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娴白
袖边,夏侯尉闭紧眼,拳头松了握,握了松。最后, 他发沉地问:“你退还?是?不退?”
“不退。”
夏侯瑨一口回绝。
“不退?”
夏侯尉勾唇,“我有的是?法?子让你退。”
话音落,门倏尔开了, 进来三个看守。
夏侯瑨预感不妙,待要挣扎,其中两个紧按他。一人掰开他的唇, 将一碗棕褐的药汁灌进。
是?辛辣且苦的草木味,灌下?后, 他腹部猛痛, 抽搐了起来。夏侯瑨疼得青筋直跳,手掌死命按住小腹。
大约一盏茶,夏侯尉递眼色,看守又?掰开夏侯瑨, 灌下?一瓶澄清的药,小腹的灼伤才徐徐消下?。
可他已经疼得无力挣扎,夏侯瑨抬起苍白的脸,咬牙切齿道:“你给我喝的什么?”
“七日断肠草。”
夏侯尉微微笑了,“二哥别怕,只有刚下?腹很疼,后面就没这么疼了。”
“但是?第七日,你得有解药才行。你若没有,只会比方才更?疼,肠胃火灼,直至断肠而死。”
“混账!畜生!你简直禽兽不如!”
夏侯瑨大骂,气到发抖:“早知今日,当初她要杀你,我便不该有丝毫怜悯让她放过你!”
“你,你这种人卑贱如蚁,又?不择手段!就该早早死在冷宫!也算给父皇除害!”
他本就是?低贱,这种咒骂,夏侯尉不知听过多少,更?恶心下?流的都有。
他早就平淡,波澜不惊了,却还?是?在提到褚卫怜时微微颤了。乌睫轻抖,明?明?不热,恶汗却从后背渗出。
夏侯尉突然抬眼看他,讥讽地笑:“我是?禽兽不假,就算你曾有怜悯,我也照样不放过你。”
“二哥,你真以为?自己是?救了我?”
他笑着,声越来越冷,“你也从没看得起我,不是?么?你只是?没跟他们一样践踏我罢了。你心中鄙夷我,言语轻贱我,只不过不想染鲜血,所以袖手旁观。就这般,你把自己列做善人了?”
夏侯瑨僵直盯他,有那么须臾,竟是?说不出话来。
从往至今,所作所为?,他从不觉得自己有过错,为?何说不出话?
夏侯尉却懒得同他磨功夫。招了手,又?有看守抓人灌药。
“想好了就去退婚,你若做不到,就等着肠断而死吧。”
夏侯瑨惊恐看着他,腹部又?是?灼伤的疼,疼得他恨不能?呕吐。
从小到大,如何受过这种折磨?有一天?他竟会被?自己卑贱的弟弟踩在脚下?。
夏侯尉说得对,他从未看得起过他。
可是?看不起也是?错么?一向以来,宫里宫外都看不起他,折辱咒骂的大有人在。人人不都如此?吗?
就连儿时,他生母宸妃也是?这般教?:你别同夏侯尉玩,你是?父皇最疼惜的皇子,贵不可言,哪是?他那种贱人能?比的?你与他走,那是?辱没了你的身份,也是?辱没了娘的身份,知道吗?
娘,娘......
夏侯瑨边疼,脑海陡然出现了宸妃的模样。
他想宸妃了,也想他的父皇,祖母......寒气抽身,他咬死牙根想,母妃当年?教?的没有错!这种血脉不纯,行止卑鄙的弟弟,他又?何必看得起呢?
人人都看不起他,他也合该,看不起他。
但他要活下?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就凭夏侯尉,也配跟他争皇位吗?
......
深夜搜捕的山林,骏马疾驰。不远处是?一方篝火,人影绰绰,褚允恭激烈挥扬手中的长鞭:“爹!爹!眠眠有消息了!”
褚允恭跃下?马,褚父正擦了手头的干粮赶来。夜色凝重,身旁还?跟着褚卫敏和其丈夫龚二郎。
因?跑得太?快,褚允恭还?在喘气。
卫兵们递来水囊,褚允恭大饮三咕噜,才缓了气。
他神采奕奕看着父亲、四妹和妹夫,“我们可以撤了,不在这片山头,在后两座山头。”
“后两座山头?还是东北方?”
杨二郎奇怪道,“昨日小兵搜的时候,就在那片山头。他们把村子庄子全瞧过了,都说没看出异样。只有这片山头,夜里时不时有黑影出没,最为?诡异。”
褚允恭道:“现在来看,或许是?他们声东击西。”
褚父沉目寻思:“大郎,你怎知他们在后两座山头?你消息哪儿得的?”
褚卫敏也在紧张地等。
褚允恭环顾周围,黑夜风林,卫兵们还在四处搜。
他低声道:“说来也是?件怪事,天?未全黑时,我带卫兵在后山搜,碰上个荷锄归的樵夫。那樵夫年?老力衰,腿脚不便,下?山走路滑伤了......”
