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如闲
王宫外是一圈人工河渠,吊桥处有兵营把守。嬷嬷先下车对兵士出示证件,她们才放马车上桥。
到了这里,丹妮斯终于感到了一丝紧张,不同于阿芙伦斯城的奢靡富贵,王宫意外地选择了古朴庄严的建筑风格,连满院绿树繁花都修剪得规规矩矩,没有一枝一叶逃出为它设定的范围。丹妮斯等人是从王宫的后门进入,向前走不远便是王庭花园。据说这里栽种的植物品种之多,可以保证一年四季繁花若锦。现在正是玫瑰、月季盛放之时,石英砖小路两旁五彩斑斓,丹妮斯忍不住抬头观景,姹紫嫣红之间有棵硕大的洁白栀子花树,白花特有的香味清冽醉人,在诸多纷乱的植物香气中依然清晰可辨。
嬷嬷领着丹妮斯往栀子树的方向走。在层层枝叶的掩映下,是座通体由白玉大理石雕砌的凉亭,当中有位中年妇人,背对着丹妮斯的方向,半躺在藤编摇椅上,看面前侍从逗弄金丝鸟笼中的红喉歌鸲,在她前方相隔一片杜鹃花丛的空地上,好几个孩子正在玩闹,笑闹声将歌鸲宛转啼鸣全然压过,妇人浑然不觉,依然饶有兴味地欣赏小鸟在笼中无可施为地蹦跶。
“殿下,威塔勒蒂女士请见。”嬷嬷鞠着躬,恭敬地说。
大王子闻声转过头来,一见丹妮斯立刻笑着起身相迎,“哦,丹妮斯,你可来了。快过来,好孩子——”她冲丹妮斯招手,“到我身边来。”
丹妮斯依言行事,边走边观察着大王子——她果然如传闻中的那样,身体不太好的样子。个子虽高,但比常人消瘦,双颊微微凹陷,本就不佳的气色被身边洁白的花朵和建筑衬得愈发灰败,她还穿着白棉布制的、非常宽松的长裙。除却灿烂的金发,几乎和背景融为一体。
这里的女人通常不穿裙子,但也有部分特殊情况,比如怀孕,宽大的裙摆会比裤子穿着更舒服。
丹妮斯停在大王子手边,微微弯身行礼,“参见殿下。”
“平身吧。招人喜欢的孩子,不用跟我客气。”大王子亲昵地上前拉起丹妮斯的手,“忘掉那些繁琐的规矩吧,叫我艾尔玛阿姨就行,别不好意思——”她挥手掠过玩闹的孩子们,“大家都这么叫我。”
丹妮斯看看那群吵闹的孩子,又看看金笼子里的歌鸲,心下了然。“艾尔玛阿姨。”她按大王子的心意称呼道。
“我真喜欢孩子!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强壮又伶俐——坐,丹妮斯,坐在这。”艾尔玛拍了拍身边放着绣垫的石凳,待丹妮斯坐下,她继续道:“母神保佑,我自己生了两个女儿,很快就要有第三个了。”她慈爱地抚摸自己的肚子,“还有你们愿意在宫中陪伴我。”
没容丹妮斯说话,艾尔玛接着为她介绍起了那些小孩:“这是财政大臣家的次子,那是驻外使臣的小女儿,哦,还有海军总督的独女——她看起来真英武,是不是?”艾尔玛一一说明女孩们的来历,最后指向在场为数不多的男孩,“至于那些可爱的男士,我最疼牠们了,因为牠们都是...”说到这,艾尔玛压低声音,好像她真的会在乎有没有伤到孩子们的心似的,“都是家里没有姐妹的,可怜见儿的,以后能倚仗谁呢?哦,那是耶胡迪-德拉戈斯莱,我觉得牠最漂亮。”
有女儿的大臣送女儿来,没女儿的大臣连男儿也得交出去——交给宫廷做质子,唯有这样,那位贪权又多疑的国王才会安心些。
丹妮斯静候着大王子的正题。
“你似乎很寡言呀,丹妮斯,跟我听说的不一样。”艾尔玛像开玩笑一般地说,“还在紧张吗?”
