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叫我苏三少
“在乎什么?”
“温之皎。”
顾也手里的铲子一动?,硬生生铲到一处藤蔓,打下了几颗草莓。
他面无表情将草莓碾碎,埋进土里,没说话。
那人还在说,“她?一没受伤,二没吃苦,吊起来被人看了就看了,又不是没穿衣服。比你把人想弄到山里强多了吧?也比她?掉下山崖荒野求生强吧?说不定?人还觉得你更过?分呢。”
顾也将铲子插入松软的土里,狭长的狐狸眼?弯了弯,“那这样,把你扔到山洞里过?一晚,或者把你脱光了让你出门,你选一个?”
对方不说话了,因为知道顾也真能干出来这种荒唐事。
说谢观鹤阴毒,他自己?也是一回?事。
顾也道:“叨叨这么多,我去还不行,在哪家医院?”
对方报了个位置。
顾也扔了手里的铲子,挂了电话。
离谱,怎么刚好同一家医院。
这下坏事了。
他立刻起身往屋内走去,脚一抬,却踹翻了一篮子草莓。
顾也扶着脑袋,很想再踹一脚,却只是咬了下牙,俯身将草莓捡进篮子里。他顾不上洗手,用?手帕随便擦了擦就拿着外套车钥匙上了车。
车子在夜色中飞驰而去,当他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快三?点多了。
顾也开了车门就往温之皎的病房去,他按下电梯手,手指却忍不住颤了下。谢父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即便他只见过?一两?面,也清楚记得当时谢父给人的威压。
谢观鹤自小在道观中长大?,直到高中才去学校,但仍随母亲住在道观,极少回?谢家。有一次谢观鹤生日,要回?谢家,他们都没去过?,便强行说要一起庆祝,结果去了被吓死。
谢父一言不发,谢母仍是一副道长打扮,谢观鹤坐在一旁,桌上的菜色寡淡又少。连蛋糕都没有。他们出身非凡,多奢华夸张的排场都见过?,唯独没见过?这么穷酸的。
谢家住在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宅里,历史悠久得和江家的庄园有得一拼,里面的陈设随便拿一样都算古董。何苦在吃饭上这么寒酸。
顾也是个跳脱的,也不敢说话,入座了。
一餐饭,没一个人说话。
谢母吃完了,穿着制服的下属过?来,保护着她?,她?就走了。下人过?来收拾碗筷。谢父看着顾也,说:“代?我向你父母问?个好,很久没见了。”
顾也点头,不敢回?话。
谢父又对着谢观鹤说:“饿了?”
谢观鹤没说话,谢父点点头,走了。
人一走,顾也有些崩溃,“这不是生日吗?我还以为最不济也有助兴节目呢,就这就没了?!”
江远丞神情有些复杂,自言自语道:“难怪裴野说不来。”
谢观鹤见他们的表情,只是拿起椅背的外套,道:“走吧。”
顾也跟在他后面,问?道:“你爸是担心你没吃饱吗?”
那么清汤寡水的,有担心也正常。
谢观鹤没回?头,走路四平八稳的,话音平淡,“他是说我吃多了。”
江远丞:“……什么?你吃得比皎——比我女朋友还少。”
他说完,停下脚步,“我想回?去了。”
顾也:“你能不能别这么恶心。”
江远丞蹙眉,灰眸有着认真,“她?最近胃口不好,我怕她?看我不在,就不吃了。”
顾也:“……”
木质地板有些老旧了,三?人走过?时,木头便嘎吱嘎吱响。
谢观鹤听?着他们的对话,笑了下,身体却步入阴影中,“他觉得积羽沉舟,克己?复礼,食欲盛则人如禽兽,不知节制。”
顾也:“……我还活在封建朝代?吗?啊?”
他的世界观被狠狠刷新,一面觉得荒谬,又一面发誓绝不从政。谢家这一代?代?的,到谢观鹤这儿都成变态了,太吓人了。
顾也没忍住转头,跟江远丞说话,“听?到没洋鬼子,这才是正统封——”
“嗡。”
手机震动?声打断了他的话。
顾也望见江远丞拿出手机打字,很快的,又接连震动?起来,他手指像是按到了语音条。含糊不清,只有一两?秒。
“我都说了我在吃——”
江远丞立刻按停语音,转过?身,语气随意,“我出去接个电话。”
顾也:“……我真服了你,一条语音能有多特?别似的。”
谢观鹤也回?头了,沉郁的眼?睛里有点笑,“是挺特?别的。”
顾也道:“啊?”
谢观鹤道:“她?在吃东西。”
他说完,却只是掐着手腕上的流珠,黑眸澄澈得没有什么物体似的。
顾也看见他喉结滑动?了下,怔了几秒,道:“谢观鹤,难道你平时真就……不饿,不偷吃点啥吗?”
