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如闲
说话的人应是被捂住嘴,很快没了动静。虽然隔着木板,奔妮还是能认出这个声音属于某位跟她们一起来逃难的阿姨。
尽管害怕,奔妮还是鼓起勇气,问那些诡异的女人:“那位阿姨怎么了?”
“没什么,她只是还没习惯这里。”
“那就该让她出来透透气。”
“她过段时间才可以出来。”
“要多长时间?”
“幸运的话,一年左右。”回话的女人不想理奔妮了,再次催她:“你快走吧,去好好上学,上了学你就明白这里意味着什么了。”
奔妮早没了上学的兴趣,她只觉得害怕,本来就快要入冬,空气寒凉,这会儿更是从骨头里往外渗着冷。
至少她们愿意放她离开。奔妮用最快的速度往回跑,她想回到妈妈身边。下山路比上山更难走,奔妮摔了许多次,从家里带来的好衣服变得脏兮兮,膝盖处磕破了,露出薄薄一层棉絮,两只手心也磕破了,泥土蹭在伤口上,非常疼。奔妮想哭,又觉得自己是女子孃,不能哭,哭也不能在这些人当中哭。
好不容易才跑回她和妈妈的房子,却发现妈妈不在。奔妮吸了吸鼻子,出去找妈妈。村子里干活的女人都在用奇怪的眼神看她,奔妮也觉得她们奇怪,小小的脑子转啊转,一时想不通究竟是哪里怪。
妈妈正在菜园,跟群阿婆在一起采摘,边干活边试着跟她们搭话,奔妮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刚想凑近些,就被一个中年阿姨拦住。
“你是新来的?”阿姨的表情很严肃,“为什么不去上课?”
“我...我想找我妈妈。”
“等你学成了才可以到这边工作。”她说着,喊了个老人过来,“你去把她送到学校。”
老人应下,抓起奔妮胳膊就要走。
“妈妈!”奔妮大喊。
劳欧斯猛地转身,看见有人拖拽她女儿,连忙跑到奔妮身边,抢回她的胳膊,蹲在地上,满脸关切地问女儿怎么了,为什么会受伤。
奔妮回到妈妈近旁,只觉得眼睛越发酸胀,她有千言万语不知道从何开始讲。
没等奔妮说话,中年女人先开口道:“你女儿也太淘气了,不好好上学,居然自己跑回来。”
劳欧斯放开泫然欲泣的女儿,站起身来跟那个女人面对面,“她回来肯定是有事找我。再说,送她去上学的不是你们这儿的男人吗?把孩子送到学校都做不到,到来责怪一个6岁小孩。”
女人闻言变了脸色,又叫过来一个老人,对她耳语几句。老人听完便往后山跑。
“行了,你们才来,不习惯也是有的。我另派人去送她。”
“她受伤了,不舒服,今天不上学。”
女人面露不悦,奈何劳欧斯一改之前的讨好资态,态度十分强硬,最终女人还是松了口,“就这么一天。可别让你女儿落下课程。”
见她同意,劳欧斯态度重新软和起来,再次蹲下,捏着还算干净的袖子蹭了蹭奔妮脏兮兮的脸蛋,“妈妈知道你累,今天先休息一天吧,去回屋躺着。”
奔妮攥住妈妈的手,“咱俩一起回去,我有话要跟你说。”
奔妮看到妈妈嘴唇微张,差点就要说出「好」来,却又想到什么,话锋一转,“我还要跟咱们的新朋友多认识认识,中午就回去陪你,好吗?”
奔妮想说不好,但她不想看起来像个不懂事的胡闹小孩,她们在这儿人生地不熟,妈妈多结识几个朋友,她们就能多获得一点帮助。
“好吧。”奔妮哽咽着说。
劳欧斯在自己衣摆上蹭了几下手,然后拍拍奔妮的头,“好孩子,去吧,先洗洗手,再去补觉。”
奔妮没办法,轻轻点点头,转身离开,沿来时的路往木屋方向走。
还有几步就到她们的木屋时,奔妮突然顿住脚步,寒意再次从她骨髓里往外冒,冷得她直打寒颤。
一路行来,她终于想通了哪里奇怪——这边干活的女人里,大多是五六十岁的老人,或十三四岁的孩子,正值壮年的女性非常少,除去她妈妈,剩下的都是管事的,在监督着其她人。而且,那几个壮年女人都很瘦,个子不高。
肯特亚和歌德兰德的女人不会那么瘦,也都很高——她们不是逃难来的人。
来逃难的壮年女人到哪去了?
