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听海观澜
不讲了啊...在?一旁听睡前故事的明棠十分遗憾。虽说裴钺随口道出,定然比不上那些雕琢过的话本子遣词造句讲究,但裴钺亲身经历,可比那些千篇一律的故事情节精彩多了。
余光看见明棠有些微憾的模样,在?裴泽滚到他怀里,探着头恳求的时候,裴钺险些松口,表示同意?。
好在?裴泽扯在?他寝衣上的力道让他及时醒神?,坚定拒绝,随即,向?明棠表示疑问:“阿泽往日里都这般吗?”
明棠摇头:“许是我讲的故事不够有趣吧,阿泽一听就睡着了。”
此情此景,说出这句话时,“无趣”自然不是重?点,后面的“睡着”二字才是句中关键。明棠仿佛能感受到裴钺求助的目光,矜持地点点头,取出她的催眠专用书,翻开。
经过上次被裴泽指出熟悉后,明棠痛定思痛,已经学会了在?每日醒来后,根据记忆在?念过的地方加个书签,此时随手?一翻,就是昨天没念到的地方。
裴钺还?在?心生期待,裴泽已经提前开始失望,自裴钺身上挪开,端正躺好。
片刻后,伴随着书页翻过的沙沙声响,明棠声音越来越低缓。
毕竟是千里归来,今朝又早早进宫面圣,躺在?诚毅堂中熟悉的床上,鼻息间亦是熟悉的淡淡芬芳,裴钺听得入神?,那颗在?外时时牵挂着家中的心脏缓缓落地,仿佛他是此时才真正回到了家中。
思维似乎与明棠低缓的声音同步,也变得有些凝滞,眼皮沉沉,生出浓重?的睡意?。
裴泽经过这些时间,已经对旁人入睡前的反应十分熟悉,偷偷看裴钺反应时,发现?他也是一副要睡着的模样,大为震惊:大人们听了这个故事难道都是要睡觉的吗?
裴钺没留意裴泽的反应,摇头驱散了几分睡意?,探身将帐钩落下,床帐遮挡下,瞬时让这个场景又多了几分适于安睡的滋味。
明棠已是呼吸声渐渐平缓起来,裴钺探身,将那本书合起,放在?枕边,正欲为明棠换个舒服些的姿势,她已经自发在梦中调整好了睡姿。
裴钺一笑,为裴泽那侧掖了掖被角,躺回去,睡意?渐渐席卷上来,片刻后,却觉似乎有人轻轻拽了拽他的寝衣。
随即,有个气声响起:“叔叔,你?睡着了吗?”
裴钺:......原来裴泽还?没睡?
此时回想起方才两人说的话,裴钺终于懂了,原来讲故事的是明棠,睡着的也是明棠。
至于裴泽...裴钺闭上眼,假装自己睡着了。
等不到回应,裴泽左右看看,半晌,叹了口气,也只得如前几日一般,乖乖睡觉。
翌日,三人到裴夫人处请安毕,自觉被忽视的裴泽跑到祖母身边,小声告状:“叔叔和娘睡觉,不理阿泽~”
裴泽自觉在?描述事实,却不知这话对大人来说意?蕴丰富,一句话说出,顿时沉默了屋中所有人。
裴夫人明知不可能是那种意?思,笑着纠正了一句,见他面色疑惑,显然不知道自己哪里说得不对,裴夫人扶额:“既然他们不理你?,阿泽以后晚上还?是在?祖母这里吧。”
虽不知昨天晚间发生了什?么,惹得裴泽说出这样让人误会的话,为儿?子儿?媳颜面着想,还?是如以往一般吧。
裴泽不依:“阿泽想跟娘一起,为什?么叔叔一回来,就让阿泽走?”又不是睡不下。
明棠笑吟吟道:“因为那是你?叔叔的地盘,你?叔叔说了算。”
裴钺收到暗示,配合点头,面色十分端肃。
裴泽小小年纪,已经十分懂得所有权,知道裴钺的马,裴钺起名,自己的猫,自己取名。
如今被提醒那是裴钺的地盘,顿时说不出反对的理由,却不想接受这个自己从此不能过去留宿的悲伤事实,张口结舌半晌,顿时泪眼朦胧,见即使这样,大人们也不站在?自己这边,只好认清了事实。
去诚毅堂看过小马,被周奶娘提醒该回去时,仿佛生离死别:“小马再见,晚上不能跟你?玩了~”
却故意?不跟明棠告别,别过头,轻轻哼了声,还?在?对明棠“见叔忘泽”表示不满。
被好生养了这些天,已经不复初时虚弱的小黑猫皮毛油光发亮,叫声也响亮的多,配合着裴泽“喵”“喵”了几声,跳出猫窝跟在?裴泽脚边,缠缠绵绵,对裴泽的离开表示极大不舍。
“等阿泽有了地盘,就把小马接走~”裴泽一颗因被拒绝而千疮百孔的心顿时被治愈了,依依不舍在?小马背上抚摸了两下,离去时还?不忘抬起下巴,又朝明棠“哼”了一声。
明棠看着他的模样,只想笑,也真的笑出了声。
这生气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没能精确传达出愤怒,裴泽被周奶娘裹上披风抱在?怀里时,还?有些气呼呼的,唯有看见还?在?门?前依依不舍的小猫时,才笑起来。
待裴泽离去,黑猫小马却是瞬间收起了谄媚姿态,回到猫窝中,懒洋洋“喵”了声,伸出爪子,专心致志拨弄诚毅堂侍女们给?它特制的小藤球。
哪有半点方才的不舍模样?
