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砚筠
门口人影一晃，她问道：“谁在门外？”
门外的身影顿了顿，开口道：“是我。”
荀昳推门走了进来，问道：“天亮就是登基大典了，陛下为何还要深夜出宫？去哪儿了？”
端木柔嘉并不纠结他为何知道自己出宫去了，轻轻笑了笑：“明日是登基大典，我有些紧张，去找允和了。和她待着说会儿话，会让我放松一些。”
“不用紧张，明日我会陪着陛下。”
端木柔嘉转眸看向他，他的眼睛里的情绪颇为复杂，她则是微微一笑：“嗯，现在已经不紧张了。”
“那陛下还是抓紧时间睡一会儿吧。”
端木柔嘉轻声道：“荀哥哥，你也去睡吧，不用管我。”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荀昳怔了怔，不由想到了他和端木柔嘉初遇的那一日。
那是一年秋日，他进宫还不久，深宫寂寞就忽然想要写些什么，他在枫树下挑拣着可以用来当做信笺的枫叶，与同样没留神的端木柔嘉撞在了一起，他头上的白玉簪掉落在地。
端木柔嘉赶忙把发簪捡了起来，连连道歉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刚才没留神，不是有意的。”
荀昳接过发簪一看就皱起了眉，簪身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裂痕。
“这根簪子跟了我很久。”
他抬眸看向撞他的人，那是个一张脸长得极美丽的少女，只是她的皮肤很白，不是面若桃花的粉白色，而是略显病态的苍白。
她的眼睛里带着惊恐看着他，眼眶已经微微泛红，仿佛他只要再多说几个字就能把她吓哭出来，像极了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小白兔。
她衣着华贵，作为一个女子又这般娇弱胆小，而那张好看的脸却与皇帝有几分相似，她是谁荀昳心里已经明白了。
他道：“你弄坏了我的东西。”
她小声道：“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赔给你好不好？”
荀昳见这少女着实可爱，故意逗她道：“这簪子世上只此一支，再没有第二支了，而制作这簪子的老师傅也早已经过世，你要如何赔我？”
她眨了眨眼睛，眼尾都染上了红晕，更像那害怕又委屈的小兔子了。
她道：“那……你想要我如何赔你，你来说，只要我能给得起。”
“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告诉你。你是……三公主端木柔嘉吧？”
她又一惊，随后小声道：“正是。敢问公子名讳？”
“荀昳。”
她怯生生道：“荀哥哥，柔嘉记住了。”
这个称呼她只这么喊过自己一次，后来再见面，自己已经被封为了才人。
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荀昳回到了他的千秋殿。他找出一个精美的木匣，打开来里面只躺着一根孤零零的有损的白玉簪。
他拿出白玉簪轻轻抚过那道裂痕，眼睛里是他自己都未曾发觉过的温柔。
第3章
登基大典如期举行，正式即皇帝位后，端木柔嘉册封她的正夫冯锦为皇后，荀昳为太后，升张沐雨为丞相并辅政大臣。
自出现三省六部制后已许多年无丞相，此次重立丞相是何意，众臣心里心知肚明，只怕宣朝真正说了算的人就是张沐雨了。
第一场早朝荀昳垂帘听政，张沐雨一党多有不满，但张沐雨并未出言反驳，也渐渐都安静了下来。
端木柔嘉见朝堂上无人再说话，就道：“朕还有一道旨意，就也一并下了吧。”
众朝臣闻言纷纷弯腰拱手。
端木柔嘉道：“近两年民间多发农民起义，阶级矛盾尖锐，皆因数次远争辽东。从即日起，辽东之役与诸项土木之功，就先都作罢，让百姓休养生息。”
张沐雨皱眉道：“陛下，可先皇在世时……”
端木柔嘉抬手打断了她的话，道：“沐雨姑姑，朕并非是对母皇不敬，擅自更改她的旨意。前朝溃败的重要原因，就是执念于攻下辽东，可直到王朝覆灭也没有做到。我母皇雄才大略天降之才，想要攻下辽东为我族出口气也无可厚非。再加之，是我这个做女儿的不争气。母皇立我为太子后，她身子每况愈下，我却还不成器，她怕自己撒手后我撑不起这天下，这才为了给我铺路，做了一些激进之举。不是她的错，实则都是我的不是，故由朕来修正，无可厚非。”
端木柔嘉再看张沐雨，她再说不出反对之言。
见无人反对，她又道：“既然众卿家并无异议，那今日便到此吧。”
珠帘之后的荀昳微微皱眉，转头看向端木柔嘉，忽然觉得她有些陌生。
端木柔嘉起身退朝，张沐雨跟上了她，避开了众臣拉着她问道：“陛下，您刚才的那番话，是您自己想出来的，还是……”
端木柔嘉无辜道：“我自然是编不出那番话的，母皇的一些想法，是她在最后那几日告诉我的。”
张沐雨立刻红了眼睛，她低下头说不出来话，只是轻轻捏了捏端木柔嘉的肩膀，便沉默着转身离开。
端木柔嘉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身向前走去。
她才走出没几步，荀昳挡住了她的去路。
荀昳盯着端木柔嘉看了片刻，娇艳欲滴的红唇微微勾了勾：“陛下，饶是我往日小看你了。登基第一日就推翻了先帝的旨意，好魄力。”
