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期迟迟
旁人听得心里都是燃气希望，顾不得冷风，抻着脖子努力望向土路尽头。
好不容易盼着板车的影子出现，众人再也忍不住，都是蜂拥上前。
但要他们先开口求一个活命的机会，又都是臊得慌，于是只能默默无声抢了李金和李铁的位置，帮忙把板车拖回了唐家门前。
李二爷爷看出众人的意思，但他硬是没开口。
大伙儿多憋一会儿，就多记着今日的窘迫，以后也会更感激李秋霜母子四个伸出的援手。
果然，板车上的东西被搬进唐家院子，一个村人终于忍不住了，小声问道，“二叔，那个……嗯，每天往城里送豆芽越来越多了。金子和铁子两人是不是太累了？还需要人手帮忙吗？我力气大，我可以帮忙！我不要工钱，一日给我一碗糙米粥就行！”
说话这人叫唐九，是个高瘦的汉子，二十多岁，脸色蜡黄，许是这么冒然开口太过羞愧，他说着话眼睛都红了，哽咽添了一句。
“不是我贪嘴，是我娘……她岁数大了，吃糠饼子不好消化，拉不出来，再不吃点儿粮食，我怕……”
其余人都怕被抢了机会，也想说话，但想起遭罪的老人，又默默闭了嘴。
李秋霜最是心软，忍不住看向闺女。
唐甜也是听得心里不好受，赶紧扯了李二爷爷的袖子说道，“二爷爷，路上不是说好了吗，您快告诉叔叔伯伯们吧。”
李二爷爷这才清清嗓子，郑重看向众人说道，“方才路上，川哥儿娘和我商量了，她看不得村里各家吃不饱穿不暖，更感激大伙儿在她和离一事上处处帮忙，所以，以后她们家里的生意，愿意让大伙儿掺一脚，起码也赚个过冬的活路！”
众人没想到惊喜来的如此突然，静默半晌才突然欢呼起来。
“当真，当真？真是太好了！”
“呜呜，谢谢秋霜嫂子！不用怕冬天饿死人了！”
“秋霜嫂子，我唐老九给你磕头了！呜呜，我娘不怕饿死了！”
众人边说边哭，当真是喜极而泣，甚至有人跪倒哐哐磕头，半点儿不掺假，眼见脑门就见血了。
第30章 唐三奶奶的愧悔
李秋霜不好同他们拉扯，唐川就带了弟弟妹妹亲手把叔伯婶子们扶起，好好安慰了几句。
李二爷爷也适时站出来，继续唱“黑脸”。
“好了，大伙儿别闹了，听我继续说。秋霜的生意，愿意带大伙儿求个活命，是她心善也念旧情。但大伙儿可不能对不起她这份心，万一有谁敢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砸了大伙儿的活路，可别怪我不客气。到时候，我第一个用柴刀割掉他的脑袋，否则天理难容！”
那个高瘦的唐九，抹了一把头上的血珠子，真心实意发愿。
“李二叔，你就放心吧。您是个仗义又热心的，我们同样也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啊！更何况，我们都姓唐！就是秋霜嫂子不带我们求活命，她家有事时候，我们也要搭把手啊！”
其余人也都跟着连连点头，恨不得掏出心来给李二爷爷看看。
李二爷爷终于满意了，这才说道，“大伙儿先回去，晚上找上唐家老姐姐，我们同秋霜商量一下，到底怎么带大伙儿一起过好日子。明日一早再告诉大伙儿！”
李秋霜赶紧说道，“二叔，方才在城里买了一点儿细粮，还有半斤肉和两棵白菜萝卜。我好好整治点儿饭菜，您和二位兄弟，再请上三奶奶，咱们吃顿饱饭再商量这些也不迟。”
李二爷爷下意识就要拒绝，但唐甜却飞快抱了老爷子的胳膊，笑嘻嘻往院子里拉人。
唐川也去了村里，亲自请唐三奶奶赴宴！
李秋霜挽着袖子就要进灶间，唐甜给李二爷爷父子三个倒了水，也随后跟了进去。
