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戎酒
隔壁房间里倒是热闹一些,郎中围着慕景怀团团转,她进去时听见郎中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 殿下终于不烧了。”
但慕景怀人还昏睡不醒。
鹿微眠询问着大概情况。
郎中语气轻松了不少,“夫人放心, 只要不烧了,多睡一会儿也无妨。”
郎中一面给慕景怀换药, 一面说着, “封大人这是用了什么办法,还当真管用。”
鹿微眠乍一听到封行渊的名号, 便竖起了耳朵,“封大人来过这里?”
郎中应着,“今早来过,来看了一会儿殿下。”
“那会儿殿下烧得正厉害,人都癔症了,不过封大人来呆了一会儿就好了,也是神奇。”
鹿微眠眼睫轻颤。
大概知道封行渊用了什么办法。
她坐在旁边,轻轻抿唇,看向窗外。
大抵是心绪始终无法安宁,鹿微眠叫钧宜备了一匹马出门查看情况。
江水已经涨到了红线之处,水面波涛汹涌,不停地往外翻滚,时不时一个浪花打过来,拍在马蹄之上,仿佛下一秒就能奔涌上岸,将他们吞噬淹没。
鹿微眠的心绪随着江水一同翻涌着。
整个临安城内人心惶惶,沿路能看见坐在阁楼上看外面雨势的老人和小孩。
长街上的积水越来越高,许多百姓屋舍里面的东西开始往外漂。
街道两侧疏通水流的沟渠这会儿也满溢无比,根本无法达到泄水的需求。
再往外走,反倒是人多了一些,进城的沿路满是蹲在城门口的百姓,车上带着他们的全部家当想要出城,但是出城的路又都被堵死。
他们就只能先驻扎在城外。
随着雨越下越大,水越来越高,堆挤在城门口的人也越来越多。
大概是数量太多了,驻守城门的侍卫想要管也根本无从梳理。
只是搭了一些简易的高架屋舍,让这些人先在这里呆着。
鹿微眠下马上前问着,“官道通得怎么样了?”
看护的侍卫叹了一口气,“山石之前被炸得松散了,这两日雨越下越大,官道即便是被通开,也很快就又被滑下来的山石掩埋,难以过人。”
“我们今日想着,直接把官道炸开,但是……”侍卫转头看向在城门口堆挤的人,“让他们回城里也有些困难。”
正说着,不远处与百姓商议回城安置的侍卫被奋起抗议。
“你们让我们回去,我们家早早就被水泡了,我们回不去啊!”
“是啊,回去那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你们这些朝廷官员,整日拿着皇粮享清福,大兴土木,为什么还是会这样!”
“我们就不该相信你们!”
为首的将士大喊着,“大家冷静一些!”
“从官道被封到如今也不过几日的时间,我知道大家急,我比你们更急。”
“眼下官道通不开,我们都会被困在这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跟你们一样也想出去,眼下守在这里没有意义,你们配合一下,先回城,若是不相信,你们也可以派人在这里守着,稍有动向,你们就回来好不好。”
四周安静了片刻,又有人在叫嚷。
一位老人在混乱之中走开,走到鹿微眠身边轻轻拍了拍她,“姑娘,朝廷还有办法吗?”
“有。”鹿微眠虽然不知道,但她只能这么说,“别担心。”
老人缓了缓神,“那如果办法不管用,我们是不是,都会死在这里。”
鹿微眠有些语塞,声音轻到缥缈,“不会的。”
老人没有接话,她很明白现在的情况,“罢了,我儿在大坝泄洪口守着,我还是回去吧。”
“我一把老骨头,出去也不知道该去哪,与家里人死在一处也是好的。”
老人折返回去拿东西回城,步履蹒跚。
她的背影看上去不像是要回家,沉寂得像是在等待死亡的来临。
四周传来小孩的哭声,“娘,我怕水。”
鹿微眠叹了一口气,上前协助侍卫们疏散人。
具备官道炸开条件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鹿微眠回到府邸的时候天色渐晚,鹿瑜和邓知府都还没有回来。
封行渊也没有。
慕景怀还在沉睡中。
鹿微眠独自坐在房间内,从未有过如此孤寂空荡的感觉。
她听着窗外风雨瓢泼声,心神不宁。
如果按照之前父亲跟她说的时日算下来,南巡游船冲入临安,应该就是明日。
明日……
屋外又有前来报信的小厮跑进来,在府中转了一圈,随手抓了个人问,“邓大人呢?”
