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春景
路易三世让人将自己抱到了床边的靠椅上,就在这里等着见纪尧姆。
风尘仆仆而来的纪尧姆, 和路易三世干干巴巴地寒暄了一会儿——‘寒暄’这件事,对父子两个人都是陌生的、不熟练的,以至于一旁陪着的国王心腹仆人都心里忍不住想,这样下去一整天也说不到点上!
当然,心腹仆人的担忧显然是白担忧,虽然他们寒暄不甚熟练,但都是比较利落的人呢!怎么可能拖延那么久?所以在又一句寒暄陷入了死局,根本接不下去后,房间里沉默了两三秒钟。然后是纪尧姆主动开口了,这次开口显然和之前的寒暄根本不挨着,他这是进正题了!
“有一件事,我请求您的帮助。”纪尧姆动了动嘴唇,声音不高,但房间里的人都听清楚了。
听到的每个人,包括路易三世,第一反应都是听错了。一向高傲的纪尧姆会低头,请求别人的帮助吗?如果这是真的,那真就是活的久了,什么奇异的事儿都能见证呢!
路易三世的眼珠动了动,而后不动声色道:“是么,我的孩子……靠近一些,让朕看看你。”
当纪尧姆半跪在他的身前,让他能方便、清楚地看到这个儿子后,路易三世陷入到了沉思中—— 他这一生有很多孩子,哪怕不算私生子女,也两只手数不过来了。所以一个并不主动亲近他,排在所有孩子中间的儿子,很长时间里并不让他注意。
但随着纪尧姆长大,展露出自己的战争天赋,路易三世便将经常将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纪尧姆其实不像路易三世,至少他对战争并不狂热。他对战争的态度,最合适的形容应该是‘谨慎’,一个谨慎的、总是取得胜利的冷静统帅,本来也很少见狂热的。不过,谁又能不在意、不自豪,自己做不到的事,自己的孩子却能做成呢?
路易三世不是什么天生的将才,在这个时代,他只能说是个中规中矩的统帅。因此他的战绩也很中规中矩,既不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的典型,一败再败,将整个国家都拖入了泥潭。也不是什么不世出的将星,辉煌灿烂,为世人传颂。
而纪尧姆不同,他对战争有一个天才完全不同于凡人的理解。看到别人看不到的,然后以大无畏的、坚决到底的勇气去执行——每每他在战场上的神奇表现,都能让事后复盘的人惊叹。那是被纪尧姆仿佛出鞘宝剑的锋芒,大江大河的力量,惊吓到了。
看着这样的纪尧姆,路易三世自豪之余,甚至忍不住嫉妒,嫉妒这样的才华不是他的。事实上,如果四年前他没有中风,说不定这嫉妒还会像毒蛇一样壮大……当然,那都是‘如果’了,他始终是在四年前中风了,现在路易三世只想要纪尧姆继续他未竟的事业。
他一生中遗憾很多,但要说最大的遗憾,就是十年前那场东征,他几乎是只到半路,就灰溜溜地被赶回来了——他甚至没有抵达东方,只是到尼斯共和国,就被同盟背叛,最后只能逃回来。那件事令他大受打击,决心要靠一次成功的东征洗刷上次的耻辱!
只可惜,再次筹备东征,快要成行前夕他中风了,于是一切都没有了后续。
‘十字军东征’并不是一次战争,而是在很长时间里,西方各国多次向东方用兵。这一方面是宗教需求,另外东方的财富也着实吸引人。另一方面,也算是转移内部矛盾吧,就和后世国家国内矛盾到达顶峰,很多会选择用对外战争转移内部矛盾一样。
除了一些参与者众多、对历史影响深远的十字军东征,被冠以‘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第二次十字军东征’之类的说法,实际上小规模的‘东征’也有很多。某种意义上,对东方用兵是断断续续,但又连绵不绝的。
说起来,十年前的那次东征就算这种,原因是西方在东方的最后一个桥头堡城市被攻陷,等于说是宣告了十字军国家的灭亡——十字军东征,不只是抢劫了大批财宝,很多还留在了东方,建立了一些基督教城邦国家,作为十字军在东方活动的堡垒。
像是纪尧姆继承的‘黎雅多姆国王’头衔,就来自于一个这样的城邦国家。只不过国家早就沦陷了,也就是西方基督教世界口头不承认,所以有时还会有人对纪尧姆称这个头衔……
让路易三世痛心的是,纪尧姆对东征毫无兴趣。以至于他无论用什么去引诱纪尧姆,纪尧姆都不同意推动主持新一次的十字军东征,替他洗刷曾经的耻辱,完成未竟的事业。