旁观了整场的明棠叹为观止,忍不住到猫窝旁轻轻挠了挠它下巴:“演技真好啊你?。”这要是放到猫咖里,恐怕不到一个月就会成为猫咖“头牌”。
小马睁着无辜的圆眼睛,凑过来,甜甜“喵”了一声,顺势在?明棠掌心蹭了蹭,完全不知道人类在?说什?么的模样。
已进腊月,京中“年味”已经开始逐渐浓厚,越是大户人家,也越是忙碌。来自皇帝的一道道命令却让整个京城有人在?朝为官的人家都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血色。
凤翔当地望族刘家因杀人、诬告、抢占土地等多桩罪名,整个家族按血缘远近被判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一夕之?间几乎被连根拔起。
对京中人来说,毕竟是个不算知名的地方大族,唯有与其?沾亲带故的难免心下惴惴,其?余的却多是为皇帝在?年前下这样带着血腥气的命令而心中不安。
上午下了圣旨,午间消息传开,才到晚上,各家已经不约而同地开始约束家中子弟,生怕犯下什?么原本不大打紧的错误,恰巧落在?瞧着心情有些不好的皇帝眼中,没了前程还?是小事,就怕连累一大家子。
唯有这些日子一直被不断弹劾的李尚书心下很是痛快。他就知道,儿?子胆大心细,既然敢做清丈隐田这样的事,必然有所准备,不可能使出灭门?这种简单粗暴、傻子才能使出来的手?段。
倒是这刘家,似乎有个侧妃在?晋王府中...
想起昨日明侍郎言语隐晦提醒,道是昨日等候陛下召见时,见晋王匆匆入宫,片刻后就离去,似乎还?有些愤怒,李尚书轻哼一声。
说起来,记得明侍郎那个小女儿?是又嫁给?了裴世子吧。
下了衙,命马车到正街上拐了一圈,买了二斤酱牛肉,又绕到定国公府不远处,李尚书下了车,溜溜达达过去,将东西递给?过来迎接的门?房:“这是给?你?们家世子的谢礼,劳你?帮我送过去吧。”
说完,头也不回,转身又溜达着走了。
门?房见他服色像是大官,心中就生出几分小心,丝毫不因他衣裳瞧着破旧、不远处等着的更?是老马破车而有所怠慢,待接过那两斤酱肉,情不自禁呆了一呆:还?有人给?他们家世子送谢礼就送这个的?
不提东西贵重?与否,既是谢礼,起码凑个两样吧,单单一样,也显得太过简薄了些。
随即,看着他身上的衣裳,说服自己:也许这就是那些读书人说的什?么名士风度呢?
门?房不懂,但门?房觉得这人肯定怠慢不得,立时便提着东西,到了管事处,详细说了那人的容貌行止。
裴钺也正在?书房中与幕僚段慕霖谈论今日之?事。
段慕霖既在?裴家当幕僚,知道的内幕自然更?多些,不免担心主家得罪了晋王。
“若我为了不得罪晋王便刻意?隐瞒,与那凶犯何异?”裴钺淡淡道,“况且,陛下也并?不只是派了我去。”
段慕霖此方释然,点点头。
正说着话,有人进来说了门?外之?事,二人一听那人形容举止,便知来人是李尚书。
早听人说李尚书十分不羁,果然如此。
倒是幕僚段慕霖,因早年曾在?李尚书为官的地方游学过,对他的行事作?风更?为了解,此时不免沉吟:“恐怕李尚书还?有别的打算。”
不然,不至于特意?走一趟。
裴钺垂眸,思索片刻:“年前应该便有眉目了。”
主宾二人相视一眼,知道与对方有一样的猜想,段慕霖捋了捋长须,略带几分喜意?,连带着看那酱牛肉也看出了几分别的滋味。
裴钺却是看看时辰,没了再在?外院盘桓的念头,起身,轻轻一颔首:“严先?生自便,我便回诚毅堂去了。”
还?欲开口,与主家聊一聊定国公的段慕霖看着他的背影:......
