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岫岫烟
这一回,细密的吻落在了她的腰背上。沈沅槿依然无需做什么,只软绵绵地伏在锦被上,仿若一朵蔫了的白花。
陆镇努力良久,奈何收效甚微,无奈之下,只能求助于人。
“沅娘发发善心,助助孤,也好早些安歇。”陆镇将人拽起,按在怀里,抓了她的一只小手过去,让她的脑袋靠在他的肩膀处。
手心发着烫,拢不住,沈沅槿不满地瞪他一眼,却只能看到他的侧颜。身心都在熬油似的煎熬着,直至听到他发出那道熟悉的声音,忙不迭收回手。
“娘子今夜可洗漱过了?”陆镇不紧不慢地拿巾子擦拭脏污,再是穿衣。
沈沅槿摇头,“还未。”
正中下怀,陆镇面上笑意更深,“不曾洗过也无妨,孤让人备了热水,正好与娘子一道沐浴。”
想起上回在浴房里发生的事,沈沅槿顿感一阵头皮发麻。虽说他今夜的确没有做到最后一步,可也把她折腾得够呛,细算起来,也是大差不差了。
她实在有些累,眼皮都在打架,婉拒道:“我累了,想要早些睡,明日再行沐浴不迟。”
沈沅槿话毕,恰到好处地打了个呵欠,整个人往被子里钻。
陆镇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儿,霸道地将沈沅槿捞出来,见招拆招地道:“娘子想睡便睡,孤伺候你就是。”
身上不着寸缕,沈沅槿羞愤地捶打他的膀子,提醒他:“殿下作甚,我还没穿衣……”
一语未完,陆镇就已顺手扯了床褥裹住她,打横抱在怀里,痞笑着问她:“这样可挡严实了?”
沈沅槿没想到陆镇竟会这么简单粗暴地解决这个问题,当下也懒得再去理会他,气鼓鼓地闭上眼养神去了。
陆镇抱着她出了门,吩咐婢女铺上新的被褥,径直朝此间的浴房而去。
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那浴桶的大小,因是给女郎用的,不比他院里的大,两个人坐得很是勉强,只能同向而坐。
陆镇坐在沈沅槿身后,替她涂抹澡豆。
水面的热气蒸腾而起,陆镇身上的温度亦有些烫人,沈沅槿几乎如芒在背,哪里还能有半点睡意。
豚被膈着,沈沅槿差点绷不住喊他滚出去,因他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便也忍下了。
陆镇仔细洗去她身上的泡沫,用她洗过的水囫囵清洗一番,抱她出浴,擦身穿衣。
单手托抱住她,另只手提着她的重台履,稳步返回屋里时,床上已铺了一床新的褥子。陆镇弯下腰,用另只手掀开被子,放她躺进去,在她眉心落下一个浅浅的吻,跟着钻进被窝。
“沅娘可消气了?”陆镇寻了个舒服的抱姿,很是自然地手搁在沈沅槿的酥雪上。
沈沅槿这会子背对着陆镇,看不见他,没好气地反问道:“殿下不信任我,只管由着你自己的心意让姜郎君接我来了此处,还对我做了那样的事,竟还觉得我会消气吗?”
他让姜川去接她过来这里,除却想要让她住得更舒适安全些,也的确有担心她会离开,想要让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她会用“不信任”来形容他如此待她的心思,倒也不算是污蔑了他。
陆镇无从反驳,只能顾左右而言他,绝口不提信任的问题,“这座院落里的一应物件都是顶好的,又有诸多婢女媪妇可供娘子驱使,孤的本意是想让娘子住得更好些。”
沈沅槿却不肯就此揭过这个话题,执着地道:“我如今已经在殿下的眼皮子底下,殿下的疑心也可消了。”
来她屋里前,陆镇曾向姜川问过沈沅槿来时的表现,姜川道:沈娘子并未推拒,答应得很是爽快,当日收拾过细软后,便带着辞楹一道过来了。
辞楹是随她从汴州来到长安,陪她一块儿长大的,她肯带上辞楹,应是卸下了心防的。陆镇心中为之一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上,惹得他一阵呼吸不畅,懊悔自己不该那般疑心她的。
陆镇的额头贴在沈沅槿的绸发上,愧疚道:“是孤不好,从今往后,孤再不会如此了。孤会全心全意地信任沅娘,疼爱沅娘,断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等你进了东宫,便是太子妃亦不能给你气受,孤会时时护着你。”
沈沅槿对他的誓言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可她好不容易才勾起他的这一丝愧疚和信任,岂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泄气掉链子。
“殿下说的可都是真心话?莫不是哄我的?”沈沅槿回过身来,借着月色凭感觉与陆镇对视,虽看不清他的脸,但因知晓他的夜视能力过人,眸子里满含期待之色和柔情蜜意。
晚风拂动轻薄的床帐,清泠的月光落在沈沅槿的面上,颇有几分昏暗不明。
陆镇勉强看清了沈沅槿的脸,迎上她投过来的目光,只觉她的眼眸仿若夜幕中照亮前路的明星,引得他挪不开眼。
四目相对间,陆镇温柔地抚上沈沅槿的脸,语气坚定地向她保证:“方才所言,一字一句,皆是出自孤的真情实感,绝无半分虚言,更不是哄骗娘子,孤会用行动证明给娘子看。”
他是真情也好,假意也罢,沈沅槿从没想过与他共度一生,自然不会在乎;她现在要做的事情是营造出郎情妾意的假象,让他放下戒备,从而为自己赢得出逃的机会。
逃离的决心丝毫没有因为陆镇那番“掏心窝子”的话而动摇,相反,她只要想到自己一旦进了东宫,就将成为他的笼中鸟雀,简直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沈沅槿不敢再往下深想,手心覆在他捧自己脸那只手的手背上,用脸颊轻蹭他的手心,似为难又似忧愁,柔声问他:“殿下这般霸道,事先不与我商量便将我接到别院住着。倒要我如何安置那两位在我家帮工的女郎和看门的郎君?”