当面对纪尧姆前所未有的‘请求’,路易三世感到自己的心‘砰砰直跳’,本来因为长期卧床,一天比一天迟钝的头脑忽然清晰敏锐起来。他意识到,这或许是个好机会,达成自己目的、弥补余生遗憾的最后机会。
现在,唯一可虑的是,纪尧姆的‘请求’能有多难,是否是现在的他可以完成的。以及这对纪尧姆有多重要,够不够驱使他去进行一场过去他已经否定的战争……
“说说看吧,我的孩子……如果能够帮助到你,朕必定不遗余力。”路易三世仿佛是一个慷慨慈爱的父亲,轻易做出了许诺。
然而了解他的人就知道,这是他精明算计的时候常有的表现——‘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又或者西方人更常说的‘一切命运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总是就是那个意思。
“父亲,这次去到普法尔茨,让我遇到了一位女士。”说到这里,纪尧姆停顿了一下,然后才接着往下说道:“我十分确定,那就是我一生将要珍惜爱护之人。如果不能与她共度一生,那么,我会抱憾终身。”
听到纪尧姆的话,一旁的心腹仆人震惊不已,因为这实在不像是纪尧姆的性格会有的事啊!他一直是最沉默冷肃的一个,没人想过有一天如果爱情的火点燃了他会是什么样……他本身就像是冬天的海水,又冷又沉,怎么可能被点燃呢?
只能说,这还是此时的人们见识太少,要知道‘可燃冰’这种东西都存在呢……
而不同于仆人的‘大惊小怪’,更为洞悉人性细微之处,而且中风这四年来,有着充足时间去思考的路易三世,却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他仿佛是没意识到纪尧姆本身是有婚约的,而是以一种悠然又略带欣喜的语气表示了祝贺,仿佛是为孩子找到所爱之人的普通父母。
“这真是意外之喜,是不是?哦,你看起来对女士们温柔的怀抱不感兴趣,如果不是你一直对宗教毫无兴趣,我还以为我奉献给教会的孩子是你,而不是路易呢——来吧,来说说看吧,我想知道那位幸运的女士是谁。”
如果只是要给纪尧姆换一个新娘,路易三世并不觉得这是难办的事。他甚至不把纪尧姆的未婚妻家族放在心上,波茨利亚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慕伯汉小公国。如果不是有王后的亲戚在居中介绍,纪尧姆本身又对这件事不上心,只要不出格,就随便王后折腾……根本不可能轮到波茨利亚公爵的女儿。
路易三世甚至觉得这事儿太轻松了,要想驱使纪尧姆达成自己的目的,可能会‘筹码’不够。
“是路易莎小姐……我在见到她时,就确定受到了指引。”纪尧姆将双手放在了路易三世的膝盖上。这是一个很温情的动作,在他们父子之间是绝无仅有的。但想到路易莎,纪尧姆忽然就有了柔软的心情,连带着看待其他人也变了。
当然了,当然了,纪尧姆是爱上路易莎无疑了,但却是以‘中世纪人’的方式。所以理所当然的,路易莎说的话他是理解了,却不代表他从此以后就知道‘爱是一个人的事,相爱是两个人的事’。结婚什么的,更得先求婚取得当事人的同意,才能通知家长准备走接下来的流程。
纪尧姆并不懂现代人那种爱人方式,他只知道自己爱上了,所以要得到路易莎。而得到路易莎,无可争议地与她结合,那就只有和她结婚了——实际上,在这个过程中,他依旧没问路易莎的意见。
这很正常,贵族之间就没想过一定要有这个。男女之间先求婚是非主流的,资源联合、搞包办婚姻才是常态!
“路易莎小姐?很美的名字……是哪一位路易莎?”路易三世显然没有联想到‘布鲁多的路易莎’。还是纪尧姆一直以来‘正经人’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了,就连路易三世都没想到他会对自己弟弟的未婚妻有想法。
“是‘布鲁多的路易莎’,巴尔扎克伯爵参加普法尔茨庆典时,也带她一起去了。”纪尧姆就这样说出来了,仿佛这不是什么特殊的人,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贵族小姐。然而在场的另外两人,没有不吃惊的!
路易三世的心腹仆人下意识看了纪尧姆的脸一眼,发现他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然后就是头皮发麻——他用脚后跟想都想得到,这个消息一旦在宫里传出一丝,将会引起多么大的风波!尤其是安娜王后,她要是知道了,恐怕得把天给翻过来!