这真诡异,整个村子哪哪都诡异。奔妮心中害怕,跑回她的木屋子里,用力关上门,坐在地上,用背顶着门,把头埋进膝里,大哭起来。
第186章 她们允许3
等中午劳欧斯回来,奔妮跟妈妈诉说这里的奇怪,劳欧斯的反应是觉得女儿想多了。
“她们都是很好的人,会照顾男人这种弱势群体。只是这里太穷苦,要干很多活,魔力又稀薄...说起来都是因为丹妮斯和神使军抢占了我们的土地。”劳欧斯累得直打哈欠,“你只是还没待习惯,以后就好了...”她沉沉睡去。
奔妮不想睡,可她实在是太累,还是熬不住,一觉睡到傍晚,直到乔布回来的声音把她吵醒。
乔布看起来喜气洋洋,一蹦一跳地进屋,弄得木地板吱吱响。奔妮没心情搭理牠,只当没看着这个人,乔布硬往姐姐身边凑,想跟她分享今天的经历。
“老师阿姨说我们也很重要,要我们有自尊。”乔布话说不利索,磕磕巴巴的,还大舌头,“老师阿姨说,我们会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男人也能幸福生活的世界,到时候没有人会受压迫。只需要大家一起努力,把丹妮斯打败就行了。”
奔妮不理牠,乔布推了一下姐姐,继续呱噪:“老师阿姨还说,我以后可以像你一样,继承妈妈的钱,我还可以当官,想当国王也可以。”
奔妮坐起身,扇了乔布一巴掌,“老师说没说你挨打了怎么办?”
乔布张大嘴,扯着嗓子嚎了起来,声音要多难听有多难听。邻居听到,直接推开奔妮的房门,毫不客气地走进来,“怎么回事?”
看见小男孩坐在地上大哭,邻居婆婆心疼地将牠从地上抱起来,责怪奔妮道:“你怎么当姐姐的?你妈妈在外边忙,你就该好好照顾弟弟。”
奔妮的胃往上反酸水,她想反驳,又一时想不到说什么,只能愤愤道:“我不会照顾人。”
邻居看着她,眼神里透着无奈,“女孩子聪明,懂事早,学什么都快,怎么能不会照顾弟弟呢?牠是个男儿家,又小,又笨,你就该多哄着牠呀。”
奔妮被说懵了,她觉得这些话非常不对劲,可她也觉得女孩子是聪明、懂事早,男孩子是成长得慢、蠢笨,这些都没错呀。
邻居抱着乔布,哄了一会儿,递给还坐在床上的奔妮,奔妮傻乎乎地接过。
邻居笑道:“男孩子可不好带了。幸好你家有弟弟,可以提前练练手,等你以后生了男儿,不至于手忙脚乱。”
奔妮又想反驳了,“我不生男儿!”
邻居没生气,仍笑眯眯的,“哪能不生男儿呢?”
“我...我生女儿。”
“哈哈,好好好,你肯定能有女儿。”
明明邻居在顺着她说,奔妮还是觉得不舒服。
邻居又说:“生女生男都有可能,我们又控制不了,你能生下女儿,也能生下男儿。”
奔妮差点脱口而出「丹妮斯能控制」。
乔布紧紧搂着她,奔妮觉得自己快要窒息。
邻居看她们姐弟俩相互依靠的样子,很是欣慰,又嘱咐几句诸如「姐姐要好好照顾弟弟」、「女人要同情弱者」之类的话,像她来时一样,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
晚上妈妈回来,奔妮跟她说起这件事,鬼使神差地,隐去了自己打乔布一巴掌的片段,谎称牠是因为没见到妈妈大哭。劳欧斯正将男儿放在膝上,用勺子喂牠土豆汤,敷衍道:“邻居婆婆说得没错呀,大女人顶天立地,照顾小男子是应该的。”
奔妮噘着嘴,用勺子把土豆怼烂,闷头吃饭。
“妈妈跟这里的朋友聊天,她们教会了我很多。”
奔妮赌气,也敷衍她,“嗯。”
“她们说,女和男的关系,是母与子的关系,女人是包容一切的创造者,男是被创造出的产物,所有男儿都是你的孩子,你是所有男人的妈妈。”劳欧斯将勺子放下,空出手来摸摸女儿的头,“你也要承担起身为妈妈的责任啊。”
奔妮不知道「身为妈妈的责任」是什么,她抬头,看自己的妈妈正抱着男儿喂养牠,大概这便是妈妈的责任吧。
奔妮不喜欢这样的责任,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就背负上了这样的责任。而且,她很伤心,觉得妈妈不要她了,眼泪啪嗒啪嗒掉到盘子里。
“你又怎么了?”劳欧斯语气困惑,还是掏出帕子来给女儿擦眼泪。
“妈妈,”奔妮艰难地开口,她很想问这个问题,又怕得到不好的答案,“如果你是所有男儿的妈妈,那谁来当我的妈妈呢?”
她妈妈听完,居然笑了,奔妮认为这是嘲笑,而非善意的笑声。
“我当然还是你的妈妈呀!只是...”
只是?
