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麻辣香橙
“我又不住店,买个饭也不行吗?”叶云岫清越柔软的嗓音冲店里问道,“小二哥,都是常客,这半道上又没别的店,可还能卖个饭的?”
“卖的卖的。”店小二匆匆跑过来,向那仆役赔笑道,“出门在外行个方便,这位姑娘既是常来的,买个饭总归可以。”
小二招呼她走进店里坐下,店里早饭也没有几样,叶云岫便点了一碗粥,两个肉包和一个水煮蛋。
还好谢让心细,昨日给她带了银钱的。等小二送上饭来,叶云岫赶紧先把钱付了,不然万一回头打起来,短了人家的饭钱。
“姑娘就一个人吗?”小二放下碗盘问道。
“我家人随后就到。”叶云岫道。
她掀起帷帽前边的白纱,自顾自吃饭。她磨磨蹭蹭吃完饭,何家的人也没动静,索性就继续坐在店里等着。店堂里不时有何家的丫鬟仆妇下来,吩咐小二要这要那。
叶云岫原本以为,何守庸和何子谌等人会从驿站出发,经过野店汇合其他家眷,一起去往石谷县城。谁知她等了有一会子,帘子一掀,何子谌穿一身宝蓝锦袍,忽然从大堂里边的门出来。
原来这厮昨晚没住在驿站?叶云岫顿时高兴不已,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送上门来了!
何子谌旁边还跟着几个下人和一名粉衣女子,一边往外走,那粉衣女子一边问道:“爷,怎么又要回去,咱们今日不赶路吗?”
“赶你娘的屁!”何子谌骂道,“昨日被抢个精光,连个盘缠都没了,你说还怎么走?父亲大人的意思,如今咱们只好在此暂住两日,一来想法子弄些路费银子,二来石谷县的衙役到现在不见人影,还是得指望陵州那边缉拿那些山匪,还有这伙镖师太不中用了,都得换,再说昨日丢的那崔氏也得找找吧?她肚子里还揣着爷的种呢。”
那女子娇声埋怨道:“还要在这住啊,这破地方奴家一宿没睡好。”
“你知足吧,有地方睡就不错了。”何子谌哼哼道,“那景王世子也太霸道了,咱们家好歹也是康王府的亲戚呢,明明他后到的,大晚上硬叫我们腾房搬出来,着实过分。你且等着,等一会景王世子就该走了,咱们依旧搬回驿站去住,先把眼前这些事料理了再说。”
看来他是打算要回驿站去。叶云岫心下思忖,立刻便决定出了门就找机会动手,店里不方便脱身。她站起身,便打算先出去候着。
谁知她身形一动,何子谌眼睛溜过来,瞥见她帷帽下露出的侧脸,眯着眼问道:“这女子是谁?这不是咱们家的人。”
小二忙说是路过用饭的客人。说话间,叶云岫眸光微挑,蹙眉盯了何子谌一眼,便快步往外走去。
少女挑眉一盯的神情绝美惊艳,何子谌腿比脑子快,立刻追了过来。
“等等!”何子谌叫住她。
叶云岫就在门口站住了。何子谌踱着步子出来,眯眼盯着她问道:“这位小姐是一个人出来吗,我们可曾见过?”
“没见过。”叶云岫道。
“哎呀爷!”粉衣女子推着他嗔道,“你怎么但凡看见个漂亮的就走不动,这节骨眼爷就别生事了。”
“啧,”何子谌推开粉衣女子,背着手踱步走到叶云岫前边想去看她的正脸,口中说道,“真不曾见过?我怎的瞧着,这位小姐看着有些眼熟。”
“是你眼瞎。”
话音未落,叶云岫身影一闪,手中的短刀干净利落地划过他的喉管,动作丝毫未停,一刀下去都不曾回头再看一眼,便直奔她的马,挥刀斩断缰绳,飞身上马,短刀在马屁股上用力一拍,黑马箭一样狂奔出去。
她甚至半点都没慌乱,放下帷帽,策马疾驰而去,留下身后一片惊惶尖叫之声。
可惜她一个小女子,不好堂而皇之的随身带那么大的腰刀,短刀切割锋利却不能一刀斩首,很遗憾给何子谌留下了半边脖子。
娇小的女子青裙,白纱,骑一匹矫健的黑马,转眼间就疾驰跑远了,等到何家的镖师随从惊慌失措地上马再追,她已经逃出了几十丈远,剩下一个远远的背影。
叶云岫跑出一段,往石谷县方向她路不熟,往陵州方向又要经过磨山驿,眼瞧着前边驿站门口一群列队的戎装士兵,一侧是驿站和列队的士兵,一侧却是壕沟和灌木丛生的山林荒坡,却也没别的路走,叶云岫握紧手中短刀,一抖缰绳脚下一踢,大黑马就在一队士兵的瞩目下飞速冲了过去。
士兵们不明所以纷纷闪避,有的还抱怨一句这是有什么急事,差点撞到了人。叶云岫冲过驿站,扭头看看已经被甩在身后的追兵,一抖缰绳贴紧马背,大黑马纵身一跃跳下路基,一人一马便迅速跑进了路旁的山林之中。
等到身后的追兵追上来,哪还有半点影子。一堆人大呼小叫,慌慌张张跑进驿站给何守庸报信。
驿站内,玉冠白袍的青年男子站在廊下,只瞧见一人一马从驿站门口一闪而过,马背上的人似乎是个女子。
男子步出驿站,走到青幔银螭的四驾马车前停下,皱眉问道:“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
亲卫躬身禀道:“回世子爷,听说是何守庸的长子调戏民女,好死不死碰上个武功高强的女侠,被人一刀抹了脖子。”
景王世子眉梢一挑,淡定地坐进马车,笑道:“民间竟还有这般奇女子?倒是我见识少了。”
“那女子刚刚骑马逃进了前边的山林之中。”亲卫低声问道,“世子爷,何家如今攀上了康王府,康王到底是您的堂叔,我们可要出手相帮?”
