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竹
待双手沾满‘尸油晶’,桂老把长而薄的黑汗巾掸开,铺在草砊和土地上,竟是无比生猛地把双手直接探入铜棺中,没入漆黑恶臭的腐水。
滴入泥土能把那一小片土壤都烧得碳化的毒液,甫一侵蚀人的皮肤,就冒出细小泡泡,显然不符合常识。
虞妗妗一瞬不瞬盯着桂老,对他抱有极大的兴趣。
这也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赶尸老司作业。
“手,不会被腐蚀吗?”心里好奇她就直接问了。
不远处的艾弈清朝这边瞅了一眼,心想‘黑猫虞妗妗估计要吃瘪了’;
因为在她印象中的桂老,那叫一个脾气古怪阴阳,根本不带理人,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会说上两句话。
却不想赶尸老司抬起眼皮,瞥了虞妗妗一眼,瓮声瓮气‘哼’道:
“这点尸毒算什么,老头子就靠把玩尸体糊口的。”
他脸色毫无痛色,双手从上而下,沿着毒尸的头颅、胸腹,到胯骨大腿和脚后跟摸了一遍,这叫做‘摸尸定骨’。
摸到合适的骨位,他双手两指一扣,明明是又矮又瘦看着很老弱的体型,确直接把铜棺中的毒尸牢牢扣住,从棺材里拉出,平放在黑布上。
淅淅沥沥的腐水顺着光裸的尸身落在地上,虞妗妗只瞄了一眼,看到狰狞发青的面孔,以及那满是瘴气的高耸腹部。
桂老又从符囊里取出一只小小的招魂幡,看了眼墓坑前碑文上的名字和生辰,一边在尸体的头侧身侧环绕小幡,一边口中念念有词;
说的不是虞妗妗知晓的咒语,而是赶尸一脉独有的口诀。
常人感觉不到,但五感敏锐的大妖虞妗妗,能清楚察觉到一股淡淡的气息出现在尸体周围,钻入其中。
这便是桂老强行召来了齐家明父亲的一口魂气。
气息入体就成了尸中气,桂老不急不忙取出‘辰砂’,先塞入尸体的耳鼻口眼,也就是人的七窍;
这一步为‘封气锁窍’,镇压的是尸中气替代的三魂,‘辰砂’能够把尸中气牢牢锁在尸体里,不让其跑出去。
他再把剩下的‘辰砂’洒在尸体的脑门心、背心、心窝,左右手的手心和双脚的脚心,涂抹均匀后,用不过巴掌大的方正的‘辰州’神符贴在这七处,最后再用五色布条绑紧,寓意为锁七魄。
做完这些,桂老已累得出了满头汗水。
他抬手擦擦,最后把‘辰砂’洒在尸体颈部,再以‘辰州’神符封住尸体印堂穴。
如此就算封尸成功。
乍一看去,地上躺着的尸体额脸盖着黄符,浑身青紫,简直和以前电视中的僵尸如出一辙!
桂老从阔腿的裤兜里取出一枚玉皇正印,以及提前折好的粽叶斗笠,先给封了面的尸体戴好,再口中念叨着‘玉皇正印诀’,将手持的方印在尸体头顶绕圈。
先左三圈再右三圈,每圈一次,就在尸体上拍一道‘辰州’神符。
一般到了这一步,赶尸老司只要再念‘起尸咒’,大喝一声‘起’,就能调动尸中气让地上的死尸应声站起。
可齐家明的父亲犯了‘三不赶’的忌讳,不被祖宗先人庇护,为了以防万一,桂老还得再多加一道仪式,作为保障。
他让艾弈清想办法弄一杯清水,以及十二支神香过来。
点燃神香后诵念神辞,用香根在杯水表面画‘辰州’神符:
“观请本门仙师祖师,今有亡者齐国安,在凡健生58岁,陨殁于南城地戊寅年甲寅月壬午月己酉时,因病去世。
弟子奉主东齐家明之诚请,感其诚信,又念此尸多有异变之征兆,忧心危及方圆百姓,故而破例行兵助将做法,赶化尸身为畜。盖谓落叶归根,安不宁之魂灵,守一方土地。1”
桂老这是在向师从的祖宗请辞,陈述情况,希望能够得到上苍庇护。
如何知道先师肯不肯庇护,就要看他手中的这杯水。
如果水有变化最终变为‘赦神水’,代表请先师成功,可以用‘赦神水’激活尸身;
反之水没有变化,代表先师不愿意庇护。
这一趟可就凶险了,大概率会发生尸变。
只见桂老在念请辞时,不停用点燃的香根在水面画咒,偶有燃尽的香灰落入杯子里。
神奇之处就在于那些落入杯子里的香灰数量不多,水却在慢慢变白。
直到第十次圈画时,杯子里的水已经形同煮出来的米汤!
看到这种现象,桂老凝肃的表情才有所缓和。
因为赶尸秘术中有言:
<一化杯中清水满,二化须弥雪水溶;
三化神水镇三魂,四化神水谢神灵;
五化神水护七魄,六化神水转回程;
七化神水请五仙,八化神水法眼明;
九化神水活尸用,十化神水米汤浓。>2
杯中水纯白,这便是请辞得到了同意,赦化成功。
他一掸手甩灭了手中香放到一边,再把拇指和中指浸入杯中,分别把水珠弹到向天、向地,再向东南西北,这是在敬奉嵩川本土的神明。
最后桂老举杯把所有的‘赦神水’倒入口中,双颊鼓起两眼大睁,一瞬间便从行将就木的老朽提至龙精虎猛。
他扎着弓步,‘扑哧’一声长长的吐息,把口中水尽数喷洒到黑布上平放的尸体上,这口气又长又足直让尸体从头到脚都沾了神水。
吐出这口息,桂老的精气神又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下来,像是进行玩一场激烈的运动,大口喘息两声后,叉腰回头破口大骂:
“怎么搞的?亡者的死亡原因都要隐瞒?要不是祖师先人仁厚,没有降责,你们这就算欺瞒先师的大罪了!”