“大人在泄洪口呢。”
“那大人应当已经知道了。”小厮声音很沉,“又有一座山崩,封大人他们在清查的时候,被死侍引爆了,水位又高了一些。”
鹿微眠心下一惊,慌忙打开房门跑出去,“你说什么?”
小厮将话重复了一遍,“封大人他们被死侍袭击了……”
鹿微眠甚至都没有耐心听完,“那封大人他人呢?”
小厮正要解释。
院门“吱吖”一声被推开,封行渊从门口进来。
鹿微眠呼吸急促,在看见他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一瞬间心绪剧烈的起落着,仿佛被抽掉了所有力气。
封行渊身上沾了雨水和泥土,鹿微眠几步跑上前将他抱住。
封行渊愣了一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低笑一声,“我身上脏。”
鹿微眠反倒是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声音很闷,“你吓死我了。”
封行渊轻轻蹙眉,犹豫着身上的泥土,还是伸手环住她的腰,“我没事。”
“区区山崩,我怎么会有事。”
鹿微眠有些出神。
她凝眉,“明日,不管你去哪,都带上我好不好。”
封行渊微微一顿,“我去的地方,不适合带你。”
“那我就在附近安全的地方等你。”
封行渊声音很轻,“你在这里等我不好吗?”
鹿微眠拒绝,“不好。”
封行渊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轻轻拍了拍她的腰,示意外面雨大,他们先回房间,
院子里的水堆积了一层,一个石阶深浅,明明早上还没有积水。
整个院子里都空荡寂静,知府府邸的人,大多听到了指派消息前去抢险。
院子里留下的人不多。
鹿微眠回去换下衣服来,简单沐浴梳洗,出来看见他们房门口也有了积水。
沙袋被堆放在房门,将边缘处堵住。
鹿微眠眉头紧锁,“有水进来了。”
封行渊应了一声,手里摆弄着一个盒子。
盒子里面,显露出来一枝流光四溢的百蝶缠枝钗。
玫瑰石在灯火之下晶莹剔透,浅粉与暖橙色交相辉映,在他眼底映照着。
在鹿微眠走过去时,封行渊拿着发钗在她发间比对了一下。
鹿微眠在他面前坐下,色泽漂亮到眼熟,但她没想起来从哪里见过。
“这是什么?”
“原想送你的生辰礼物。”封行渊说着,又将发钗放下,“当时没来得及送,你就走了。”
鹿微眠闻言,眼帘微垂,心下有些许愧疚。
“对不起。”
封行渊无声轻笑,“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鹿微眠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他的眼睛,“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封行渊眼底闪烁着兴奋得光,笑容乖戾,“哪怕是死呢?”
鹿微眠重复,“哪怕是死。”
封行渊唇角笑意卡顿了一下,手指缓慢点动着桌案,忽而凑近她些许,“夫人这是怎么了?”
“你从前可不会说这样的话。”
封行渊慢条斯理地学着她的腔调,“你从前教我的是,没有谁应该围着谁转,我们都是独立的人,有自己的家人朋友和生活,我们离开谁都……”
鹿微眠打断了他的话,抱住他的脖子,重复,“我不会离开你,哪怕是死。”
封行渊调侃的话噎在喉咙里。
这话放在从前,他爱听极* 了,他就想让全世界死光,夫人的眼里心里全是他,再也装不下别人。
生同衾,死同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