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闫桔
似乎在那一刻,她才恍然明白崔珏为什么要把吴应中举荐给她了。
这个世道烂透了,可是还有一些人不忘初心,愿意去缝缝补补。
这或许就是华国能延续数千年不断代的根源。
总有那么一些人抛头颅洒热血,舍命挽救,把心中的信仰贯彻到底。
陈皎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矫情,她被那小老头感动了一把。
那种感觉很奇妙,老与少,古代与现代,跨越千年的一场对话。
就好像在说:我的国家大厦将倾,后世的君子们,可要万万把它接住啊。
那一刻,她与这个时代的人们产生了共振。
怀揣着复杂的心情,陈皎离开了衙门,回到官舍,内心久久不平。
晚些时候崔珏主动过来了一趟,原是淮安王送来的书信到了。
他一副公事公办的冷漠,把信件搁到案几上,平静道:“士绅联名上书到州府,淮安王来信召九娘子回去。”
陈皎看着那信函,没有吭声。
崔珏也未说话,自顾离去了,走到门口时,陈皎忽然道:“崔珏,你当初从中原南逃过来,可曾想过,有朝一日北伐杀回去?”
崔珏顿住身形,没有答话。
陈皎放下身段,哄道:“我不想被召回去,你定有办法稳住我爹,只要你稳住他,我发誓下回再也不打你主意了。”
崔珏猛地回头,不客气道:“你还想打什么主意?”
第32章 集体炸锅
陈皎闭嘴。
崔珏绿眉绿眼盯着她,真的有种想掐死她的冲动。
怕激起他的反感,陈皎能屈能伸道:“我说错话了,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顿了顿,“跟你说正经的,如果在这个时候被我爹召回去,实在不甘心。”
崔珏冷漠道:“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陈皎急道:“你当初既然把吴应中举荐与我,可见心中有抱负。你扪心自问,我在魏县的所作所为,哪一点对不起当地百姓了?”
崔珏没有应答。
陈皎耐心哄道:“只要你替我稳住淮安王,待我把薛良岳这颗毒瘤铲除,便立刻回去复命,如何?”
崔珏压根就不卖账,只道:“我若不愿意呢?”
陈皎盯着他看了许久,说混账话道:“那你也别想回去了。”
崔珏被气笑了,她真的很能。
陈皎无耻道:“崔郎君好不容易在惠州站稳脚跟,想来是不愿曾经的筹谋付之东流。
“我陈皎同样如此,好不容易才走出后宅,自然不想空手而归。崔郎君若愿伸手搭救一把,日后陈九娘定当有求必应;你若不愿,那也不能拦着我拖你下水。”
对于她的手段,崔珏已经麻木了,摆烂道:“你爱咋咋地。”
陈皎:“???”
崔珏头也不回地走了,陈皎在原地站了许久,愈发觉得那厮心胸狭窄小气。
她素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当即把主意打到徐昭身上,说服他当说客,游说崔珏。
晚上徐昭去崔珏那里,劝说了一番,无非是眼见薛良岳那边有进展了,若这个时候陈皎收手,功亏一篑。
崔珏不痛快道:“你何时也喝了她的迷魂汤?”
徐昭尴尬地笑了笑,老实道:“实不相瞒,最初的时候我原本是不屑的,瞧她年纪轻,又是女流之辈,军中的兵没一个会听她的话。
“可是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言行举止具有了说服力,让我开始深思,她说的那些话是否有道理。
“文允,我的性子你是晓得的,莽夫一个,可是陈九娘告诉我,只要把世家打压,勿要给机会让他们把控高官要职,我们这些人就有机会爬上去,实现自己的抱负。
“当初你进州府极为不易,我的情形更是艰难,她把我怂恿了,让我愿意相信,我们这些人也是有机会凭着本事出人头地的。
“俗话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心中很是不甘,不甘心这辈子就此止步。如果陈九娘能撕开一条血路,我不介意拼杀出去,闯出一条阳关道来。
“这应是天下有志男儿都盼着的阳关大道,凭本事去争去抢,而不是凭出身便定生死富贵。”
他说得激动,被压抑许久的不得志宣泄了出来,甚至有点病急乱投医的味道。
崔珏冷静道:“这话谁都会说,可是做起来却万分艰难。”
徐昭激动道:“那又怎么样呢?总有人要去闯,要去尝试,要去流血。我与其坐以待毙,什么都做不了,还不如试一试能不能闯出去。”
烛火下的面容充满着热血,他已经不再年轻,四十多岁的武将,将来还有多少机会能再上战场呢?