“没有,艾尔玛阿姨。这里的环境令人放松。”繁花、小鸟、玩耍的孩子,确实美得像幅画一样。
“很高兴你喜欢它。”艾尔玛笑的时候眼睛会像月牙般弯起,碧蓝瞳仁闪着清亮的光,“或许你这般大的孩子跟我这种上了年纪的人没什么话题,不如去和那些孩子一块玩吧,你会爱上这里,都不想寄居在姑母家了。”
正常孩子面对这种问题时会说什么?「不我不想留在王宫当质子」、「我在姑母家住得很好」,或者「好吧我会乖乖留下只要你放过我姑母」。
但丹妮斯不是正常孩子,她知道自己会不会被扣留在王宫一事,并不取决于艾尔玛,而是取决于格雷戈。
格雷戈被赋闲后,东域军的将领一直空缺着,敌国还在虎视眈眈,这事耽搁不得,偏生国王陛下每个人都疑——这家站大王子、这家支持二王子、这家是豪克麾下旧部...竟将如此重要的事一拖再拖。国王哪个都不信任,换个角度看,就是大家都站在同一水平线上,王子们当然希望上位的是自己人,这时格雷戈的态度就很重要了。
东域被豪克家领导多年,格雷戈若肯为新首将背书,将会使其更轻易地被东域军接纳,相对应的风险,就是国王陛下会更猜忌这位被格雷戈支持的人,从而反其道行之,任命另一人上位。王子及各位大人都在试探着其中的「度」。
或许格雷戈献上质子,进一步表示归顺,会让国王不那么介意她偏向某一方势力,而质子们都交由大王子照顾,让大王子拉拢到格雷戈的可能性增大。
当然,格雷戈也完全可以保持中立,只要以远离一切政虋治虋局虋势为代价。
感知到大王子打算的丹妮斯略感失望,她还以为姬玛公爵背后的人终于按捺不住了,结果只是格雷戈那边的政治争斗。
她淡定地选择不顺着大王子的引导走,而是转宾为主,开始将话题往自己感兴趣的方向引导:“恕我直言,艾尔玛阿姨,无论是王宫还是姑母家,对孩子来说都远不如亲母身边。”
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艾尔玛稍稍一愣,下意识地抚摸腹部,随即满怀悲怜地道:“是啊,很遗憾你失去了母亲。我记得她叫...”
“尔莎。尔莎-威塔勒蒂。”丹妮斯提示道。
果然艾尔玛顺着这个名字开始回忆,【“原来那个人叫尔莎。真可惜她失败了,不然我们或许就能抓住那些罪人了。”】“是的,尔莎,我记得她。她是位值得尊敬的英雌。”
很好,信息又多了一些,尽管依然不明确。「罪人」是谁?哪里的监狱发生暴虋乱了吗?
“谢谢您。我每每想起母亲都会很难过...那支由她带领的小队,姑姑说她们全部阵亡了,真是惨烈啊。”丹妮斯继续引导。
【“是啊,无一生还。倒是给母王省事。”】“唉,可怜的孩子,真令人心疼,战争永远都不是好事。”【“但是有用。”】
国王。没错,格雷戈那边得来的情报,也是国王本人下达的调令,将尔莎从格雷戈手下调走,去处不明。看来正是国王出于某种目的隐藏了这场战役,除她之外的知情人还有她的堂妹姬玛公爵和长女艾尔玛。
丹妮斯还想继续问下去,但艾尔玛适时地开口:“快别说这些令人伤心的事了,咱们总得往前看,对吧?来——”她挥手唤来双手捧着匣子的侍从,“这是为我亲爱的丹妮斯准备的礼物,希望你喜欢。”
话说到这,丹妮斯无法再继续沉重的话题,只好恭敬地接过匣子,道了声谢,在艾尔玛热切地催促声中打开。
里面是一条龙晶挂坠。
魔法使用者们有时会用晶石当作媒介,提高魔法效力或施法便捷程度。各种晶石的性质不同,其中最完美、最强大也最珍稀的媒介便是龙晶。因为它严格意义上来说并非矿石,而是龙死后骨骼晶化形成的魔法材料,目前已知的产地只有两个:一是存在于吟游诗人唱诵的传说故事里的龙岛,二是曾有巨龙陨落的、科瑞斯特尔与歌德兰德之间的争议区。
事实上,正是因为有龙晶存在,争议区才会是争议区的。丹妮斯摸着如血肉般温润的晶石,东域人拼死拼活为的就是这个。
“非常感谢您,但这个礼物太珍贵了...”丹妮斯客气道。
“没有你珍贵,孩子。”令人意外地,艾尔玛这句话出自真心。
第16章 生日2
午后,看到丹妮斯被全须全尾地送回豪克府,格雷戈长长松了口气,随即姑姪俩进书房长谈。丹妮斯对大王子的拉拢意图并无保留,格雷戈皱眉听着,内心纠结不已。
最起码,丹妮斯知道格雷戈绝不会将自己送进宫去的。至于东域的事,格雷戈纵然想置身其中,却也不得不瞻前顾后。
“谢谢你,丹妮斯。请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吧。”直到丹妮斯关门离开,格雷戈都没能做出决定。
门口,拉嘉和娥妮在关切地等着她。她们是如此在意面前这位少年,丹妮斯心想,莫要让沉重的阴谋影响女孩们的生活。
“少妵...”娥妮小心翼翼地开口。
“咱们去厨房找点东西吃吧。”丹妮斯故作轻松地说,“在王宫里根本没吃饱。”
“我去通知厨子给您做些能快速出锅的菜吧。”拉嘉说着就要走。丹妮斯拉住了她,神秘兮兮地说道:“那还有什么意思?”
