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纬30°绝密事件簿 第111章

作者:林陌桑 标签: 无限流 异闻传说 穿越重生

  “谢谢你。”她轻轻地说。

  野人犹豫片刻,还是抬起大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趁震颤稍缓,章凝举着矿灯,迈步仔细端详钟楼内的设施。

  他们所在位置是钟楼的底部,空间狭小,门口有军人值守的岗哨,现在已空空如也,除盘旋向上的阶梯外,别无其他。

  “这里曾经有重兵把守,残体如果不在楼上,就是在地下。”章凝抓住楼梯扶手,稳住身形,“我先上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陆霜站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钟楼猛地剧烈抖动,第二波震颤抵达。

  陆霜惊叫一声,连忙伸手扶住旁边的石柱,才勉强站定,没有随之摔倒。

  天花板无力地摇晃,碎石和粉尘簌簌流泻,砸在头上身上。金钩霍然脱落,巨型水晶吊灯在地板上摔得稀碎。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不由头晕目眩,黑暗中的轮廓仿佛融化在水中,影影绰绰扭曲起伏。

  “大家护住头!”Gareth大喊。

  金属摩擦的声音令人牙酸,楼梯上的章凝听见异响,立即回身来救:“小心!”

  事发过于突然,门侧的岗亭受不住这种剧烈地震,轰然倒下,正砸向角落的野人和白落竹头顶。

  黑暗中,白落竹只听到头上的野人发出一声痛哼,自己已被压在身下。

  “没事吧?!”艾沙大惊,连忙扑过去查看。

  “来帮忙!”陆霜举着矿灯,章凝和Gareth不顾头上砸落的碎石,合力搬开沉重的岗亭。

  那岗亭约一米见方,是防弹钢板所制,砸下来早已散架得不成形状。众人七手八脚地撤开钢架,艾沙拉出被护在身下的白落竹,她一回头,却撞见矿灯的光照下,已是满眼血色。

  “你……”白落竹想喊,却连个名字都没有,她扑上前去,摇晃着野人的身体,“你醒醒!”

  陆霜举着矿灯向下照,众人不由一惊,默然说不出话来。

  岗亭倒下时,野人下意识将白落竹护在身下,其中一根钢柱正插在它胸口,自后往前穿心而过,鲜血汨汨流出,染红它身侧的地面。

  躺倒的庞然大物微覆着眼,喉间低低痛吟。章凝定神细听,见它呼吸轻一声浊一声,出多进少,眼见是活不成了。

  “你醒醒……”白落竹恍若不觉,仍然固执地摇晃它的肩膀,沙哑的声音染上哭腔,“你是为了救我才……对不起……”

  野人侧躺在地上,左手痛苦地捂在胸口,随着她的动作,它虚弱地张开眼,透出一条缝。

  不知是因痛苦还是别的什么,它棕色的眼中溢满泪水,张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

  “你……你想说什么?你会写字吗?你写给我……”白落竹凑到它脸前,嘶哑地大喊道,滚烫的泪水不断滑落。

  野人颤颤巍巍地抬起右手,她以为它要写字,吸吸鼻子,连忙伸手抓住:“你在我手上写……在这里写!”

  它却微弱地摇摇头。

  那只毛发披覆的右手悬在空中,好半天,最后落到女孩的脸上,轻轻地刮了刮她的鼻子。

  某种久远的记忆被唤醒。

  女孩如遭电击,呆坐在血泊中,热泪簌簌滚落,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野人像是困倦已久,从胸腔中长长地呼出最后一口气,手终于无力地垂落在地。

  温热的鼻息喷在脸上,如野兽般的体味,并不好闻。

  它最后的退场,仍是以野兽的身份,而非那个久远的人类。

  无人知晓它姓名。

  

第105章 星蚀

  在白落竹那一辈, 同族中一共有四个女孩,以梅兰竹菊命名。

  白落梅大她九岁,是她的亲生姐姐。农家孩子多, 父母活儿也重,向来是长姐如母, 白落梅也不例外。

  1999年,白落竹七岁, 还在田里玩泥巴。路过的农人告诉她, 家里人正在找她回去。

  她跌跌撞撞跑回家, 见家里人个个喜气洋洋、兴奋不已, 说要上县城拍全家福。

  全家福是什么?

  七岁的白落竹对这个词还没有概念。

  不过很久以后她才明白, 之所以家里人愿意出不菲的拍照费用留下那张照片, 是因为姐姐要离开家, 南下务工, 以后可能也很少回来。

  九十年代, 普通农家供不起几个孩子同时上学,更何况那是长女, 时代和贫穷的双重牺牲品。

  从邻居乡亲的只言片语里,白落竹渐渐知道,姐姐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给弟弟妹妹交学费买衣服。