樵夫摔倒后很难爬起,下?山路又?滑,褚允恭看不过去掺人一把。
樵夫感激涕零,致谢后便与褚允恭叹,这座山他不熟,刚刚也滑了几回,这才耽误天?色下?山。这时候我家?老妇应也做好了饭菜,等我回去呢吧。眼下?天?快黑,路又?远,也不晓得要走多久哩......
褚允恭一向乐善好施,看樵夫还?背了一箩筐的柴,犹是?可怜,欲派小兵护送。便问他:老人家?,你住哪儿?
樵夫说:我家?在后面两座山的山腰那儿。
褚允恭奇道:你怎不在你家?附近砍柴,要跑这儿来?
樵夫叹了口气,我家?那块庄子主人,近几日都不让人在山上砍柴。我这儿也是?没法?子了......
褚允恭问:这是?为?何?
樵夫却没再?说,只叹,上头人的事,咱们哪知道。反正就是?不允呢。
后来,褚允恭叫卫兵送樵夫回去。
小卫兵留了神,回来后告诉褚允恭,那樵夫家?里有些古怪,譬如——明?明?他说家?妇做了饭等他,可小卫兵进他家?,连妇人的影儿都没瞧见。
不仅没有,小卫兵特意留心看了,他家?根本不像有妇人住过的模样。
小卫兵不敢多留,看几眼就走了。但是?却没下?山,特意在山头窝了会儿。
——他竟看见,有寥寥几只黑影纵马上山。好在他夜里眼力极好,若换雀目的人,恐怕还?以为?是?几只大雁飞过山林。
小卫兵回禀了褚允恭,褚允恭又?把这桩事与褚父、褚卫敏、杨二郎讲。
褚父听闻后静默少许,“那樵夫,很是?古怪,他像是?有心为?之,特意引你上山看。”
褚允恭颔首:“是?,儿子也如是?想。”
褚卫敏问:“大哥,你觉得他是?来通风报信的?眠眠和瑨殿下?就在那座山上?”
“我不能?明?确,可我心里总有预感,眠眠会在。”
杨二郎又?问:“我倒以为?那樵夫不一般。他若是?报信,就得先知道些敌情。可他与我们非亲非故,报信又?图的什么?”
“是?啊大哥。”
褚父、褚卫敏、杨二郎三人凝眉,齐刷刷看他。
褚允恭仔细回忆了下?,忽而道:“那樵夫确有不寻常。我当时扶他起来,摸到他手掌,怎么说,他看着是?老人,手却不像老人的。”
“他的手偏黑,宽大修长,有厚厚的茧,却没有一点老人的皱。”
褚父沉声:“所以,他不是?樵夫,他与那伙匪徒有牵扯。”
偏黑,宽大修长的手......
褚卫敏脑海混沌,正正好出现了这双手,无比清晰的模样。
曾经这双手为?她插簪,挽她鬓边的发。曾经她要私奔,这双手牢牢牵住她。摩挲着,她能?感受到它有很厚的茧......
是?他么?是?他么?
褚卫敏望向黑夜,眸色愈深。
......
成亲当日,夏侯瑨如约被?放走了。
铜镜前,有个妇人替褚卫怜梳头挽发。
妇人荆钗布裙,是?中伏几人从村里找来的。据说那妇人手活极好,几个村子办喜事,都请她给新娘子梳妆。
夏侯尉就站在一旁看。
“小娘子,你是?喜欢这支钗,还?是?喜欢这支?”
妇人拿着两支凤钗在她面前比对。
“都行,你随意挑。”
褚卫怜由人梳发,手指却在逗蛐蛐。
边逗,还?悠闲哼起了小曲。
她用余光瞄了眼,夏侯尉的脸色竟然有些沉。不免寻思,还?真奇怪,明?明?是?他要成亲,怎么仍不高兴?
妇人定好了发髻,又?把簪钗绾上。
最后笑眯眯回头,看身后的年?轻郎君:“你瞧,梳成这样如何?”
夏侯尉见褚卫怜头顶盘髻,两边青丝垂髫披肩,十分秀美。她回头,眼眸有神采,也在笑盈盈地看他。
夏侯尉心里的气又?消了,脸色好看不少,问妇人:“这发髻叫什么呢?”
“叫云鬟。”妇人笑道:“许多出嫁的小娘子都爱这么盘。”
夏侯尉点了点头,又?看褚卫怜:“表姐,你喜欢吗?”
“哦,我随意啊。”
她脸上有笑,却又?不看他了,转头逗起蛐蛐。
葱玉的手指一伸,压住蛐蛐尾尖。听那蛐蛐“啾啾”而叫,褚卫怜笑起来,“你们看它,可真傻,我逗它也不动。”
妇人只能?赔笑脸,也不知说什么好。
夏侯尉:“......”
“......你已经逗了三天?蛐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