路易三世本人这个时候,表情也第一次变得严肃起来。他盯着纪尧姆的脸看了很久,一直不说话,然后像是突然清醒过来,说道:“如果,朕记得不错的话,这位路易莎小姐是菲利普的未婚妻?”
“是的,但未婚妻不等于是妻子,不是吗?”纪尧姆轻松地说。此时离婚几乎不可能,但婚约要作废倒是很容易。只要没有真正结婚,效力、影响是很小的。
“的确如此,不过……这对菲利普太不公平了,而且王后……”路易三世摇了摇头,似乎这事儿没法办的样子。
“您可以用其他的说辞拒绝我,但请不要提到‘公平’。虽然从我来说,我其实并不认可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公平可言——如果要说公平,这桩婚事原本就是为我准备的,是因为王后的坚持,路易莎小姐才成了菲利普的未婚妻。”
纪尧姆曾经并不为一桩上上等的婚事被菲利普抢走而有什么反应,倒不是他一点儿不在乎‘外物’,品性高洁超然,而是他看穿了世界就是不公平的。如果公平,也就不会有贫儿和王子的天生不同了……
也因为这样,依靠王室权势争取到的上好婚事,那最终是给他,还是给菲利普,不就是看国王和王后的意思吗?这时候要求他们公平,就显得有些天真了。
纪尧姆这个人有一个好处,就是大部分时候能做到不双标。不像其他人也认可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而并非像经文里说的那样‘人人平等’。可是轮到自己是‘不公平’的那个时,又不承认这种事,一定要争个公平了。
也不想想,平常那些平民要从他们手上争到一个‘公平’,又有几人争到了?而且凡是争到的,其实都是暴动成功了,以武力达成了目的,而不是靠口头要求‘公平’。
纪尧姆的话,要么接受,要么接受不了,选择直接行动起来。因为原本不在意和谁结婚,自然就选择接受了……一切就这么简单。
“所以,您直接说吧,到底要怎样才能同意这件事。”纪尧姆直截了当道,否定了一切迂回婉转的试探,说明了自己的目的:“我与路易莎小姐结婚的意志是坚决的,为此我会用上一切力量。我的意思是,如果不能通过您这里,比较平静体面地解决这个问题……”
“那么,我会去拜访巴尔扎克伯爵……通过他来解除婚约。”至于说巴尔扎克伯爵会不会同意,这种事只看价码而已。
和王室联姻,只不过是想着女继承人必定是要嫁人的,而嫁到王室,有利于保证布鲁多在女继承人手上也能相对平稳——有一个女继承人,下面总有一些人容易搞鬼,这些人背后都是外部势力,其中当然也不乏王室支持的。
一旦路易莎和一个王子结婚,王室不只不会再做什么,甚至有其他人搞事情,他们还要出力帮忙呢!
如果只是将路易莎的结婚对象从一个王子换到另一个王子,想来巴尔扎克伯爵也不介意。至于说国王和王后反对,并且为此要针对布鲁多做点儿什么……其实巴尔扎克伯爵想也知道了,小手段可能会有,大动作却不会。
真要是搞‘大动作’,那不就是彼此拆台,王室矛盾公开化?太难看了!
这样的话,开出的价码足够,巴尔扎克伯爵为什么不答应?
“太难得了,真是太难得了啊。”听到自己的儿子这样近乎于指责与威胁的话语,路易三世却并不气急败坏,依旧轻声细语。
他只是感慨道:“看起来你是真的打定主意了,是不是?朕原本还在想,你会不会是因为出于对菲利普的嫉妒……”
“虽然这也不像是你会做的,但总不会比你深深地爱上了一个姑娘,非她不可,来的更稀奇。但现在看起来,爱情的箭的确准确地射中了你,我的儿子——是啊,爱情,真是不讲道理,是不是?哪怕是上一刻还信誓旦旦,要一辈子守贞的人,也可能下一秒坠入爱河。”
“如果爱情讲道理,很多愚蠢的决定从来不会出现。帕里斯不会引诱美女海伦,美狄亚不会背叛父亲帮助伊阿宋,更不会因爱生恨以至于癫狂……而你,我的孩子,你偏偏爱上了菲利普的未婚妻,并为此做好和父母、兄弟反目的准备。”
“事情是否会到那地步,完全看您的选择。”纪尧姆不为所动,他太清楚这些都是路易三世的‘表演’了。
他冷冷地道:“如果我们能‘和平’解决这事儿,罗佩家族的团结友爱就依旧是毫无瑕疵的。我想,菲利普并没有非路易莎小姐不可的理由,他们甚至没见过面。”
“如果需要我做出补偿,我可以将泽布兰给他,这也抵得过了——泽布兰或许比不上布鲁多,但按照布鲁多的法律,他连间接统治布鲁多也很勉强。更何况,成为泽布兰的领主后,他大可以再寻一位出众的、有土地的妻子。”
路易三世对于纪尧姆的直接,并没有生气,只是说自己不能立刻做这么重要的决定,得思考几天。思考该不该帮纪尧姆,如果要帮,又要怎么做。
等到纪尧姆离开,看着他转身消失在门洞后的背影,路易三世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可真不像是刚刚听说某个儿子要悔婚,而悔婚是为了与另一个儿子的未婚妻结婚的父亲——这样的反应让心腹仆人觉得意料之中,又脊背发凉。
作为心腹,他当然知道自己的主人精于算计,也知道路易三世一直想要纪尧姆替自己组织一次东征。过去,他拥有的一切都不能诱惑到他的儿子,而如果要以君主和父亲的身份去命令,以他现在被半架空的状态又做不到……
现在,可算是被他抓住机会了,为此一出小小的‘家庭悲剧’算什么?他根本不会在乎。他只会为这个白白得来的‘把柄’欢呼,认为这是主的恩赐,而他一定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得利用到底才行!