也是,世子毕竟成家了,哪能如之?前一般,常与他们这些人彻夜商议事务呢。
第63章
诚毅堂中, 暖意融融,宴息室中却不见明棠,唯有几个侍女正各自做着什么?, 见裴钺似在张望, 闻荷抿了嘴笑:“世?子好,少夫人在书房中呢。”
裴钺微一停顿, 点点头, 转身?便去了书房。
身?后, 闻荷朝红缨飞了个有些得意的眼神, 几个人想起方才那?一幕, 都?低低笑起来。
书房中,明棠正坐在长桌后, 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时?不时?停下来略微思索一瞬, 十分入神的模样。
笔尖在砚中微微一滚,又习惯性在边缘处轻轻撇了两下,挤出多余墨汁, 明棠继续书写, 却不见纸上有字迹出现, 不由?一呆。抬头,顿时?恍然:原来墨汁已是用尽了。
稍稍取了些清水, 正欲取过墨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眼帘中,先她一步拿起, 随即,微微用力,水中渐渐有了墨色。
明棠顺势停手?, 兀自欣赏了一番,心中感叹:要是裴钺此时?着红衣就好了。他肤色白皙,面如冠玉,着红衣时?有种华姿艳逸之感,比眼下的一袭黑色更适合红袖添香这样略含几分轻浮的意境。
但,有美人看,明棠不挑。待裴钺停手?,往一旁去书架上挑选什么?东西了,她才继续书写。
明棠笔下不停,字迹蜿蜒而?下。片刻间,原本朝登天子堂、蒙陛下赐婚公主,欣喜若狂的张生?从梦中醒来,依旧身?处陋室,原本应该从镜中走出的仙子赵芸娘则是对张生?大摇其头后,飘然远去,徒留张生?一人躺在床上,回味着梦中一场富贵。
浑浑噩噩了数日,张生?惊呼一声,不顾家人拦阻,怀中抱着面锈迹斑斑的铜镜,披头散发、状若疯癫地投河自尽,死前口中还喊着“我?是今科状元”。
而?待他去了,张家伤感数日,便再当这人不存在似的,勤勤恳恳过着小日子,不过几年,原本的陋室也渐渐换成了青砖瓦房。无人处,张生?那?素来憨厚的长兄心中默念“真是死得好”,随后笑呵呵迎接来客。
写完,明棠停笔,用细沙吸去纸上残墨,抖干净沙子,将这两张纸夹在书案上那?本《镜中仙》的后面,合上,在封皮上做了处小小记号。
裴钺却是自昨日晚间后,心中便存了些淡淡的疑惑。往日他曾在明棠枕边见过那?类枯燥无味的书籍,那?时?只觉得明棠家学渊源,手?不释卷,如今想来,若说是明棠睡前读来以便更好入眠,却也说得过去……
想着,不禁信手?从书架上抽出本书,轻轻翻开,还未来得及看,先见有两张纸轻轻飘落出来。裴钺只以为是明棠读书偶有所得,是以记在纸上以备以后再看,捡起时?,目光轻轻扫过,情不自禁一凝。
——这也不怪他,任是哪个男子,看到“被割去胯|下之物”这样的字眼时?,怕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
目光轻扫,见明棠犹在书写,裴钺快速将这纸上写的东西看完。
若要总结一下,便是个刚被点为探花,家有公主为贤妻,又有自愿贬妻为妾的原配的钱大人正得意非常,新婚之夜忽而?得知公主是与?他的原配有了情意后才愿嫁与?他,当晚便抛下他,与?他的原配睡在了一张床上。待其质问时?,还因嫌其身?为男子,十分污秽,命她带出宫中的老内侍为这位钱大人净了身?。
事后,公主与?其原配自是恩爱非常,钱大人却因不敢得罪公主,忍气吞声,面对外人艳羡的目光,还要强装出一副自己?真的坐享齐人之福的模样。
裴钺看完,心情十分复杂。
记得秋猎时?,他见明棠的侍女落下本叫做《镜中仙》的话本,事后他也曾命人买了本来,想看看明棠平日里?看的都?是什么?样的读物。略翻了几页,他便料定,这书的作?者应是个屡试不第的落拓文人,写了这东西来讨好与?他同样的读书人。
除了文辞有几分清丽,整个情节完全无甚可观之处,他便将之搁置一旁,如今只依稀记得,主角似是张生?与?赵芸娘。
原来明棠看话本不止有“看”这一个程序...恐怕为之续写才是明棠真正的乐趣所在。
裴钺不动声色,将书放回原位,耳闻外间有人唤明棠,余光见明棠将写好的纸张夹在书后,随即应声,走了出去。
书房内瞬时?只剩了他一人,裴钺走到桌案后,却见桌上正是他先前见过的那?本,不禁心生?好奇,直接翻到最后,将明棠为之续写的结局看完。
该说明棠对这张生还算仁慈吗...
若不是知道张生原本的结局到仕途一帆风顺,且与?镜中仙赵芸娘和?和?美美,又纳了几个妾室为止,将这些情节看完,其实还颇有几分南柯一梦的警示意味。
但既有先例,这故事自然是明棠不满原本结局,所以自行修改的结果了。
出了书房,侍女们已经将饭菜布好,明棠为他盛了盏汤:“当为你接风洗尘了,可不要嫌简薄。”
她笑意盈盈,一举一动莫不是裴钺熟悉的轻灵优雅,丝毫看不出是曾写过那?些情节的模样,裴钺莫名有几分想笑。
母亲初时?提出为他聘了明棠时?,想必几次见到明棠,所见都?是明棠的端庄模样,不知母亲若是知道?明棠私下里?竟是如此的...有趣时?,会不会十分意外。
不过...裴钺接过汤碗,笑道:“幼娘为我盛汤已是再郑重?不过,哪里?敢说一个‘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