老头儿显然气得不轻,可艾弈清和齐家明却都很茫然。
艾弈清也是少数民族的祭司,有自己的信仰,自然知道欺瞒祖宗神明是非常不尊敬的事情,当即也严肃看向齐家明:
“齐先生,你为何没有说实话。”
齐家明喊冤:“我没有啊大师们,我爸真是因病而亡,我骗你们这个干什么?!”
他为了证明自己,还掏出手机:“你们要是不相信的话,我让家里人把家父的诊断书找出来给你们拍个照,他是98年去世的,去世前瘦骨嶙峋,不到六十岁的年纪显得比七八十还苍老!我家还有很多老照片都可以拿来做证据……”
桂老冷哼道:“铜棺的亡者确实有病灶,但他的死因却并非病死,而是自缢!”
“我摸骨的时候便有所察觉,他面容异常痛苦狰狞,尸体内部也有一些发硬的结块,现在看来他根本就是阳寿未尽,却为了布下逆天风水阵法,生生把自己活埋了!”
“……什么?”
齐家明猛地抬头,神情呆滞,面部肌肉抽搐两下似悲似痛。
他忍不住去看地上贴了神符、盖上纸蓑衣的青紫尸体,两行眼泪不由自主落了下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记得桂老所说的:活埋。
他哪还会恐惧害怕,跌跌撞撞扑到尸体前跪下,失声痛哭:
“爸!你……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一直没有出声的虞妗妗这时才道:“他应该没有撒谎,我猜测当年齐国安死之前,齐家的诅咒便开始生效,并且十分迅猛威力可怖,察觉到这一点的齐国安立刻决定以自身性命,镇压整个家族后代的诅咒。”
“所以他才隐瞒一切,一手安排了自己的‘死亡’和后事,在阳寿未尽时自愿被封锁铜棺内,竖葬于祖坟穴星之中。他以为这样就能拯救家族,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很显然他低估了家族诅咒的威力。”
哪怕倾整座坟山之灵气,甚至用他自己来活祭,依然没能扭转局面;
勉强被压制住的诅咒仅过了二十年出头,就彻底失控,先后降临到齐家明的两个儿子身上。
桂老皱着眉,看看伏在尸体旁痛哭的中年富商,到底没说什么。
艾弈清则是深深震撼于齐家诅咒之深:“这……要多大的能力才能种下如此深的诅咒?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吗??”
别说她,虞妗妗也好奇诅咒者是谁。
要知道诅咒是有代价的,当范围过大、或者咒力太强,是会损耗下咒之人的精血甚至生命。
在她看来,齐家背负的诅咒甚至搭上下咒人的命,也很难造成这么强大的咒力。
她的想法也从「有可能是齐家的仇人」,转变为「齐家人大概率干了伤天害理的事结下血海深仇」
只不过齐家明刚得知父亲真正的死因,正陷入无尽的悲痛,为他估计也问不出什么;
虞妗妗按捺住好奇,继续默默围观桂老赶尸。
气哼哼的老头用脚尖踢了一下齐家明:“不要命了?还不退开!”
“其余人也下山吧,以免让走尸‘撞阳气’影响我,我会把尸体带到地方的。”
艾弈清赶紧让人把齐家明架走,同时彻底清场,给桂老腾地方。
那喷洒完‘赦神水’的齐国安的尸体,肉眼可见地从蜷缩僵硬变得舒展。
桂老枯瘦的手掌握紧一个摇铃,另一只手则拿着小鼓,看着都挺袖珍像小孩子的玩具。
实际上这种铃是赶尸专用,不仅能用来调动走尸,在古时候也是提醒活人避开的警铃。
两个法器被他放置在尸体面上狠狠一拍,他再双手向上一扬:
“起!”
下一秒,平躺于地的尸体应声而起,板板正正双脚站地。
桂老伸出手把尸体的双臂往前抬,平直地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再此撞击手中的铃和鼓:“走!”
那双手搭在他肩上的走尸,便迈开僵硬的腿杆,跟着他亦步亦趋往山岭的另一头走去,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直至凌晨刚过,早已设好销毁台的嵩川术士,才在焦急和不安中等来了赶尸老司、以及搭在他身后的毒尸。
见到桂老的身影慢慢靠近,所有人大松了口气,知道这一趟有惊无险得成功了。
全程毒尸都没有尸变,身上的‘辰州’神符却是掉了两张,说不定也并不是一帆风顺;
路上定然发生了点小插曲。
桂老交接完尸体,就一脸不满坐在地上,嘴里嘟囔:
“老头子我一把年纪,还要被你们这么使唤蹉跎!下次再有这种破事,我可不依了,你们天师府爱找谁找谁都和我没关系!”
他到底是七十多岁的老年人,身体素质和精力都比年轻时衰减很多。
能明显看到他那双直接接触毒尸的双手,尽管涂抹了‘尸油晶’,现下也蜕皮似得红肿;
更别提齐国安尸体双手所搭的肩头。
那处的衣衫已被腐蚀,露出赶尸老司因常年作业、隆起的山包一样的两块凸起肌肉,表面的皮肤也轻微渗血。
难怪他老人家没个好脸色。
艾弈清连连说好话:“真的辛苦您老了,休息的地方已经给您安排好,还有此次报酬我们肯定给您翻五倍!上头为了感激您这次的帮助,还给您拨了一批特供的烟酒,明天我就让人送到您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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