“有趣,真的很有趣……如果有机会,朕很想见见‘布鲁多的路易莎’。那位年轻的女士究竟施了什么魔法——我的朋友,你刚刚瞧见了,我那个一向镇定,不会为外物动容的儿子……”路易三世摇了摇头。
“虽然说的极不留情面,但外强中干的本质已然显露。这是过去他绝不会犯的错误,因为类似的错误在战场上是致命的,以至于在战场外的地方,他的统帅本能也会让他下意识规避……难道是因为,过去纪尧姆从没有过一定要争取的东西,以至于现在才暴露出弱点?”
看起来是在对心腹仆人说话,但之后显然已经变成自言自语了。
“……是的,总会见到我们可爱的‘路易莎小姐’的,她真是做到了西岱宫廷里,所有女士连梦里都不敢想自己能做到的事儿……这件事儿现在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得确定,纪尧姆能为她答应什么。一场过去他已经坚决拒绝的战争?”
第101章 穿越中世纪101
就如许多人知道的, 宫廷里没有秘密。
纪尧姆与路易三世的谈话虽然没有传遍宫廷,毕竟当时有机会见到、听到的人少,这件事又是如此的微妙。要是真的传的满城风雨, 要追究‘责任人’就太容易了。不过,某些‘特殊’的人,肯定是有人冒着风险给他们通风报信的。
譬如说安娜王后,几乎是当天晚上, 她就听说了这事儿。她的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然后就是勃然大怒!
不可置信是因为, 太反常了, 这不像是纪尧姆能做出来的事。纪尧姆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是个没有存在感的孩子。事实上,如果不是他在战场上天赋出众,真的就会成为瓦松王室的隐形人。但,哪怕是他出头了,也很少在日常中显示出攻击性。
这不是因为他心胸宽大、与人为善, 更多是他性格里有像他母亲的部分——简单来说,对万事万物的欲望不强,外界很难激起他们强烈的兴趣。而没有了这类执着,很多事就无所谓了。当然,前提是不侵犯到他内心的‘禁区’。
至于勃然大怒,一方面是因为长时间只有安娜王后从别人那里抢夺,哪有别人虎口夺食的?不习惯这种情况,深感冒犯之下, 生气是必然的,一直以来她其实也不是什么能很好控制自己脾气的人。另一方面,则和这件事本身的性质有关。
说出去实在太丢脸了, 继子要来抢夺儿子的未婚妻……而且考虑到当初,这桩婚事本来就是她从纪尧姆手上截胡来的。她更有理由怀疑,这就是纪尧姆的报复!
是的,纪尧姆的性格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而且真那样在意,当初事情也不会那么平静了。但,事实谁知道呢?人永远无法完全理解另一个人,另外人也是会变的,说不定纪尧姆只是改变了一些对事物的认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安娜王后在自己的房间里来回踱步,还在不停咒骂:“是的,继母总是难做……辛辛苦苦养育长大了继子继女,也不会有人记得你的好处。但只要有一点点疏忽,立刻就会成为被仇恨的原因,根本没人能做好继母……”
“现在就是这样了,他在报复我,也是在报复我可怜的菲利普!哦,我的天呐!还好菲利普不知道,他一直是个多善良的孩子啊,尊敬友爱自己的兄弟。如果他知道这种事,该多伤心啊……不,不行!我决不能看着这事儿发生!”
