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绛红
“别怕,我是人。”祝遥栀柔声安抚。
祝遥栀哄了一会,那个男孩才渐渐平静了下来,但很快又毫无征兆地颤抖个不停:“被吃了…隔壁的二麻子,虽然他经常欺负我,但是他被一点点啃掉,肠子流了一地…我不想看到!不想看到啊!”
“没事了,没事了。”祝遥栀安抚他,“先跟我去安全的地方。”
男孩慢慢从米缸里爬了出来,但他的下半身融化了一样,拖着和那死去的孽物一样的四对羽翼,水母一样轻柔舒展开来。
祝遥栀脸都要绿了。
她立刻后退,将手中木剑横挡在身前。
“姐姐,你这是干什么?”男孩还不会使用那些羽翼,他想往前走,却只能没有骨头一样趴在地上,还碰翻了旁边的水缸。
水流到地上,它借助水面的倒影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样子——
怪物,吃人的怪物。
男孩痛苦地哀嚎了一声,羽毛从他的眼眶里刺出,血淋淋地,很快就长满了整个头颅,颅腔裂开,新的眼睛从头顶睁开。
它向祝遥栀扑了过来。
祝遥栀知道她应该挥剑,但她还是想起了刚才男孩害怕的脸,迟疑了一瞬。
那只怪物头颅中喷溅出的羽毛犹如利箭,就要刺进她的眼睛。
曲涟闪身而至,挥出几刀将羽毛连同孽物一起斩杀。
“遥栀,它已经是孽物了,我们如果手下留情,就是放它去害更多的人。”曲涟持剑挡在她身前,语气认真。
祝遥栀轻叹,“我知道了,曲姐姐。”
“走吧,尽快清除这里的孽物。”曲涟示意她跟上。
街巷里徘徊着许多拖着羽翼的怪物。
这一次祝遥栀挥剑的手不再迟疑。
但她从那些怪物的嘶吼中听到了语言,属于人族的语言。
“曲姐姐,它们好像在说话。”祝遥栀有些不确定。
“说话?”曲涟愣了一下,一边挥刀击杀孽物一边说,“它们只是最低等的孽物,怎么可能会说话?”
但随着她们深入街巷深处,话语声越来越清晰。
明明这些孽物的头部都成了被羽毛包裹的水泡,连发声器官都看不出来,但偏偏它们在说话:
“妹妹…妹妹…妹妹……”
祝遥栀疑惑:“妹妹?谁是它们的妹妹?”
“不知道。”曲涟的脸色有些惨白,“这些东西学得太快了,现在就连如此低劣之物,竟也会口吐人言。”
“而且,很奇怪。”她皱了皱眉,“其他地方的孽物恶心得各种各样,可这附近都是这些长着羽毛的东西,全是位列丙干的孽物。”
这时,不远处传来女孩的尖叫声:“别过来!滚啊!怪物!”
祝遥栀和曲涟劈开孽物扭曲交织的肉墙,被围困的少女把自己蜷缩起来,不停地颤抖着。
这次祝遥栀看得仔细,少女身上没有任何异象,就是一个被吓坏了的普通女孩。
“姑娘,没事了,我们是仙门修士,会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祝遥栀柔声安抚她,曲涟横刀挡在她们身前,把涌上来的怪物斩杀。
片刻后,少女的情绪稳定下来,死死挽着祝遥栀的手臂,一个劲地摇着头,颤声说:“仙长带我走,快带我走,我不想再听到他!”
她说的是“他”,而不是“它们”。
这让祝遥栀觉得有些怪异,但人家姑娘都吓成这样了,她也不忍心追问下去。
曲涟的动作很快,这里所有的孽物很快就被斩杀殆尽,最后一只孽物伸展了它柔软纤长的羽翼,想要触及被那个躲在祝遥栀身后的少女。
但曲涟一刀落下,那片羽翼垂落了下去,像是开到荼靡腐烂的花,掉在地上,黏腻而枯萎。
这个怪物在彻底腐烂之前,说了一句话,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我会…保护你。”
祝遥栀和曲涟面面相觑,两人都在彼此脸上看出了同样的疑惑和愕然。
而那个少女崩溃地尖叫出声:“滚开!不准再来找我!怪物!你这个怪物!”
曲涟是直来直去的性子,立刻就要开口询问,祝遥栀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先安抚少女的情绪。
片刻后,少女安静了下来,乖乖地跟在她们身后,被祝遥栀牵着走。
曲涟往前面指了指,“那一片都是安全的,我们刚清空了那里的孽物。”
祝遥栀于是松开了少女的手,轻轻拍了怕她的肩,“快过去吧。”
少女却抓住了她的手,轻声道:“那些怪物,我看到过的——在我哥哥身上看到过。”
曲涟神色一凛,但她没有出声,祝遥栀柔声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少女顿了顿,脸色煞白了起来,像是回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祝遥栀有些不忍地说:“若是为难,不说也没关系。”
如果是痛苦的记忆,再去细细回想也是一种折磨。
少女摇了摇头,“你们是好人,也许我说的事情能帮到你们。”
她缓缓往下说:“我和哥哥自小相依为命,被戏班子收留才有一口饭吃,但那个戏班子挂羊头卖狗肉,借着给那些个达官贵人唱戏的名义,实际上是拿女人去给他们玩乐……戏班子里那些去唱戏的姐姐,没有一个回来。很快就轮到我了。
“那天哥哥让我躲在幕后,他代替我饰演花旦……我看见,哥哥把一块还在跳动的血肉吃了下去,连带着上面的羽毛。
“那出《芙蓉阵前曲》太美也太可怕,我亲眼看着哥哥变成怪物,旦角的兰花式他向来做得比我好,哪怕是他的手势是用来挖出那些人的心肝脏腑……我太害怕了,怕得亲手把他推下了山崖……”
少女抬头问她们:“你们说,那个怪物会回来杀我报仇吗?”