端木柔嘉微微低头笑了笑：“父后是不是以为刚才那番话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我倒是也希望如此呢。”
“这是何意？”
端木柔嘉道：“刚才那番话，其实是丞相要我说的。若是继续远征辽东，劳民伤财，只怕会国力倒退民心不稳。等后续出了问题，虽说如今我是皇帝，搞砸了那也是在我手上搞砸的，但追根究底，还是母皇最后那段日子行事太过激进，怕是会影响到母皇的一世英名。我新君登基，此事由我来提，既能护住母皇的身后名，也能让我在朝里多少立住些脚跟。”
荀昳沉默片刻，轻声道：“还真是缜密的盘算，一举两得，不愧是张沐雨。”
“毕竟她是母皇为我挑的辅政大臣，自然是厉害的。”
荀昳不再多言，转身预备离开。
端木柔嘉看着他的背影，道：“我其实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荀昳停住脚步，转身道：“陛下请讲。”
端木柔嘉问道：“你爱我母皇吗？”
荀昳顿了顿，轻声道：“爱过。”
“只是爱过吗？”
荀昳轻轻一笑：“我刚入宫时，正是情窦初开的年岁，她是何等人物，我会倾慕于她也不足为奇。”
“后来为何又不爱了呢？”
“因为我后来明白了，不管如何我在她心里都取代不了你父亲的位置。”荀昳说着转眸看向端木柔嘉“我不会捧着我的一颗真心，把它献给并不珍视它的人，那个人是你母皇也不行。”
“你是个很现实的人呢。”
“多谢夸赞。”
端木柔嘉顿了顿，又问道：“那你的这颗心，会有给出去的那天吗？”
荀昳怔了怔，移开了注视着端木柔嘉的视线，静默片刻后转身离开。
端木柔嘉回到寝宫时已经身心俱疲，朝服还没来得及换下就先靠着软塌闭目休息，丫鬟扣了扣门，低声问道：“陛下，宋大小姐来了，此时正候在外头，您见她吗？”
“让她进来吧。”
“是。”
端木柔嘉又喊住她道：“你吩咐下去，以后宋大小姐若是进宫来寻我，不管任何时间，都通行无阻。”
“是。”
丫鬟下去后宋允和很快就走了进来，她走到端木柔嘉身前顿了顿，轻声道：“参见陛下。”
端木柔嘉抬眸看她：“你是想要与我生分？”
宋允和笑了，跑到她的面前道：“当然不是，只不过忽然见你穿着明黄龙裙，不由地有一种想要跪拜行大礼的冲动。”
端木柔嘉淡淡一笑，随即又叹了口气。
宋允和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轻声道：“你是不是累了？你先歇息会儿，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来聊别的。”
端木柔嘉瞥了她一眼：“你是有事？那便直说吧。”
宋允和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拿出一封折子，道：“柔嘉，这是我母亲让我交给你的。”
“什么？”
“辞呈。”
端木柔嘉一愣：“她要请辞？为何？”
宋允和道：“我母亲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她实在无心力再担任户部尚书，并非是一时冲动，请陛下准她辞官。”
端木柔嘉打开辞呈来看，宋允和安静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却眼见着她呼吸越来越乱。
“柔嘉？”
端木柔嘉轻喘着搁下了辞呈，宋允和赶紧帮她抚胸顺气：“你没事吧？”
端木柔嘉握住她的手，缓了缓道：“户部尚书一职，把控着宣朝经济命脉，事关重大。荀昳在和我姑姑争夺实权，他母亲虽也是开国功臣之一，可荀家如何又争得过沐雨姑姑？借姑姑的手拔他爪牙只是时间问题。可你母亲辞官了，新任户部尚书若是站了荀家这一边，那一切可就不一样了。”
宋允和愣住：“我倒是没想过这些后果，要不我回去劝劝我母亲，让她暂且先打消辞官的念头？”
端木柔嘉叹了口气，收起了辞呈：“不必了，她既然心意已决，那朕准她辞官。”
“柔嘉，对不起……”
端木柔嘉淡淡一笑：“没事，我不怪她。”
接下来就和端木柔嘉预料的一样，户部尚书一职空缺后，张沐雨首先开始推荐人选。在一日后，端木柔嘉在御书房里看奏折时，荀昳也找了上门。
端木柔嘉搁下正在批阅奏折的笔，明知故问道：“父后，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关心陛下的，陛下别太操劳。”他说着，把一碗甜汤摆在了端木柔嘉面前。
端木柔嘉愣了愣，笑道：“这是什么甜汤啊，还需要父后亲自过来送？”
“既然哀家都亲自来送了，不尝尝？”
端木柔嘉舀起一勺子甜汤尝了一口，笑道：“味道不错，多谢父后。”
荀昳笑问道：“陛下喝得这么爽快，不怕我下毒？”
“父后说笑了，您对柔嘉向来都好，怎么会下毒呢？”端木柔嘉轻咬着勺子，眼神带笑地看向他，问道“你舍得吗？”
荀昳一愣，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不舍得。”
端木柔嘉抬手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微微一颤，立刻抽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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