陆镇很快被她蹭得手心生热,那道热意直透着皮肉刺进皮肉里,好容易被他压下的那团邪火重又袭来,滚动喉结,轻呼一口浊气后,眼里的欲便再难掩藏。
想要让她看见他这副身体对她的喜爱和渴望,又怕会吓着她,讨她嫌。幸而她这会子看不清他那落了俗套的目光,陆镇无需刻意隐藏,就那般任由欲望在眼里肆意流转,压抑住多余的声调,“这有何难,沅娘何须为这样的小事犯愁。每人给一百两银子,再让姜川为他们安排新的去处。”
这原是他惹出来的事,由他善后也是应该的。莫说是一百钱,他就是愿意给一千两,她也不会替赵伍三人嫌多。再者,他三人的去留是他安排的,总不会再怀疑至她头上。
陆镇脸上的温度仿佛升高了些,沈沅槿与他相处过多回,很快便已猜出这其中的缘由,不由暗暗笑他也就这点出息了。
沈沅槿心内鄙夷陆镇,面上却无半分表现,同他讲道理:“纵有旁的去处,也该问问他们的意思,万不可强人所难。此事不必操之过急,等过段日子,我还要回去一趟,同他们言明此事。”
陆镇心里存着歉意,此时此刻,自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该珍惜眼前人。陆镇在心里默念一遍,“好,沅娘且先睡下,孤还有事,需得出去一趟,不必等孤回来。”
他要出去做何,沈沅槿焉能不知,让他提灯出去,仔细看路,接着背过身,朝里睡了。
她在关心他。陆镇别提多开心,就连心里都是暖丝丝的,坐起身道了句“遵命”,吻了吻她的脖颈。
……
陆镇在浴房里纾解完,又拿冷水洗了洗,归至里间。
他的步子迈得很轻,近于无声,被窝里的女郎睡得正香甜,没有丝毫察觉。
翌日天未明,陆镇便已起身洗漱,用了两张胡饼充饥,当即骑马进宫。
沈沅槿一觉睡到辰时,窗外天色早已大亮,晨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尽是暖白的光线。
辞楹昨夜睡得早,先她醒来。一刻钟前,便有婢女询问辞楹今日早膳备些什么。
因沈沅槿早膳向来吃得清淡,辞楹只叫备下碗馄饨和水煮蛋就好。
“娘子起得正是时候,我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馄饨。”辞楹端水进屋,沈沅槿习惯性地道声谢,自行穿衣净面。
沈沅槿拿干帕子擦过脸和手,坐在妆镜前疏发,问她吃过了没。
辞楹定定看她,不紧不慢道:“不曾用过,我叫了两碗,待会儿陪娘子一块吃。”
她二人说了会儿话,沈沅槿将头发盘成单髻,未及簪上喜欢的发钗,就听外面有人来扣门,道是早膳备好了。
沈沅槿扯着嗓子让人进来,定睛一瞧,竟是琼芳,辞楹脚伤卧床那两日,还是姜川带她和岚翠过来帮着照顾过辞楹。
琼芳恭敬地唤了沈沅槿一声沈娘子,放下食盒开始布膳,桌案上不独有两碗馄饨和两颗水煮蛋,另有一碟酱肉和毕罗。
沈沅槿吃不了那么多,便叫明日起少送两样吃的东西来。
辞楹夹了块肉馅的毕罗泡在汤里吃,询问沈沅槿今日可要外出,也好提前叫姜川寻人去套车。
沈沅槿拿勺子舀一颗馄饨,低头吹了吹,“去东市的铺子里寻刘二娘和高三娘罢。”
“夏日将至,娘子是想看看她们新制的夏衣如何了?”辞楹将毕罗按在汤面以下,问出心中所想。
沈沅槿嗯一声,让辞楹先吃碗里的热乎东西,不然待会儿毕罗该泡胀了。
次日,沈沅槿携辞楹往东市的铺子走了一遭,直至临睡前,陆镇的身影都未出现,然而她今日外出的行踪,陆镇早在傍晚时便已得知。
此后数日,沈沅槿几乎间隔一天便往名下的三间铺子走上一遭,陆镇那处每日都会收到她的消息。
这期间逢清明那日,沈沅槿去桥山上的金仙观为祭拜耶娘的牌位。
四月初九,因明日休沐,陆镇加紧处理完部分公务,赶在宫门下钥前奔出宫门。
他来时,沈沅槿正在灯下画花样子。
陆镇并未出言打断她,而是立在她身侧静静看她画完一朵芍药,这才往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沈沅槿搁下笔,却并未行礼,只给了他一句迟到的问候:“殿下来了。”