  她开始变着法子藏起姐姐为数不多的行装, 姐姐柜里的衣服每天要不翼而飞好几次。

  小女孩天真地以为, 只要姐姐找不到自己的行李, 她就不会走。

  但七岁的白落竹什么也改变不了。

  姐姐最终只是在村口蹲下,像往常那样刮刮她的鼻子, 而后转身离去,坐上那辆满屁股灰尘的私营小客车。

  这一去, 便是杳无音讯的十六年。

  从那以后,白落竹再也没有见过白落梅,她变成一个名为“姐姐”的符号,活在记忆里。

  九十年代通讯落后,家里人也没别的办法,最初还托同在南粤务工的乡亲父老留意留意,但年深日久,一点白落梅的痕迹也没有,便渐渐断了念想。

  这个人存在的印记一点点被抹去,直至成为家里不成文的禁忌。

  十六年过去,时代的车轮碾过所有人。神农架开始轰轰烈烈的景区开发,家里也渐渐有余钱翻修居住几十年的吊角楼,族中同辈的兄弟姐妹都在外工作,少有回乡。

  一切都在向前奔跑,只有作为小妹妹的白落竹毕业后选择回到村里。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仍然抱有几分妄想。

  姐姐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只是简单随意的叮嘱。

  说话的人自己也不会想到,那可能是她留给世上至亲之人的唯一字句。

  “阿竹,以后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要乖乖的,替姐姐……考大学!”

  姐姐的手久经农活,温热干燥,落在鼻子上的肤感有点粗糙,指尖离开后很久,她还会痒痒的。

  十六年过去,没有人再对她做过类似动作。

  直到现在。

  满地暗红的血色里,白落竹低头呆坐。

  整座钟楼仍在震颤,黑暗如冰冷的铁手,攥紧她的心脏,血肉挤在一块,皱得硬生生发疼。

  她原本以为,这只是一位善良的野人朋友。

  野人为救她而死,她心底的歉疚与悲伤还未褪去,渐渐被更为浓厚复杂的情绪所覆盖。

  艾沙面有不忍,默默地伸手,轻抚着白落竹单薄的脊背,帮她护着头部,以免被碎石砸伤。

  年轻女孩忽地想起什么似的,擦干泪水,努力抱紧野人渐渐变凉的身躯,艰难翻过它的脖颈,凑过去细看。

  她还不相信,命运会对她、对姐姐如此残忍。

  “怎么了?”陆霜见她神色有异,体贴地将矿灯凑过去给她照明。

  野人原本有一身漂亮的红棕色毛发,无论在雪中还是黑夜,像火在烧,浓艳热烈。如今颈后的毛发血迹干涸斑驳,混着泥土尘灰,黯淡肮脏。

  仿佛想印证内心的某种猜测,白落竹细心地拨开长毛,直至露出皮肤。

  她张着嘴,颓然跌坐在狼藉的地上,全身神经质地发着抖。

  雪白光照下,皮肤上赫然有一抹暗红色的胎记,呈卵圆形,像一片飘落的树叶。

  “姐姐……”

  野人有名字。她叫白落梅。

  她拨开姐姐脸上的乱发,用衣袖擦净斑驳的血,露出她早已不成人形的五官。怀里的身躯渐渐僵硬,褪去温度,她反而抱得更紧,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留住一息尚存的希望。

  “姐姐……”她下意识咬紧唇,瞪着茫然无神的眼。

  站在她身后的其他人大惊失色,手足无措。

  天花板上的碎石仍在坠落,砸在地上碎裂成齑粉,更显得周围岑寂如死。

  女孩低着头,直至发出一声嘶哑的恸哭。单薄的肩背支着身体,像一只断线的风筝,被遗弃后,孤独地挂在北风呼啸的寒枝上。

  章凝和艾沙对视一眼,心下一震。

  这一幕何其眼熟。

  原来野人几次感情流露,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悲愁,张着嘴激动地咿咿呀呀,是她为自己而唱的挽歌。

  事到如今,章凝终于读懂了野人想说而说不出来的话。

  带他们离开暴风雪,去到草甸悬崖,是因为想让他们发现基地,揭穿恶魔的罪行;也是因为知道妹妹就在附近,希望能有人出面救她,自己却反而不敢露头。

  她失去语言,失去人形,唯独还能一眼认出长大后的妹妹。

  但如果有选择,她不愿以这副狼狈狰狞的模样面对至亲之人。

  然而也是因为发现妹妹身陷囹圄,她不得不冒着暴露身份的生命危险,再回到这个充斥着血与泪的地狱,面对其中伤害过她的恶魔们。

  第二波震颤渐渐歇止,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

  女孩仍然低着头,靠在艾沙怀里。她睁着失神的双眼,泪水兀自流下,落入手中野人尸体的毛发中,像雨水落入草地。

  “怎么会……她怎么会是……”她拖着喑哑的声音,不住喃喃低语。

  章凝默默站起身来,向陆霜使个眼色,两人轻手轻脚地离开。

  步上钟楼狭窄的阶梯,她回头望去,脸上不免也浮起同情:“给她一点时间。”

  陆霜点点头。

  外出务工的白落梅究竟是如何落入基地这些恶魔之手,沦为不人不鬼的实验体?之后是否还有下一波震颤,钟楼又是否还能撑得住,这些都是未知数。

  无论是查明真相,还是继续寻找残体的任务,留给他们的时间窗口并不充裕。

  钟楼面积不大,沿阶梯盘旋向上,陆霜跟着章凝抵达二楼。

  矿灯的光芒照出影影绰绰的轮廓,似乎这里除又一道更为严密的岗哨外,别无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