽,不撒温濯的药粉,她不敢安心入睡。
沈长离轻笑了声,没动。
她才恍然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烧傻了,有这煞星在,整个漆灵山,什么妖兽敢近身。
也确实如此,如今周围都安静了许多,没了野兽低低的咆哮,甚至没有鸟兽的鸣啼。
白茸出了很多汗,她爱整洁,强行起身,去了溪水边,掬起一捧水,给自己洗了洗脸。
不远处,男人修长的手也落在水中,随意搅了一下。
白茸洗干净脸,轻轻舒了口气,觉得舒适了不少,视线却陡然停住了。
溪流里,竟然顺流飘来了一点银光,像是破碎的月亮,白茸忍不住伸手去捞,那点银光像是通人性一样,朝她飘了过来,很顺利地被她捞上。
竟然是一片极为漂亮的银色鳞片,半圆弧,摸上去光滑坚硬,冰凉凉的,泛着寒意。
白茸实在好奇这是究竟是何物,拿在手中不住地看,在月光下,那片鳞越发显得流光溢彩,漂亮得不可方物。
不远处,沈长离朝这边看了一眼,“不是不喜欢有鳞的?”
白茸诚实地说,“不喜欢。”她有些害怕这一类生物。
……
他淡淡道,“那便扔了。”
白茸却没扔,把这鳞片收了起来。
沈长离竟没说什么,竟也没出言讥讽她的出尔反尔。
只是,见她要将那鳞片收入储物戒,却被他捏了手腕。白茸诧异地仰脸看着他,他垂眸看着她,“要带,便随身带着,不然扔了。”
白茸,“……”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疯,她只能又拿出来,放进了自己贴身的袖袋里。
简单洗干净了脸,白茸便打算入睡了。
她在树下寻了处地方,离他离得远远的,蜷缩好,准备入睡。
地面粗糙冰冷,她还在发烧,一直在颤抖,却没半点靠近他的意思。
可是,躺下没多久,她整个人就被捞了起来。
他手臂坚实有力,身上却很凉,温度正合适,带有一点迦南木的香,躺在他怀中很舒适。
白茸挣扎了一下,她如今毫无力气还在病中,他力气比她大了不知多少,挣扎毫无用处。她又实在没力气,索性默默放弃了挣扎。
她面颊被迫靠在他胸口,抬眼便能看到青年衣衫下露出的一点精致的锁骨,他规律有力的心跳近在耳边。
夜半醒了。
她仰脸看他,沈长离竟然也阖着眼在休息。
淡薄的月光下,白茸看着他清俊的脸,陡然想起自己上次见到他睡颜是什么时候……竟也是在漆灵山,此生她也就见过两次他的睡颜。
不会,这次他醒了,又要拿剑杀她吧。
白茸呆呆的,边出神,不知不觉盯着他,看了很久。
直到男人浓长整齐的睫毛动了一下,睁开了眼,平静地看着她。
白茸,“……”
他什么也没做,也没管她,一言不发闭了眼,继续睡自己的。
她发热已经消退了很多,却莫名其妙,想起了以前的一次经历。
白茸自小身体不好,沈桓玉经常给她带各种各样滋补身体的灵药。
以前有一次,他回京时,正巧赶上白茸淋了一点雨,发烧了,没法见人。那时他们没完婚,他也没有身份直接进来探望她。
白茸睡了一整天加一个晚上,整个人都烧得迷迷糊糊。
第二天终于好了,人神清气爽,她想起昨日与他的约定,懊恼不已。
就在这时,青鸟的喙敲响了窗棂。白茸急忙回了卧房,打开窗户,便看到花园里,少年挺拔修长的身形,衣角还沾着一些露水。
沈桓玉竟在她窗边默默等了一晚上。
她唇颤了颤,面颊发红,不该说什么。
他将她爱吃的点心放上了窗台,是从百味坊买来的,还带着热气。
“我今日要走了。”
“只想和你说句话,再走。”他看着她,“无事便好。”
……
翌日,白茸醒来后,感觉浑身通畅,她试着运行了一下灵力,发现经脉比以前坚韧了太多,烧也退了,整个人精力都极好。
她却没见沈长离,下意识转眸去找他。
天边飞起了一点淡淡的小雪,她身侧,池中漂浮的水莲,竟一朵朵都静默地开了花。
白茸仰着脸,专心致志看那雪。收回视线时,方才看到他。
沈长离也正看着她。
晨曦之下,他俊美面容显得更为清冷洁净。整个人,似乎都是一尘不染的。
她指着那飞雪对他说,“那日那个妖蛟,他也会下雨,还会变出彩虹呢。”
她话音没落,那小雪已经变成了小冰雹,纷纷砸在了她身上。
白茸捂住脑袋,委屈地看向他。
沈长离一言未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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