“……”祝遥栀听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曲涟说:“很有可能,只是可能,曾经是你哥哥的那个孽物,裂变成了刚才那些围着你的怪物。现在,孽物已除,你安全了。”
少女垂下头,低低应了一句:“多谢仙长。”
祝遥栀看着她慢慢走到安全的地方,才收回了视线。
她有些感慨地说:“这个姑娘,原本怕成那样,怎么一听那些孽物死了,反倒不开心了起来。”
“也许她有时会分不清吧,分不清叫自己妹妹的到底是她的哥哥还是可怕的孽物。”曲涟顿了一下,才说,“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
“什么?”祝遥栀问。
“洛音长老以前说过,那些孽物其实很像是蜂群,低等的孽物完全服从于最高位的邪神,无论是言行还是神思,它们没有独立的意志,只是邪神的附庸。”曲涟缓声说,“刚才那些孽物都是丙干,而斗争血脉的邪神并未苏醒,所以那些孽物会自发地向上服从——很有可能是她哥哥的情感,传达给了这些低等的孽物。”
没有独立的情感与思想,一切都是上位者的附属。
祝遥栀摇了摇头,“难怪这些孽物如此棘手,它们只会不遗余力地执行命令,哪怕会不断伤亡。”
“的确,上行下效,无从离间,”曲涟轻叹,“可怕至极。”
与此同时,另一处街巷中,一名修士在孽物的围攻下落败,孽物张开了锋利的口器,开始啃食那个不幸的修士。
“啊!!!”修士发出痛苦的呻/音,谁来救救他?谁来救救他?
濒死之际,他看了一抹白色的衣角,来者是一名剑修。
“救救我!”修士嘶喊着发出求救。
司空玉笑了笑,犹如谦谦君子,“这位道友,你只剩下半个身子了,就算活下去,也是生不如死啊。”
“!”修士睁大了双眼,他想说什么,却被孽物啃掉了喉咙。
司空玉信步上前,把他腰间的储物锦囊取了下来。
形态各异的孽物围着司空玉打转,“……同胞?”
司空玉不置可否。
孽物从修士尸体上撕咬下来一块碎肉,叼到司空玉跟前,“同胞……吃。”
“呵。”司空玉一脚踩在那孽物的头颅上,迫使它没有五官的面部砸在那块碎肉上,“这是你们这些低劣之物才会吃的东西。”
孽物没有反抗,“许多事情……我们仍需……理解。”
“行了。”司空玉指了指前面,“喏,前面还有人,去进食吧,差不多了我就去拿东西。”
孽物蠕动着离开,但它们忽然警觉地发出嘶鸣,无数眼球同时往司空玉身后看了过去。
司空玉面色一变,迅速抓起一只孽物,掰开它的口器,手臂在尖刺形状的牙齿上一划,顿时皮肉撕裂,鲜血涌出。
孽物疑惑,“同胞?”
司空玉却抽出自己的佩剑丢到地上,扬声喊了一句:“救救我!”
应泊川很快赶来,抽刀把这群孽物处理干净。
然后他问司空玉,“没事吧?”
司空玉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小伤,不碍事。”
应泊川看了一眼,立刻凝出灵力为他治疗,皱眉嘱咐道:“如果是普通人被咬上一口,已经开始变成孽物了,我们是修士,只要护好丹田紫府,就不会发生异化。但还是小心些为好。”
司空玉浅笑颔首,“多谢应道友。”
应泊川说:“接下来你不妨与我同行,以免再被这些孽物围困。”
“那就多谢应道友了。”
祝遥栀和曲涟联合其他修士,逐渐清空了菱镇各处街巷中渗入的孽物。
不少修士亲眼看见孽物不分青红皂白地剥夺生命,都坚定了携带追魔铃去禁地的决心。
“这些东西真难杀!看见了一只,背后至少有一群!”
“这还是在结界内,菱镇外面的孽物,还要更多、更多。”
“该死,今天那些孽物已经能够撕开结界爬进来,明天呢?后天呢?菱镇迟早也要被这些孽物爬满,烂到流脓。”
“洛音长老说得对,邪神不除,我们根本逃不出去,迟早沦为它们的食物!兄弟们,我明晚就去禁地!”
“是啊,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去争一线生机。”
……
祝遥栀偶尔会看向挡在菱镇与孽物之间的李眉砂,那些孽物一刻不停地生长、裂变,尸体为新生的幼体提供养分,生生不息。
而昙释刀的刀光破开扭曲的血肉,像是明月照破丛云,势不可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