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绛红
祝遥栀懒散地靠在床头, 李眉砂给她穿上外裳, 还套了一件鹅绒袄子。
“怎么穿这么多?”她已经习惯了只穿寝衣, 最多套一件中衣。
“入秋了, 怕你着凉。”李眉砂将她几缕鬓发撩到耳后, 轻轻拨动她的耳坠。
“已经入秋了?”她有些意外, “我居然在床上躺了这么久。”
李眉砂轻声说:“所以,以后不要再受伤了。”
现在全天下都想要她死,这可不是她能决定的。
她没应声,半眯着眼坐着,如果不是李眉砂把她扶下床,她已经没骨头一样地滑进被窝里了。
门外围了一圈竹篱,几方菜畦,几丛青竹,外边是连片的池塘,日暮飞锦,采菱角的少女荡着归舟,在晚霞里低吟浅唱。
近处开满芦花,脚下的石板路尽头是满山枫红。
这里很安静,与世无争的安静。
晚风拂过脸颊,祝遥栀的心也安静下来。
归舟泊岸,那些女孩子给她送了刚采下来的菱角,用宽大的芋叶包着。
她轻声道谢,夕霞带着白日的余温,她觉得不冷,反而有些暖和。
李眉砂搀着她的手,缓声说:“天下之大,总有你会喜欢的地方。”
祝遥栀轻轻摇了摇头,“能让我心安的地方,不在这里。”
少年垂下眼睫,只说:“风大了,当心些。”
“我还不至于弱到一阵风就能吹倒。”
说是这么说,但可能是因为在床上躺了太久,她没走几步就累得出了一身汗。
然后她就被抄着膝弯横抱起来,穿过白羽一样的芦花丛,回屋后又躺回了床上。
“你身子还没好全,不宜过多走动,慢慢来。”李眉砂脱下她的鞋袜,雪白的足轻易就被他的手拢入掌心,脚趾泛着温润的桃花色,脚踝瘦骨玲珑,被撑起的肌肤脆弱得惹人怜惜。
因为触感被淡化,祝遥栀毫无所觉,她还倚在床头拨弄那些刚被挖出来的菱角,带着泥土的潮湿气息。
李眉砂垂下眼睫,拉过锦被将她双足掩得严实。
而后他起身,将她手中的菱角拿到一旁,再拢了她细瘦的手指,将她指尖沾染的泥土用净尘诀一点点弄干净。
“冷吗?你的手有些凉。”少年将她双手捧至唇边呵气,又将温热掌心贴上她的双颊,含了含她冰凉的耳尖。
她没有排斥,眼中的神情很安静,这样亲昵的动作并没有引起什么情绪波动。
李眉砂就伸手缓缓环过她的肩,带着些许试探之意,见她没有抗拒才一点点将她拥入怀中。
“你瘦了好多。”他疼惜地抚过她削薄的蝴蝶骨,又蹭了蹭她的脸颊,“好不容易才长了一点肉,现在又没了。”
祝遥栀没说话,只是歪着脑袋枕在他肩上,慢慢打了个哈欠。
她自己也有些意外,她居然很平静,只是一想起事情就忍不住犯困。
落日余光倾落一地,屋里都是清幽的熏香味,淡如竹上雨露,不细闻根本闻不出来。
她凑近,埋在李眉砂脖颈间嗅了几下,发现他身上也是这种熏香味,和药味混在一起,几乎难以分辨。
“怎么了?”少年手指覆在她后颈上,隔着头发轻按,像是在鼓励她继续亲近下去。
“没什么。”她说。
“那要不要吃点东西?我给你煮莲子羹。”李眉砂亲了亲她的鬓角。
祝遥栀并不想吃,“我睡觉的时候,你应该已经喂我吃了晚饭。”
“再吃一点也没什么关系。”温热的手掌揉了揉她的后脑勺。
她摇头,“不饿,不吃。”
她现在有些食不下咽,吃多了就想吐,之前她还在养伤吃得清淡,后来饮食上逐渐丰富,她也没吃多少,平常的蜜饯和糕点,她几乎没动过。
“你当然不饿,”李眉砂的语气有些无奈,“我让你辟谷了,但多吃点利于养身。”
“嗯嗯。”她根本没留神去听他讲话,只是胡乱应了一句,微微低着头,靠在床头上。
绯红的裙裳衬得她的肌肤剔透如冰雪,可以看见底下的黛青血管,因为刚才那番走动,鼻尖沁出细汗,脸上也浮起不正常的薄红,漂亮却无情的美人眼低垂着,易碎而颓艳。
李眉砂拿起软枕垫在她腰后,似是轻声问了一句什么,尾音裹着丝丝颤抖。
她随口应了一声,然后少年捧着她的脸吻了上来,从鬓角眉梢一点点含吻,指尖挑开她沾了水光的发丝。
祝遥栀才想起来,他刚才问的是:“我可不可以亲你?”