倒不是李秋霜做饭不好吃，实在是她节俭习惯了，不舍得放油盐，免不得味道就差了一些。
若是平日还好，今日请客，就显得抠搜，也糟蹋了好不容易吃一顿的肉菜。
“娘，你来切菜，我来掌勺！”
唐甜笑嘻嘻抢过锅铲子，惹的李秋霜点点她的脑门，显然猜到了她的小心思，但也不揭破。
娘俩儿配合倒也熟练，一大把干木耳放进温水泡发，一棵白菜剥开，外边菜帮切片，菜心切细丝，配上焯水的豆芽拌凉菜。
而城里买回的半斤肉，则被小心切了又切，一份炖萝卜，一份炒白菜木耳，一份炒豆芽，最后还留了一点儿肉丝配上干辣椒炒的半焦，盖在凉菜上！
李二爷爷父子三个闲不住，喝了水就满院子找活计。
先前堆积的柴垛，又被拾掇的更整齐了。
灶间的水缸也打满了，院子被扫的干干净净……
这个时候，唐三奶奶也被唐川扶着过来了。
唐甜趴在灶间门口看了看，欢喜的大眼睛弯弯，热乎乎喊着，“三奶奶，开饭了！今天是糖宝儿掌勺啊，您可要多吃点儿！”
“哎，好，好！”唐三奶奶撑着膝盖挎过门槛，挥手回应，“让俺们糖宝儿挨累了，三奶奶肯定多吃！”
很快，堂屋里的桌子被迅速摆满了。
白菜木耳炒肉，爆炒黄豆芽，凉拌菜，萝卜炖肉汤，主食是城里买回的二十个黑面馒头！
其实这些菜都不是什么珍馐美味，只是每个菜码都很大，加上馒头，居然占了五个陶盆！
但灾荒四年，就是过年时候，家家户户也见不到这样实诚的饭菜啊！
不必说，今日绝对是一顿饱饭！
李二爷爷和三奶奶还罢了，李金和李铁的眼睛已经离不开饭桌儿了。
李秋霜刚要张罗着大伙儿入座，唐三奶奶却闷不吭声的跪倒了。
众人惊了一跳，站在她老人家一旁的唐川和唐甜立刻就要搀扶。
唐三奶奶却不肯起来，温柔有力的推开两个孩子，然后叹气说道，“秋霜啊，我这老不死的……对不起你们家啊！方才，村里人在村口堵你们，我听说了，但我没出面拦着。
“我知道，你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找个活命的营生不容易。这豆芽是你琢磨出来的，你带不带着大伙儿一起卖豆芽，都是你说了算。
“但……但，秋霜啊，我这个老不死的，实在不想再看见村里有人饿死了！当初，明明我们家……最该死的是我这把老骨头，可怜我那好好的大儿子，他为了让我活，把家里谷糠饼子都喂给我了，硬说他在山里找了榆树叶子！”
唐三奶奶提起过世的大儿子，眼泪哗哗淌过脸上的皱纹，几乎跪都跪不住。
“这个傻小子，就这么硬生生把自己饿死了！死的时候，前胸贴着后背，肋骨一根根，肚子里一点儿东西都没有！
“你说他怎么就不知道呢，我宁可饿死一万次，也不想他死啊！老天不开眼啊，我恨啊，好好的人，哪怕有一口树叶草根都能活，为啥都死了，都死了！”
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趴在地上哭的声嘶力竭，后背罗锅高高拱着，甚至透过衣衫都能看到清瘦的脊柱好像剃刀一般支棱……
李秋霜抹了眼泪，上前跪倒，用力抱了老太太，哽咽安慰。
“三伯娘，我知道，我都知道！这么多年，我婆婆苛待我，多少次都是您帮我出头说话。就是先前唐大勇踩着我攀高枝，我不想活了，也是您骂着我，让我为了孩子们撑起这个家。
“我都记着呢，您是好人，大好人！我和全村多少人都敬佩您，您就是我们唐家主心骨！我如今有了活命的本事，我愿意带着大伙儿一起吃饱饭。不是您和村里人逼我的，您别这样！呜呜，咱们都要好好的，谁也不会再饿死！”
唐甜也赶紧凑上前，帮忙劝说。
“三奶奶，我娘说得对。豆芽是我们家里的生意，但我们家就我娘领着我们三个，我岁数小，我大哥要读书，二哥要治病，生意越来越大，根本就顾不过来。我们家早就想找村里叔伯帮忙了！怎么能我们家吃饱饭，却看着村里大伙儿都饿肚子呢！