她们像三个小贼一样,翻窗进厨房。丹妮斯用随处捡的铁丝鼓捣半天,终于捅开了奶酪储藏室的门,拉嘉大大方方地从正门进入,跟当值的仆人闲聊,娥妮趁其不注意,将挂在墙上的腌火腿取了下来,还顺手拿了罐蜜酒。
最后,三个人齐聚奶酪室,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剖开一轮奶酪,配着油汪汪的咸香火腿片吃,没有杯子,三个女孩直接对着罐口喝酒,将近一加仑的罐子在六只手中转来转去,甜甜的蜜酒直接导致了这场奶酪大劫案的失败结局——丹妮斯和娥妮都喝趴下了,唯一还算清醒的拉嘉谁都搬不动,只好出去喊人帮忙。
醒过来时已是半夜三更,丹妮斯只觉脑袋又晕又痛,眼前冒着星星,隐约看见有个人站在床头,丹妮斯反手拔出枕下匕首,冲着人影就是一刀。一声急促的惊叫,有温热的液体溅在丹妮斯脸上,丹妮斯这才稍微清醒了一些,操控床头魔法灯亮起。那人已经瘫倒在地上,双眼圆瞪,两手紧紧捂着脖子,床脚下鹅黄大丽花纹样地毯被黑红色浸染,生命力正从那人微张着、失声的嘴中逸散。
在丹妮斯理智重归脑海时,她正半跪在帕伍林身侧,一手扶着牠逐渐垂向侧边的脑袋,一手紧紧攥在牠颈间,此前从未体感过的力量从她指尖流出,手中男孩涣散的瞳仁逐渐恢复神色,牠的喉头发出破风箱般的呼啦声。
“把手拿开!”丹妮斯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命令牠。帕伍林下意识地听令而行,颤抖着将护在颈间的双手撤下,让丹妮斯得以将她的手直接覆在伤口处。
那道刀口足足有半捺长,在帕伍林本就细瘦的脖子上更为可怖,丹妮斯很确定在牠将手撤去的一瞬,她看到了被切断的Y形软骨。受了这样的伤,帕伍林本该已经死了。但有股源自丹妮斯的神秘力量吊住了牠快速消散的生命力,为疗愈魔法争取出时间。
丹妮斯左手死死捂住刀伤,向右转身去够床头抽屉里的龙晶,万幸她有一双修长的胳膊。最强的魔法媒介握于手中,丹妮斯觉得体内那股陌生的能力顺从地被她掌控着,她熟稔地施展起疗愈魔法,感受那道宽而深的伤口在她手下逐渐愈合。
丹妮斯松了口气,疗愈魔法虽然在课堂上学过,但用作教具的都是兔子、青蛙之类的小动物,在人身上用是第一次,还是这么重的伤。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总之丹妮斯觉得自己手都僵了,勉强地将左手从帕伍林颈间抬起,那道伤口已完全愈合,只留下道肉粉色的疤。
丹妮斯脱力地倚向床边,大口喘着粗气,这次魔力消耗太大了——她可是从母神怀里抢了条命出来。
此时她单腿搭在帕伍林身上,受惊过度的男孩终于找回了半分神智,开始躺在浸满血液的地毯上啜泣,被牠拼命压抑的哭声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依然显得刺耳。
丹妮斯缓了一会,起身跨在帕伍林身上,将牠捂在脸上的手掰下,左手再次覆上牠的脖子,这次不是施展疗愈,而是用力收紧。若不是刚耗费了太多力气,丹妮斯都能将千辛万苦修复的甲状软骨再次掐断。帕伍林对此几乎没什么反应,牠只是不停流泪,水汪汪的大眼睛困惑地看着丹妮斯。
丹妮斯甩了牠一巴掌,清脆的声音在寂夜中炸响,“别哭了!”她伏身凑近帕伍林耳朵,“今天发生的事,不许跟任何人提起!任何人!哪怕一个字都不行!听见了没有?”帕伍林的小脸歪在一边,一动不动。
丹妮斯捏住牠的下巴,将牠扳回来,牠脸上的泪水更多了。“听到没有?”丹妮斯恶狠狠地重复了一次,又担心这样的威胁性不足,补充道:“不然我再给你一刀!”