虽然她同意了,但李眉砂知道她现在意志消沉,所以在亲吻的时候微微掀起眼睫,小心翼翼地试探她的反应。
唇畔传来柔软暖意,很轻柔,他像是在含吻一块碎得快要融化的冰。湿热舌尖轻扫她双唇之间的缝隙,隐隐想探进去,加深这个吻。
亲吻间,那股幽淡的熏香浓了些许。
祝遥栀并无什么反应,她甚至阖眼睡了过去。
隔日她醒过来,罕见的,李眉砂并不在。
她扶着床栏,缓缓下了榻,踩上柔软地毯,李眉砂像是料到她不会好好穿上鞋袜,所以屋里铺了一层厚实的织花绒毯。
她转了一圈,并没有在屋子里看到香炉,也不知道这股熏香从何而来。
闻着平心静气,但也容易犯困。
她推开窗透透风,趴在窗棂上,看见屋外菜畦上翩飞的蝴蝶。
天高云淡,看起来是个好天气,她索性翻出窗外,赤足踩在石板路上,信步往外走,穿过芦苇荡,山路上遍布落叶和松针。
走远了些许,祝遥栀听见识海里传来孱弱如丝的声音:“救救我……这个世界快要崩塌了。”
哦,是系统。
她举目远眺,漫山枫叶灿如烟霞,山脚下绵延开金黄稻田,村舍升起炊烟,正值丰收佳节。
“这个世界好好的,你是不是又想骗我去给你卖命?”祝遥栀拂了拂衣袖上的落花,满不在意道,“现在我可没什么把柄在你手里。”
“不,你看到的都是幻象。”系统的声音微弱近无,“你看到的,并不是真实的世界……是他故意让你看到的,是——”
系统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听到了轻轻的咔嚓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捏碎了。
祝遥栀手上还沾着米粒大小的桂花,她看到李眉砂站在她身前不远的位置,少年眉眼间带着几分冰冷戾气,看到她后又极快地垂下眼睫,遮掩得一丝不露。
他紧握的五指蓦地松开,紧扣的手甲发出清脆声响。
刚才的系统像是直接被他捏死了。
祝遥栀的视线轻轻掠过少年腰间长刀。
她其实很想问,他去做了什么,如果她眼前所见皆是幻象,那么真正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但她很清楚,李眉砂可能不会说。
他并非软弱迟疑之人,一旦决定做某件事,自然算到了各种情况,如果她直接问,李眉砂可能会暂时应付她,然后加强对她的控制,比如,接下来他不得已外出的时候,她不会再有机会清醒过来。
祝遥栀垂下眼帘,而李眉砂已经神色如常地走到她身边,熟稔地将她横抱起来,轻声说:“怎么不穿鞋?”
她没回答,只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指上的桂花簌簌掉落,“好闻吗?我今晚想吃桂花糕。”
“好。”他自然应下。
进了里屋,她坐在床榻上,李眉砂挽起她的裙裳,将她的脚放进木盆里轻轻擦洗,耐心地、不厌其烦地一点点擦掉她身上的其他痕迹。
祝遥栀嘴里含了一块刚出炉的桂花糕,没怎么嚼就化开了,不会很甜,拿捏得恰到好处。
她咽了小半块,就觉得有些腻了,于是伸手抓着李眉砂的衣领,在他惊讶的眼神中吻上他的唇。
她亲得很潦草,没有感情,更没有技巧,只是探寻他张唇启齿间幽淡的气息,连桂花糕的甜香都无法遮掩的淡香。
一开始她以为是熏香,但现在她发现不是,香气是从李眉砂身上传来的,更准确来说,从他体内。
李眉砂一开始僵了一下,很快就开始纠缠她的唇舌,含住那一丁点柔软嫣红吮吻。
祝遥栀没有继续下去,得到想要的答案后就退开,拉出一缕银线,少年的唇紧追而上,细细舔去她唇上水渍。
她伸手将他推开,冷静地说:“很多人想杀掉我,无论躲到哪里去,总会有人追杀过来,这也是你刚才出去的原因。”
李眉砂默了一瞬,才说:“我一直不理解,你为何总是要在这些时候,和我谈论无关风月之事。”
“我们之间并无风月可谈。”祝遥栀漠然道,“你身上的香最好撤下来,不然我会用一些极端的手段来维持清醒。”
“好,你不要冲动。”他面上白了一瞬。
周遭的淡香很快散去。
她确实不再犯困,但各种情绪也涌了上来。
迷茫、惶恐、哀伤……心脏快要被情绪的洪流撑破,泵开的血液也泛着说不清的酸涩。
她慢慢蜷缩起来,像那种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
温热的手掌试探着轻抚她纤瘦的背脊,见她没有抗拒,才慢慢将她拥进怀里,李眉砂轻声说:“抱歉,我不知道怎么做,对你才是好的。”
祝遥栀缓缓才说:“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做。”
片刻后,她情绪稳定了些许,坐到窗边软榻上,窗棂上放着一盘没怎么动过的糕点,很精致,也很可口,但她没什么心思去吃。
李眉砂又出去了,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也许是孽物,也许过来追杀她的灵修。
她有些恹恹的,直到窗棂搭上几只小手,悄悄地拿走她放在上面的糕点。
祝遥栀无意阻拦,只是支起窗户,瞧见几个小孩子,狼吞虎咽地,很快就将那盘糕点一扫而尽。
“你们很饿吗?”她问。
那几个孩子没有抬头,她只看到了他们乱蓬蓬的脑袋。
“不饿。”有人说。
祝遥栀只当做小孩子的自尊心,走去将桌上的点心蜜饯全部拿过来,放在窗棂上,“这些都可以吃。”
她拿了好几盘,很快就被吃得一点都不剩。
这些孩子看上去很饿。
祝遥栀正想起身搜罗看看屋里还有没有其他能吃的食物,紧闭的木门忽然被用力地踹开。
几个修士提着剑走了进来,都是元婴期以上的修为,他们身上还受了不少伤。
“她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