陆镇并不计较她的不守规矩,反是夸她画的牡丹甚是好看,不比长安城中有名望的丹青手绘出来的差。
沈沅槿大大方方地受下他的夸奖,体贴地询问他可用过晚膳了。
“孤急着来看沅娘这段日子过得如何,出了书房就往这处来,还不曾用过。”
“公务固然重要,殿下多少也该顾及着自己的身子一些才是。若是没有康健的身体,倒要如何理事呢?殿下进屋前,可命人去厨房传膳了?”沈沅槿说这话时,双眸微沉,眸底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疼惜之意。
难得一回听她口中道出关心他的话语。陆镇的整颗心都变得熨帖起来,“娘子这样关切孤,孤很受用。娘子且安心,便是为着喂饱娘子,孤也会好生爱惜这副好身子。”
沈沅槿耳听陆镇越说越没个正经,提笔蘸墨,继续画她的芍药花去了。
两刻钟后,仍是琼芳送了饭食进来。
陆镇让放到一边的桌案上,离了罗汉床过去那边用饭。
夜色渐深,陆镇漱过口,唤人进来撤去碗碟。因夜里动笔伤眼,拿走沈沅槿手里的兔毫,邀她去园子里走走。
沈沅槿正好也有些眼酸,便随他去了。
陆镇手里提着一盏明亮的羊角灯驱散黑暗,状似不经意提起她这些日子的行踪:“孤听姜川说,沅娘这几日常往成衣铺里去。”
沈沅槿预感陆镇应已知晓了那三间铺子都是她开的,并未出言欺瞒,反而表现出信任他,拿他当亲近之人看待的模样,直言道:“良娣不可随意出入宫门,将来我入了东宫,再想亲自打理手底下的铺子怕是很难了,少不得要提前妥善安排好一应事务,这才去得勤了些。”
说完,佯装忽想起什么事来,撇了撇嘴,使小性似的拿话刺他,“殿下有此言,莫不是又在怀疑我别有用心了?”
陆镇唯恐她误会他的心意,对他感到失望,伤了彼此的情分,急忙否认,“孤若怀疑沅娘别有用心,早该限制你的行动,而非容你自由出入府门。”
“原来竟是我自个儿多心,险些误解了殿下待我的心意么?”沈沅槿莞尔轻笑,伸手去触陆镇的腰背,“那么,我该如何补偿殿下才好?”
补偿。结合她手上不规矩的动作,陆镇很难不往男女之事上想,不一会就因她指尖画圈的动作乱了呼吸。
陆镇捉住她作乱的那只手,轻轻握在手里,“沅娘这是从何处学来这些勾人的东西?”
这些二字,不独是指她今夜的举动,还有上回他来别院时,她将手心按在他的胸膛上,细细摩挲……
沈沅槿瞬间老实,没再动一根手指,装傻充愣,“我并没有做什么,殿下何来此问?”
小白兔越发会撩拨人了。陆镇向来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主儿,她既勾出他一身火来,自当为他善后。
“沅娘不老实,孤今日要好好罚你。”话毕,停下脚步,在她还未及反应过来时,改用左手提灯,稍稍俯身,右手使力,抱起她。
视线陡然高出一大截,沈沅槿毫无防备,不免心颤,几乎是本能地在陆镇颠手让她坐稳些的时候,紧紧环住他的肩脖。
他似乎很喜欢用各种各样的手法抱她,甚至是她。沈沅槿将手环在他的脖颈处,居高临下地看着陆镇,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陆镇一路折返回去,进门的时候,悉心提醒沈沅槿小心碰到头。
门框近在眼前,不必他说,她也知道自己该低头。沈沅槿将身子伏低一些,下巴贴在他的肩膀上。
陆镇嘴上说着要罚她,然而将人放下后,却是先从刚才用饭的那张桌案上取了一方锦盒来,“这是孤让司宝司制给你的金步摇,上头的花是你喜欢的山茶,你瞧瞧可还合眼。”
他先前送过她不少东西,那支蔷薇步摇这会子还在她的妆奁里吃灰呢。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未免他察觉出异样,免不了是要做做样子的。
沈沅槿如是想着,无奈接过那方锦盒,信手启开,立时便被吸引住目光,盯着那上头的片片纯金花瓣看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