帕伍林呐若蚊蝇,极轻地「嗯」了一声,还点了下头。丹妮斯终于放开了牠,扶着床沿爬上去,呈大字瘫在床上。
帕伍林挣扎着,缓慢地从地上爬起,牠很想回到壁橱里的小床上去。
“把地毯卷起来...塞在床下。把我脸擦干净。”丹妮斯不放心让牠销毁地毯,先藏起来,等她歇好了,亲自动手或找娥妮一起。
她不知道帕伍林听话了没有,因为她话音刚落便晕过去了。
——
这一觉直接睡到娥妮担忧不已,冲进屋把她叫醒。丹妮斯几乎是从昨天下午一直睡到今天八点,酒早醒了,但躺的太久也会头痛。告诉娥妮自己不舒服后,娥妮飞奔着去找医生。
普里扬卡医生开始只当是宿醉导致的头痛,进屋就被浓重的血腥味熏了一下,随着魔力探入,普里扬卡的表情严肃起来,她略带纠结地又诊察了一次。读着她心声的丹妮斯不由担忧露馅。
“您...”普里扬卡斟酌着措辞,“您方便跟我说说,昨夜发生了什么吗?”
“不方便。”丹妮斯冷声道。
“当然,当然...”普里扬卡立即放弃追问。看来某些时候作出主子的样来,还是挺有效的。
【“房间里的血腥味,魔力耗尽后的疲惫,还有贫血...要不要跟王庭汇报呢...”】普里扬卡心想。
丹妮斯心里咯噔一下。
【“...要不要汇报呢?豪克家少妵深更半夜偷用血魔法的事...”】
丹妮斯暗自松了口气。
血魔法在歌德兰德被列为「高危魔法」。但并没有完全禁止,只是使用者要提前向法环递交申请,说清原因、目的和施法程度,审批通过了即可大大方方地用。
当然,也有审批不通过的,无外乎「理由不充分」、「程度不合理」之类的原因。还有明知道不会被通过,而偷着用的情况,这属于犯罪行为。一旦被发现,当事人不但要接受法环的调查,还要被王庭关押一段时间——对于普通人算是挺大的麻烦,但对豪克家的养女不是。
面前的普里扬卡已经坚定地认为,是丹妮斯出于少年人独有的好奇心和破坏力,偷偷犯点不该犯的事,就为了体验打破禁忌的感觉——像她领着俩侍从偷自己家奶酪一样。
导致这一切的当然不是血魔法,丹妮斯庆幸还有这么个理由可供遮掩,由着普里扬卡自由发挥想象力。
普里扬卡解决了头痛,并承诺她会在中午前制作出恢复能量的药水,至于贫血,“也许您可以跟厨房要求吃几天红肉。”
她不打算跟王庭汇报这件事了,丹妮斯望着普里扬卡离去的背影,认真地读着她的心声。
“少妵,您...”娥妮欲言又止。
“娥妮,我需要你帮忙。”丹妮斯还得解决那条毯子。
娥妮从床底掏出那条潮湿的、乌黑的、充满铁锈味的毯子,上面的液体瞬间弄脏了她的衣袖,她震惊地看向丹妮斯。
“放心,不是我的血。所以,请确保解决干净,别让任何人发现。”
听到丹妮斯这样说,娥妮放心下来,【“不是少妵的血就好。”】她甚至没有多问,忠诚地去履行「解决干净」的命令。
丹妮斯起身下床,抻了个舒适的懒腰,差点因贫血再次晕过去。她扶着窗前的藤椅坐下,等眼前金星离开。
太阳已十分耀眼,昭示着夏天的到来,温暖的光芒令她放松下来,她仰头看向湛蓝的晴空,期冀上面有神明或魂灵回答她的疑问。
敬爱的尔莎,小丹妮斯最亲最近的妈妈。
请问您为何要隐瞒自己的天赋魔法,甚至是对您的亲生女儿?
她眯起眼睛去看太阳。
丹妮斯从尔莎那继承来的天赋魔法从来都不是「植物掌控」,而是「生命掌控」。生命不会凭空产生,这次贸然的使用,以损耗她自身生命力为代价,救回了一条原本必死无疑的性命。
是因为您并不知情么?威塔勒蒂的列婃中从没有人尝试对植物以外的生命体使用魔法?
说起来...尔莎也没有提到过关于任意威塔勒蒂列婃的任何事。哪怕是据说在丹妮斯出生前就早已辞世的姥姥。因为尔莎跟她的母亲关系不好吗?因为母亲离世的伤痛太深以至于尔莎不愿提起?
还是您想将您的来历隐藏起来呢?
丹妮斯被阳光晃得眼睛发酸。
没有人回答她。
上一篇:我的带货直播通秦皇汉武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