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史觉
从神像中逸散的荒岚精准地传向身负阴阳双合鼎的少女,以她为旋涡开始了吸纳。
可就在未到之前,她身后的荒息忽然暴涨——这一刻,霜淩的花枝竟然也已经能够延伸千里,化神之下的荒岚之力开始展露真正的力量。
这是危机,也是她能倚仗的——
浓重的莲息在苍穹之上精准地套中某个身形!
然后下一秒,千花万刺化作牢笼,紧密不放地困住那个身影,墨绿色的荒息与她菁萃的气息相撞,霜淩回身叫了声,“在这里!”
不等她话音落下,汹涌黑雾已经弥漫四溢,顾写尘的剑压着她的荒息,以裂变空间之势猛地劈了下去。
荒息之下,空间碎裂一线。
君岐并未动,他巨大的身影露了出来,没有被劈到分毫,表情似是无奈。
他出现在黑雾之中,甚至温和地摇摇头。
“你们。找不到。……”
“我不会……让你们伤及第二次。……”
可那花枝与剑意并非向他击杀,从他出现的瞬间,黑雾蓦地散尽。
他暴露于空中。
就在九洲上下对顾写尘的恨意和怨念达到顶峰的时刻,玄武金銮之上,帝君的巨大身影露了出来。
推向神像的苍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帝君如神天降般的现身。
——“是帝君!!”
“帝君在上——帝、帝君?!”
那张,和顾写尘一模一样的脸,清晰地俯瞰众生。
于是苍生抬头,看见了……巨大的顾写尘?
是啊,最矛盾的存在不就是君岐本人吗——
霜淩猛地收回花枝,将云层全部挥开,让这一刻足够清晰,震碎敕令之下的生民信念。
帝君不是偷走了顾写尘的一切?
那就自己承受这骂名啊——!
“顾写尘是帝君??还是帝君是顾写尘?”
“等等,那这神像到底是谁?”
“它不是顾写尘?”
九天之下,以生民信仰构成的敕令之力忽地停顿一瞬,突兀的矛盾感强行刺破了每个人的意识。
所有人的狂热变得茫然。
那顾写尘到底是灭世之人,还是天降神明?是害他们,还是救他们?
帝君就是顾写尘?
“那……那是帝君灭世?”“啊?!”
“那我们该信谁??”
信仰构成的敕令之力在某一瞬间退潮般散开,平光阁四洲的人率先从矛盾感中回神,猛地仰头。
龙成珏握着手中那颗珠子,捂着自己的手臂,脸色难看地咬住舌头,在人群中大喊:
“他又用了敕令之力!醒醒!”
“杀帝君!”
他们跟顾写尘叫什么劲?!这神像推倒了他们也全完了,他们真正要反的从来都是那个人——
就这一刻的情形,甚至来不及互相通知,几洲瞬间就同时做出了反应。
寒山之日的巨炮、坤地万千古兽、坎水龙城的法阵、叶家对命火的索引,同时出现——
霜淩心中剧烈地跳了跳,她就知道!
只要有一丝喘息的缝隙,觉醒的人就不会放任自己混沌。
九天之上,君岐那张闲适的表情终于露出了一瞬的凝滞,微微蹙眉,转瞬就要消失。
虚空以他意念而动,他只需要再次藏起来就可以暗中推波助澜。
千年以来,从来如此。
可是下一秒,辽阔巨大的乾璃镜从东西两境之间升起——
合欢弟子以身为炬,高举着乾璃镜升空。
帝君自可以消失,但乾璃镜已经清晰地印记了这一刻。然后清清楚楚、不可磨灭地映照给众生看——
这张被推上灭世骂名、又被当做救世之主的脸。
那这个名字,这个人……
“圣女!”顾沉商夜宁、蔻摇温朝他们远远地望着霜淩,眸光清明,猛烈地挥手,腕侧的莲印仍旧发光。
霜淩重重地松了口气,她的弟子们……
当一切都会被改写,当人们愚忠地信仰千年统治的伪君,当脑中的记忆也无法信任——只有信仰,能对抗信仰。
这是圣女能做的,只有圣女能做。
顾写尘持剑站在她身后,眸光深刻地看着霜淩。
以单薄之身,对抗她自己都尚未明晰的力量——
为了他这个名字。
为了拯救他的人生。
长风中,顾写尘的齿关轻轻咬紧,指尖收紧了剑柄。
苍穹之上,君岐的目光终于有些变化。
这张脸被发现了。
很麻烦。……
那就没办法了。总是要走到这一刻。……
墨绿色的荒息开始四处弥漫。
平光阁四洲的人率先跟着各自的少主而动,虽然他们都不明白为什么顾写尘又成了帝君,但是显然帝君不是好人——
四洲振臂高呼,对着头顶的那道巨大的身影、那张熟悉的脸轰击而去——
霜淩握紧拳头。
你种下的恶果,在这一刻为你自己重合。
万千光影同时轰向那道身形,这一刻九洲苍生,仙魔两道,终于都意识到了帝君的问题。
可这时,荒芜白雾中的神像忽然闪过一道强光。
…
霜淩这一口气根本来不及松下。
在乾天地底的时候,当神像亮起光芒,就意味着敕令之力的发作。而这一次,这道光芒耀眼到将雾霾映成了白昼。
霜淩忽地抬眼看向四周。
九天之下,所有人的面容木讷怔忪了一瞬,然后在白雾飘摇中,缓缓地,迷茫地望向天空。
就在刚才。
他们似乎忘记了什么。
霜淩垂落在身侧的指尖忽然开始颤抖。
她也清晰地感知到了脑海中被抹去什么的感觉,像是抽丝剥茧地分离,清晰而又残忍。
她用层层荒息一遍遍涤荡自己,让她保持清晰。
可她能如此,其他人能吗?
九洲在一瞬间寂静。
喧嚣停了下来。
顾写尘轻轻落在了乾天玄武的地面上。
那道玄衣负剑的身影,穿过凝滞的人群,走向被围困的神像。
仍旧孤寒清冷。
这里有那么多张熟悉的面孔,比如已经对他恨之入骨的艮山顾氏。顾年等人混在推倒神像的生民大军之中,对顾写尘慷慨激昂的怒斥却停了下来。
他们目光茫然,忽然不记得自己刚才在骂谁了。
有这个人吗?
人群中,叶敛的眉目也变得茫然,低头看着手中的医法道术符。
叶少主依稀记得自己十年前曾被谁打破过道心,从此才真正弃剑,继承叶家医法。
是谁呢?有过这个人吗。
君不忍骑在颜玥的飞行兽上,莫名地看看自己手中仿制的剑,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断过那么多柄。
龙成珏站在另一头,摸着自己的脑袋,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手臂上的刻字和手中的珠子。他想起他爹说,百年前自己有因为无法战胜而恨到在掌心刻字的人……而他好像,也忘了。
更远处,千机门长老扛的巨炮垂了下来,不解地看着炮筒上的铭文——“寒山之日”,谁起的这么好听的名字?
是在模仿谁吗?
“……”
顾写尘就这样静静地在人群中开路,穿过无数人,走到缄口的神像之下。
霜淩跟在他身后。
步步艰难,遍体生寒,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蓄满眼眶。
她路过一场又一场遗忘,走到最后,她甚至看见了藏在人群中、还未收起狞笑的顾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