“嗯?”谢观鹤有些诧异似的,转过?身去了,手指捻过?一颗颗流珠,“不需要。”
顾也至今分不清谢观鹤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毕竟,谢观鹤确实克制得不像有什么欲望的人,但如果真的,他居然?还没死于营养不良,还能长这么高,也很奇迹。但顾也至今觉得谢家是真的很有病,谢父很神经。
也正因此,他脚步不停地赶到温之皎病房,望见江家派来的安保与谢家的人对峙着时,他感觉眉心猛地跳了起来。
若只是谢观鹤,那还是他们之间的争斗。
可如果是谢父,事情也许……毫无转圜。
顾也站在走廊中,突然?在昏暗的环境里,望见自己?的手。骨节分明的,白皙的手指上此刻有些脏,尽是些灰,还有几道血痕。
是方才摘草莓,又松土浇水留下的。
他想起来副驾驶座上的那一篮草莓,也还没空洗干净。
顾也又想起来,刚刚电话里,对面那人的话。最后,想起来她?被他背着,小声说对她?好点。他的手越来越冷,而脸则越来越热,仿佛又看见了花瓣落下,她?被吊在鸟笼里,在盛大?恢弘的场景里,无知地被送进去。
他听?见手机在震动?,应该是江临琛的消息,也或者其?他人。
顾也没在意,他在意的是,他好像有一点难过?。
他不太清楚那难过?算什么,但他已经穿过?对峙的人群,想要强行闯进去了。
“放我进去。”
“谢先生说过?了,任何人都不许进。”
“那——”
门锁拧开的咔嚓声响起,打断了顾也的话。
顾也抬头,望见了谢父。他穿着便服,两?鬓斑白,硬朗的五官上,连褶皱都是严肃的。一如顾也记忆中的清瘦,不苟言笑。他对顾也点点头,道:“不用?担心,我只是和她?说几句话。”
他又道:“这件事,是观鹤的问?题。”
顾也很有些惊愕。
他继续道:“他这几年赢多了,就真觉得自己?算无遗策了,如今被啄了眼?,该他受着。你们年轻人的事,自然?是你们解决。”
多么通透的道理,手段阴毒,算计谋划都不是问?题,出了问?题才是问?题。
顾也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心像是回?了远处,只是点头,寒暄了几句。谢父点头,离开了,顾也听?见他和秘书说话的声音,说的是继续赴会。
他拿出手机,发了几条信息讲了经过?,才推门进去。
刚一进去,便望见温之皎举着打石膏的手,跟上课发言似的,另一只手扯着被子正在往里钻。她?转头看他,正要说话,却见他大?步大?步走过?来,伸出两?只手就摸她?脑袋。
温之皎尖叫起来,“干嘛!耍流氓!”
顾也没说话,半搂着她?,将她?从脑袋摸到脸,又用?手捏她?肩膀和手臂。温之皎立刻扭动?身体,脸皱成一团,大?喊大?叫着。
顾也一把捂住她?的嘴,“别说话,看你身上有没有监听?器。”
温之皎立刻把眼?睛瞪圆了,身体也不动?了。
顾也从她?胳膊一路摸到被子,隔着被子拍了拍她?的腿,她?小心翼翼,用?着气音说:“有没有?”
顾也道:“没有,你太吵了,骗你的。”
温之皎肩膀耸动?,正在蓄力,顾也一把掐住她?的脸,笑道:“你要不叫,我请你吃草莓,特?别酸。”
温之皎眨了眨眼?,耸动?的肩膀放松了,她?小心翼翼放下自己?的左手,抱怨道:“你干什么,大?半夜来给我找茬是不是!吓我一跳!”
顾也对着她?那打石膏的手腕直看,疑惑道:“就这么脆弱,上次是车上摔到水里你都好端端的,我从那地儿回?来后都去看病吃药了。”
……那上次她?用?了体验卡啊!
温之皎只是翘着嘴巴,道:“我怎么知道,肯定?是谢观鹤害的。”
顾也咧着嘴,“我都跟你说了,我好心多了。”
“一样,坏种。”温之皎说着,背部摩挲了下枕头,“草莓呢,还不快去拿给我。”
顾也就望着她?的小动?作,还有她?脸上那点红,低笑道:“你是不是背痒,挠不到?”
温之皎炸了毛似的,狠狠瞪眼?,“关你什么事!”
“痒不会说,还让人猜。”顾也站起身,扶着她?肩膀,“我给你挠挠不就完了。”
温之皎警惕起来,“你有这么好心吗?”
顾也心里突然?有点不大?通气,叹了口气,还是笑,“行,那我收回?我算计的手。”
他松开手,温之皎却又转头看他,脸蛋仰着,很有些骄横,“就肩胛骨中间。”
……奇了怪了。
现在那点郁积的气儿全散了。
顾也又抬起手,摸到她?肩胛骨,摸到肉下隐约的骨头的形状,病号服下,温热的柔软的肉有血液流动?。像只小兽,生命力源源不断从指尖流到其?他地方。
她?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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