光阴易逝,年华易老。
前半生郁郁不得志,徐昭等不下去了,他想寻求改变。
可是南方给他的机会并不多,军阀割据,各自为主。
他不想再像丧家犬一般四处流离,然而现实很残酷,南方不是他的家,他的家在北方,在胡人的铁骑下哀鸣。
他想杀回去,回到自己的家乡,看田野上野花烂漫,听牧童歌声振林樾,重建理想家园。
望着那双充满着渴望的眼睛,崔珏忽然意识到,徐昭正在被陈九娘改变。
他的心情一时很复杂,不管陈九娘画的大饼如何,事实证明,它对徐昭这群人起了效果。
亦或许,是对心怀志气,却苦无出路的底层人起了引诱。
是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谁天生就比谁低贱呢?
崔珏垂首轻轻摩挲拇指上的刀疤,久久不语。
徐昭试探道:“不管结果如何,咱们总得先把薛良岳办了,不能让他继续盘踞在魏县危害百姓。”
崔珏“嗯”了一声,淡淡道:“薛良岳自然要办。”
徐昭稍稍放下心来,“现在淮安王催促,多半是受郑家影响,他们跟陈九娘有过节,断断容不下她造下一番事来。
“文允不在州府,倘若连你也坐视不理,她孤军无援,终归成不了事。”
崔珏冷漠道:“这是她自己求来的。”
徐昭默了默,皱眉道:“往日文允对她的态度可不像现在这般,是不是她惹到你了?”
崔珏阴阳怪气道:“她惹我做什么?”
徐昭:“那你何故对她这般敌对?”顿了顿,“当初来魏县,你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崔珏跟他说不清,不痛快道:“夜深了,你早些歇息,还得为红堂村的事费神。”
见他下逐客令,徐昭只得作罢。
另一边的陈皎一直没有入睡,差马春去等着,看到徐昭从崔珏那边出来,马春连忙上前把他请了过去。
得知崔珏应允先把薛良岳处理后,陈皎放下心来。
徐昭欲言又止,陈皎直言道:“徐都尉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徐昭干咳两声,试探问:“九娘子是不是把文允给得罪了,他往日不是这般不近人情的。”
陈皎一时答不出话来,她总不能说她就把他亲了一下,以至于他闹起了别扭。
“前两日我们发生了争执,闹得不愉快,他应是记仇了。”
徐昭:“???”
陈皎打哈哈道:“还请徐都尉多多规劝着些,我真不是为私心。”
徐昭点头道:“我心中有数。”
陈皎:“明日让李士永他们去红堂村那边打探打探。”
徐昭应是。
当天晚上崔珏亲笔书写信函回复淮安王,他虽然看陈九娘不顺眼,但决计不会把个人恩怨牵扯到正事上。
崔珏就淮安王的疑虑一一解答,并将魏县目前的情形细叙一番,向他保证把薛良岳办理后,就会把陈九娘带回去。
为了稳住淮安王,翌日崔珏派亲信谢必宗送往樊阳,并再三嘱咐该如何应答淮安王的问话。
谢必宗快马加鞭离开魏县,赶往淮安王府。
朝阳升起,崔珏站在院子里,负手而立。
夏日昼长夜短,南方空气湿润,角落里的水缸中种着几株荷花,这会儿还未到花开的时节,荷叶层层叠叠,绿意盎然。
一只蜻蜓在荷叶上宿了一宿,翅膀上残留着昨夜的雾气,朝阳洒落到它身上,唤醒生机,没一会儿就飞走了。
吴应中有事商议,进院子道:“文允。”
崔珏回过神儿,视线从荷叶上收回,二人进了屋里。
与此同时,接了差事的李士永和王学华出城去了一趟红堂村那边。
两人在路上一番商议,觉得贸然过去只怕会打草惊蛇,索性先去红堂村隔壁的刘家湾探情况。
当时河边有几位妇孺在浆洗衣物,王学华一张娃娃脸,故意上前问路。
妇人们见他年纪不大,倒也没有多心,一人给他指路道:“小郎君往上头那条路走,就能去隔壁龙江县了。”
王学华连连点头,说道:“你们这个地方可真富裕,我过来的时候,看到家家户户的房子都修得漂亮。”
给他指路的妇人应道:“那是红堂村,他们村在县里是出了名的有钱。”
王学华心生好奇,“难道是村里有大官?”
妇人:“没有大官,是有一个同福客栈,村里的许多人都在客栈里头做活计,据说挣了钱的。”
王学华轻轻的“哦”了一声,心中愈发好奇,那得有多大的客栈才能让一个村都富裕起来啊?
他又八卦问了一嘴,一老媪露出艳羡又鄙夷的眼神,说起同福客栈的来头。
红堂村沾了薛家的光,村民们不仅在客栈里当差,还在县里的柏堂和当铺干活,手里有活做,家家户户都发财。
王学华不禁生出艳羡,说道:“在这个世道遇到这么一位大善人可不容易。”
老媪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没有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