景王世子语调凉凉地问道:“我竟不知,你什么时候做了康王府的奴才?”
亲卫脸色一变,慌忙告罪。
“对了,上次让你找的那个女子,找到了吗?”
“尚未。”亲卫小心答道,“属下派人暗中寻访了方圆五十里内的村庄,并无这样一个哑女。”
“废物!”景王世子皱眉骂道,“要你何用。”
…………
叶云岫逃进山林之后,山林杂草灌木丛生,其实不利于骑马,但却很好藏人。她进了密林纵深处,等了等见追兵没敢进来,便放下心来,下马牵着慢悠悠往前走。
叶云岫在密林中一直呆了大半日,山林那么大之前也不曾约定地方,天色过午,二队的人才一路学着乌鸦叫找过来。
徐三泰赶紧给叶云岫递上食物和水,一边笑道:“寨主威武。属下原本担心驿站中景王世子的人出手,就让二队埋伏在附近准备拖住他们,那些人可不好对付,谁知他们根本没管这事。大白天的属下怕弄出动静被他们发现,一直等到景王世子的人走了,才往这边来寻寨主。”
“我也怕他们来追我。”叶云岫道,所以她舍弃官道跑进了林子,密林之中人多也施展不开,单兵作战她自信还没人能把她怎样。
结果白担心一场,那景王世子的人竟置身事外,也是妙哉。
她就着凉水啃了几口硬邦邦的干粮,开始怀念昨晚客栈里那大盆羊汤了,任务完成,赶紧回家。
未免多生枝节,一行人也不敢大大咧咧再走官道,便沿着山脚抄小路,暮色苍苍才回到青阳镇附近。一行人这会子灰头土脸样子都不太好,怕进镇引起注意,索性等到天黑。
徐三泰昨晚他们在镇外山林中弄了个营地,实则也就几个火堆几个树枝杂草搭的窝棚,谢凤鸣还一直被藏在那里。叶云岫没去管谢凤宁,就在营地里稍事休息。
天黑以后,徐三泰把二队留在营地,却也得带人去镇子里采买吃食,毕竟一宿二日下来,这几十号汉子也要吃饭的。于是一行五人乘着夜色下了山,往镇上赶去。
他们刚到镇口,远远便瞧见两盏灯笼,夜色中散发出暖黄明亮的光晕。徐三泰学了两声猫头鹰叫,对面也回应了几声。
自己人。一个属下笑道:“肯定是大当家在等我们。”
另一个属下也笑道:“瞧你美的,大当家那是在等寨主。”
走近了,果然瞧见几人站在镇口,谢让一袭青衫,负手而立,定定地站在路口。
马蹄轻快,叶云岫抿嘴一笑,策马过去。
“等急了吧?”
她跳下马来走到他跟前,学着他的样子背着两手,笑嘻嘻歪着脑袋,嘚瑟地说道:“你又瞎担心了吧,你就放心吧,本寨主出马,手到擒来,幸不辱命!”
谢让温润的眉眼没有太多表情,双目灼热,默默无言,下一瞬,他张开双臂,用力地把她拥入怀中。
他抱得太紧,半晌,叶云岫局促地挣扎了一下,没挣脱,小脸被压在他胸口,瓮声问道:“你担心我了?”
“嗯。”谢让下巴垫在她头顶,低低地应了一声,仰望着黑沉沉的天色,用力眨去眼睛里的潮热。
这人,有这么夸张吗,叶云岫挣脱不开,被他抱得都有些喘不过气了,索性随手掐了一下他的胳膊,小声提醒道:“你快放开,好多人呢。”
谢让身后原本有两个随扈,徐三泰又带着几个属下过来,一堆人憋笑地移开了眼睛,看天,看地,看星星。
…………
谢让这一日夜的煎熬,大概从叶云岫昨夜动身的那一刻,就开始后悔了。
此行若是顺利,来回不过百十里路,她早晨就该回来了。随着日升日落,谢让不禁焦灼万分。
人担心至极就会胡思乱想,谢让忍不住就各种胡思乱想。
不知为什么,他脑中总是来回充斥着无忧子“早夭”的那些话,哪那么巧,这一天恰好是她及笄的生辰。
从深夜到天明,却又一直等到了天色将黑,自诩沉稳的他生生变成了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担心,忐忑,焦虑,惶恐,煎熬,心慌意乱……
等看到她身影的那一刻,谢让心中蓦然一松,有一种虚脱的感觉。他脑中空白,两手却情不自禁地把她抱进了怀里。
谢天谢地!