“我们和二爷爷回来的路上，也已经商量过怎么一起做生意赚钱过好日子了！”
李二爷爷家里虽然没有饿死人，但这几年，也没吃过一顿饱饭。
他老人家又是仗义热心肠的，同样看不得村里再折损人口了。
这会儿，他偷偷抹了眼泪，眼见唐三奶奶望过来，赶紧保证，“对，老姐姐，川哥儿娘路上都跟我说完了。这次请你来吃饭，也是为了好好说说这事儿。你放心好了！”
第31章 豆芽好吃的关键
唐三奶奶长松一口气，借着李秋霜的手站起来，抹着眼泪苦笑，“这就好，这就好，哪日我闭眼睛，到阎王爷那里排队，也少一桩罪！”
“三奶奶说错了，您这样的大好人，阎王爷轻易可不收！还想您多护着咱们唐家堡几年呢！”唐甜笑嘻嘻开玩笑，扶着老太太坐了下来。
“这丫头真是嘴甜！”唐三奶奶扯袖子抹了眼角，然后拍拍唐甜的小脑袋，感慨道，“是个好孩子，三奶奶也跟着你们享福了。”
唐川赶紧给长辈们递筷子，李秋霜忙着盛萝卜汤，挨个送到众人面前。
李金和李铁还有些不好意思，这年头家家都不容易，粮食少，孝敬长辈就算了，他们两个的大肚汉跟着凑热闹，怎么看都有些厚脸皮。
唐甜看出几分，拿了黑面馒头塞给他们，笑嘻嘻招呼大伙儿。
“咱们快吃吧，再等一会儿，我二哥眼珠子要掉汤碗里了！”
众人下意识看向唐海，果然，这小子手里拿着筷子，上身前倾，恨不得一步窜进汤碗里，拼命大吃一顿的模样。
“哈哈，赶紧动筷子，海哥儿饿坏了！”
“是啊，已经这样了，咱们也别装假了！”
唐三奶奶当先动筷子，为数不多的牙齿咬着清灵脆嫩的炒豆芽，欢喜的眯起了眼睛。
先前李秋霜也给她送过一盘，但家里人多，她哪里舍得吃独食，一人一筷子也就没了。
今日机会难得，终于可以好好品尝一下味道了。
李二爷爷也是，一连吃了好几口豆芽，想起先前去卫所，几个老兄弟的夸赞，他就忍不住笑起来。
再想想以后全村子都会因为这小小的豆芽吃饱穿暖，他就更高兴了……
一顿饭，从头到尾，几乎没人说话。
受灾多年，时刻处于空腹，让食物成为了最珍贵的存在。特别是这样的盛宴，有肉有菜有馒头。
哪怕开口溜掉一点儿香味，都会让人在以后每一个挨饿的夜晚，后悔的发疯！
直到所有人抱着肚子，看着桌子上空荡荡的碗盘，都有些发懵。
吃饱的感觉，实在是太陌生了！
唐海这个傻小子，手里捏着一小块馒头，还在锲而不舍的挨个擦盘子，被李秋霜拍了一下手背，他才笑呵呵把馒头塞到嘴里，幸福的眯着眼睛！
李二爷爷开口想说话，但一个饱嗝响亮，惹的他老脸通红。
“哎呀，今天托了你们家的福，真是吃了一顿饱饭。”
唐三奶奶也是叹气，“是啊，我这会儿立刻死了，也不怕当饿死鬼了。”
李秋霜麻利的拾掇了碗筷，然后换了热水端上来，心里盘算着做饭时候闺女同她商量好的细节，就说起了正事。
“三奶奶，我家这发豆芽的手艺，其实说起来很简单，就是豆子避光浇水，五日就能成芽儿。但其中也有一些需要注意的小窍门，不是细心勤快的人做不了。否则一个疏忽，豆子就要烂掉，实在浪费了。
“而且，这发豆芽的水也很关键。我们家里的井水甜，发出的豆芽好吃。谁家接了发豆芽的差事，需要每日从我们家挑水，一日三次浇灌，这活计也不轻松。
“所以，我想着，刚开始不要找太多人帮忙了，先挑选十家八家就行。
比如五婶子，还有康大嫂子，铁子兄弟家的杏花……”
唐三奶奶听得一直点头，李秋霜点名的这三个确实是村里妇人中最朴实本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