到底是同床共枕许多年的夫妻,安娜王后也知道路易三世这些年的遗憾,更知道他想要纪尧姆替自己结束那遗憾。说实话,纪尧姆对此事不感兴趣,这让安娜王后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她很难想象,如果纪尧姆同意这事儿,最后还给他做成了,他能涨多少威望!
那样的威望之下,她哪怕有路易三世的支持,也很难阻止继子出头吧?更何况,纪尧姆如果真的为路易三世结束了遗憾,说不定路易三世根本不会支持她对付继子。
其实现在纪尧姆成为泽布兰伯爵,就已经算出头了。不过泽布兰到底不在瓦松本土,安娜王后倒不用担心纪尧姆会和自己的儿子们争夺资源了——当初为了让她放弃将泽布兰扒拉到自己儿子名下的主意,路易三世是拿这个说服他的。
他不可能不给纪尧姆分土地,现在纪尧姆自己打下的泽布兰(有瓦松支持),分给他也算顺理成章,还省了以后的事儿。真的不分给他,反而会引起其他同情纪尧姆的人强烈不满……更重要的是,泽布兰不在本土,甚至和本土不接壤。今后只要纪尧姆专注于自己的领地,他也就从瓦松的权力核心淡化了。
这个道理,路易三世和安娜王后说过,也和王太子雅克说过。毕竟,他们都有淡化纪尧姆在瓦松核心圈层存在感的需求……一个战场上威望越来越大的王子,对于当权者其实是威胁大过补强的。相比起用好他,大大提升瓦松王室的对内对外战绩,更容易担心权力之争。
甚至,他找到机会,或者更进一步制造机会,谋求‘进步’。
在中世纪,这样的事儿虽然后患无穷,会导致国内外的野心家、叛乱者层出不穷。但是,依旧有不少的先例呢!
现在,纪尧姆居然破天荒请求了路易三世的‘帮助’,安娜王后很快就想到了,丈夫可能不会放弃这个筹码。也就是说,这个看起来很荒唐的请求,路易三世是很有可能答应的——只要纪尧姆答应他,替他组织一次东征,并取得胜利。
“……我得做点儿什么,我得去见国王!”这也念叨着的安娜王后做好了决定,立刻就往国王的寝宫去。
这个时候,路易三世已经休息了。当然,说是休息,并没有睡着。他现在多数时候都是躺着、靠着的,休息的时候太多了,夜晚又那么漫长,根本不可能这么早睡着。所以他只是躺在床上,和侍从聊天,听对方说说今天外面发生的事儿。
有朝堂大事,也有家长里短。路易三世从来不挑剔,什么都愿意听人说,只要是外面发生的事。
安娜王后快步走进路易三世的卧室,脚步要比平常更急更重,显出一股急不可待。看起来,如果不是要保持一点儿王后的体统,她简直要飞奔而来了。
“陛下!您不会那样对待菲利普和我的,是不是?”安娜王后跪倒在床边,握住路易三世一只枯瘦的手,脸也藏在他的手中:“我都听说了,听说了泽布兰伯爵求您的事儿……那太荒唐了,没有那样的事儿,我本来不想相信的……但我真的害怕……太害怕了。”
因为已经是休息时间了,卧室里点的蜡烛不多,但借着昏暗的烛光,路易三世还是看了看安娜。听着她的哭泣声,以及手中的湿意——这是他能动的半边身子的手,他又动了动手,让自己的王后抬起头来。
安娜王后顺从的抬起头,然后就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路易三世一直都很清楚,安娜是一个很擅长表演的女人,总能以弱小示人,然后达成自己的目的。但他并不在乎这事儿,过去他尚未中风之前,安娜的表演也只是为自己、为自己的孩子们争取一些东西。而现在中风之后,很多事还得倚仗她,她是个有心计的女人,才能更好地用她呢!
某种意义上,他还知道安娜知道他知道……所以这番表演,与其说是想示弱打动他,不如说是一种默契。他们之间的默契,让路易三世也只能陪着她演下去,毕竟他们现在不只是普通的夫妻,还是政治上绝对的盟友。
一个中风的国王,若不想被自己的儿子和诸侯轻视,就得有合适的‘代理人’。而王后安娜的确是再合适没有了——身为王后,她有来自丈夫的权威,是所有人的女主人。丈夫无力的情况下,她代表自己的丈夫天然合理。
更妙的是,安娜虽然有自己的儿子,在他的儿子之前却已经排了几个成年王子。也就是说,她是没有动力为了自己的儿子早点儿得到权力,就去反对丈夫的。她现在最多也就是希望丈夫还能多坚持几年,她能为自己的孩子、为自己多得一些实实在在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