也许是夜色给了他勇气,他抱着怀中纤瘦的身躯,一刻也不想放手。
其实等到回过神来,看着旁边一帮属下们挤眉弄眼的样子,谢让自己也心里也有点赧然,不过夜色掩饰下他全然不在乎,此刻心思全都在叶云岫身上,面上丝毫不显,才懒得理会这帮子没眼色的光棍汉。
“累了吧?”谢让坦坦荡荡牵着叶云岫的手,温声笑道,“走吧,先回客栈再说。”
“我就这样回去?”叶云岫笑道,“昨晚你接来的是一个弟弟,今晚变成妹妹了?”
昨晚她深夜出发时换的女装,店家也都歇下了,这个时候客栈里掌柜和伙计肯定都在。
谢让笑道:“无妨,我骑马来的也没地方给你换衣裳,你就把帷帽戴上,谁能知道你是昨晚的弟弟,我就不许还有个妹妹了?”
两人这番对话,身后的下属也哄笑起来。好在他们是把客栈包下了的,一行七八个人簇拥着两人进去,小二即便瞧见了,也只当谢让今日带了个女子回来。
谢让拉着叶云岫径直上楼,进了房间帮她把帷帽取下来,拉着她仔细看了又看,确定她没受一丝半点的伤,才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叶云岫在洗澡和吃饭之间纠结了一下,决定还是肚子要紧,先吃饭。
中午她躲在山林里,就只简单吃了点干粮,这会子早饿了。谢让叫人送了饭菜上来,寻思她连夜奔波,必定又累又饿,也等不及去做那些费事讲究的菜了,就吃点滋润和胃的,便叫厨房送两碗羊汤面来。
青阳镇的羊肉果然名不虚传,羊汤好吃,羊汤面也好吃,匀细柔韧的面条浸在奶白羊汤里,撇去了浮油,上头铺一层羊肉片,撒着翠绿的青蒜和香菜,冒着热气,看起来就令人食欲大开。一同送来的还有几样佐餐小菜,白切羊肉、拌羊肚丝,居然还有腌萝卜,那腌萝卜脆生生的,咸甜微辣,搭配汤面正好爽口。
叶云岫配着切碎的腌萝卜,美美地干掉了一大碗羊汤面。她一边吃,一边跟谢让说起这一趟的事情,谢让便只含笑听着,夹菜倒水伺候她吃饭。
“先吃饭,不着急说。”谢让学着她的口气调侃道,“反正是寨主出马,手到擒来。”
“我还担心那个景王世子的人会插手呢。徐三泰也是一直防着他们,结果人家根本不管闲事。”
叶云岫笑道,“我倒不怕,他们若是出手,只怕二队的人要吃亏的,对方是训练有素的王府亲兵,咱们先锋营毕竟时日还浅、历练少了。”
谢让对她的身手深信无疑,他派出二队,怕的是对方人多,她体力不支。幸好一切顺利。
谢让沉吟,景王世子此人他不曾听说过,景王倒是知道的。景王是先皇胞弟、当今皇帝的亲叔叔,只是为人风评不太好,暴虐专横,喜怒无常,曾被传言以虐杀为乐。
不过在谢让看来,当今皇室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疯病。
饭后叶云岫就去沐浴洗漱了。等她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谢让便拿了棉布帕子帮她擦干。
他很有耐心地把她一头长发擦拭,又学着她平时那样,撩起来抖着发丝晾干,拿了梳子仔细给她梳理。
“你今晚怎么回事?”叶云岫扭头瞥见他嘴角的笑意,断言,“你今晚怪怪的,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谢让噙笑不语,温柔耐心地把她一头长发梳好,却从怀里掏出一只白玉簪递给她看,笑道:“给你的生辰礼物。”
叶云岫接过来把玩,很简单的一支白玉簪,玉质通透,入手温润,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准备的。
“不是都过了吗。”
“嗯。”谢让噙笑道,“补个礼物。”
在她端详玉簪的时候,谢让灵活的手指把她一头青丝收拢到一起握住,仔细挽了个正髻,伸手接过玉簪给她插上去。
“吉月令辰,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而承德。寿考维祺,以介景福。○1”
谢让端详着铜镜中的少女,口中缓缓念出笄礼的祝福。他两手放在她两边肩上,一手拍了拍,笑着重复一句:“云岫,寿考维祺,介尔景福。”
谢让看着她,心中踏踏实实地松了一口气。果然无忧子那个牛鼻子老道是胡说八道,她平安活到及笄了,也一定会平安到老,长命百岁。
“寿考维祺,介尔景福。”叶云岫扭头问他,“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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