“女儿总是能很快长大,像我的宝贝这样。”劳欧斯又拍了两下奔妮的头。这次,奔妮难得地不希望妈妈的手快些离开,可它还是离开了。
“用不了多大年纪,女孩就会成长为可以承担母职的人,男孩却永远是孩子。”
奔妮不说话了,每次遇上这种夹带着褒奖的奇怪话术,她就不知道该如何反驳。难道要说「我是个孩子,还没长大。」「我不是谁的妈妈,不要承担母职。」「我需要妈妈,你是我的妈妈!」奔妮说不出口。她一直像所有女孩那样,渴望成长为大女人,现在别人说她已经是大女人了,应当承担大女人的职责,她要如何去否认呢?
劳欧斯喜滋滋地说:“我下午去校场看男兵,捎带手帮牠们收拾收拾寝室。牠们都很好,很听话,还管我叫妈妈,说感谢我对牠们的付出。哈哈。我说我才刚来,还没干什么呢。牠们说提前感谢我以后的付出。多乖的男孩们啊,和丹妮斯描述中的残暴男兵完全不一样。牠们怎么会侵略肯特亚呢?做出这种事的明明就是丹妮斯本人,还要把事情赖在男子身上。哼,不怪这里的人管她叫谎言之神。”
“嗯。”奔妮现在一点都不想跟妈妈聊天。
“你睡了一下午,晚上肯定睡不着,睡不着也得躺着,不然明天又没法去上学。”
“好。”
挨过晚餐,睡觉时奔妮果然睡不着。今天晚上弟弟睡在床里,枕着妈妈的衣服,奔妮在床外——因为她是「大女人」,要履行母职照顾小男子,不能让弟弟有掉下床的风险。妈妈还跟昨晚一样睡地上,她辛苦了一天,硬梆梆的枕头也阻止不了她的睡意。
奔妮睁大眼睛,愣愣地盯着黑暗,里面好像藏着扭曲的怪物,正等着冲出来将她拆吃入腹。她不敢翻身,不然木板床会发出响动,也不敢叫醒妈妈。因为妈妈只会说她「想太多」,而她不想听妈妈这样说。
和黑暗对视太久,奔妮从一开始的恐惧变成愤怒。既然她已经是大女人,凭什么只能躺在这里等着被怪物吃?她尽可能小心地从床上起身,坐了起来,确定妈妈没有被吵醒,才又慢悠悠地穿上鞋子,蹑手蹑脚绕过妈妈,往屋外走。
不出声地开门是件难事,不过妈妈睡得太熟,门吱嘎嘎的声音依然没能吵醒她,奔妮顺利走出木房子。外边的黑暗收敛了些,因为天上的星月像数不清的灯,奔妮让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抬脚往上学的那条路走。
她的直觉告诉她,校场后学校前的房子里,藏着很重要的秘密。作为一名英雌,她必须将秘密揭开。奔妮开始想象,那些房子是邪恶大怪物的老巢,黑暗中潜藏的小怪物只是它的喽啰兵,小怪物抓住逃难来的阿姨们,送到大怪物面前,大怪物一天吃掉一个,阿姨们很害怕,所以要向小英雌求救。
想着想着,奔妮犯了难,故事里的英雌都有独一无二的宝剑或法杖,她空着一双手,怎么打败怪物呢?于是她认真挑选了一条长长的树枝,假装它是绝世宝剑。
终于走到那排房子,奔妮谨慎地躲在灌木后偷看。夜已深,房子外没人了,里却还有人声,哼哼唧唧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奔妮慢慢凑近,发现这些房子比她和妈妈住的结实许多,没那么多缝隙,只有一扇门有些拧歪,不能完全合拢。奔妮蹲下潜行到那扇门前,透过门缝,她看到里面有几个枕戈穿甲的男兵在打盹,声音不是牠们发出。
不用说,男兵身后肯定还有房间,奔妮实在不知道怎么进去。
黑暗中,扭曲的怪物向小女孩靠近,她浑然未觉。
“干嘛呢?”
“哎呀!”奔妮惊叫,吵醒屋内男兵,牠们霹雳乓啷举起武器,打开房门,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女孩。
“妈妈。”男兵们异口同声地叫。
来人语气冷硬,“一猜你们就是在打瞌睡,连个小孩子过来都发现不了。先去叫下一队来替班,然后滚去和吉尔比一起受罚!”
夜色掩映下,男兵的表情看不真切,行动倒是很利落,冲那人鞠躬,紧接着跑步去执行命令。
奔妮握紧手中树枝,警惕地对准来人。待那女人低头冲她笑,她才认出这是刚来时,带她和妈妈去木屋的人。
“是你啊。”奔妮松了口气。
“你以为是谁?”
奔妮不好意思将幻想说出口,不肯回答。
女人并不介意,“这几天太忙,才想起来还没跟你们做自我介绍呢。我叫开思米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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