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绮里眠
温雪意压下了心头刹那间流转的念头，只抿了抿唇，淡淡地道：“可惜，前辈如今，也只不过是寄身在'血丹'之中，一缕游魂而已了。”
“放屁！”
此人却是毫不客气地骂了一声，全然没有否认她的话语，只是道：“老夫若是找到转生之法，仍旧可以入轮回去的，怎么会是那等低劣的游魂。”
“老夫的神魂之坚固，便是当初一裂为二，都不曾受到根本的损伤，岂是你这个区区筑基期的小丫头，可以想象的。”
“原来此处，还不是前辈完整的神魂！”
那苍老声音一时不察，被温雪意捉住了话头，不由得沉默下来。
“前辈离开了吗？”
温雪意淡淡地问了一句，嘴角露出一缕略带讥诮之色的笑意。
那苍老声音，闻言便是冷嗤了一声，道：“你这小丫头，倒是颇为的伶牙俐齿。”
他说着，又是沉默了良久，虚空之中，方才又是泛起一声叹息，道：“你既然已经看出了老夫的根脚，老夫也不再隐瞒于你。”
“老夫当年以剑入道，年轻时便纵横东陆，落日剑下，未尝一败，也是一时声名煊赫的人物。老夫便是以为，凭借这一人一剑，足够我勘破大道，争得化神的机缘了。”
“不过，也是在老夫剑挑当时的剑圣罗尊，一战而胜，最志得意满之时，遇到了一个最为可怕的对手，也是我后来，心中一直引以为良师之人。”
“此人乃是一名横穿极北冰渊，从西陆孤身前来东陆的苦修之士，他的名讳唤做明无极。”
“从出现在我面前，到击败我，此人只用了三招。”
苍老声音带着淡淡的追思之意，娓娓道来，其中的深沉情绪，让温雪意目光闪烁连连，似乎也是沉浸了其中。
“他说，我的剑是天下至刚之物，而持剑的手，却是脆弱如同豆腐，缺乏真正的力量，所以在真正的生死之间，甚至都握不住自己的剑。”
“他乃是西陆苦行的炼体士，传授我一套锻体功法，叫做'九火升阳诀'。”
“我修行此法，自觉躯体日渐凝实，但西陆炼体士，其修行法门与我等迥异，这九火升阳诀，我练至第四重时，便发现其阳火炽盛，会将我等修士躯壳之中，沟通天地的灵穴都封死。如此一来，若是继续修行下去，前半生的修行境界，便是要付诸东流。”
“但锻体之道，老夫亦是亲有领略，的确乃是我等修士，继续增强自己的一条坦途。”
“因此，老夫便是决定，要取这九火升阳诀的精华，结合我等的情况，自行创造出一部适合我辈修士的真正锻体之法来！”
温雪意听到此处，心中亦是惊动不已。
此事说来简单，实际做来，却远远不是这般容易之事，而观其后事，恐怕这部功法，也当真是给他做成了。
如此一看，此人也的确远远不是寻常“天才”两字可以概括。
“嘿嘿。”
那苍老声音，便是嘿然一笑，道：“老夫心志，素来便是极为的坚定，认准了一件事，便是百折不回。立下此愿之后，老夫闭关两百年，精心打磨，便是创造出了'九脉纯阳功'的前六重。”
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此人亲口承认，温雪意依旧是轻抽了一口气。
“如此大事，老夫出关之后，自然是要昭告亲朋好友，好好庆贺一番。席间，老夫也是延请了明无极道友，与他再行印证了一番。”
“这一回，老夫还是输给了他！”
“不过，却也是因为这一次，明道友觉得我禀赋纵横，便是向我提及了'血婴'。”
“明道友恐怕也是没有想到，老夫受他一番点拨，却是茅塞顿开，再度闭关之后，便是将'九脉纯阳功'，修正成为了'九脉凝血功'。”
“只可惜，老夫再度出关之时，却是听闻，明道友大限已至，却是已然在乱流山中，坐化掉了。”
“为了纪念明道友，老夫便是在那乱流山中，开辟出了一座洞府，隐居于此，也将这些年中，历次斗法，所得到的无数飞剑战利品，收藏在了其中。”
他语气间大有深意，温雪意却是坦然一笑，似乎并未理会到他的意思一般。
那柄得自乱流山剑塔的上古灵剑“酒狂声”残刃，更是被她妥帖收好，丝毫没有拿出来示人之意。
“老夫功成之后，更是四方纵横，再无敌手，也曾经北上冰原，与北陆的大修士邀战，同样是屡战屡胜。”
“但老夫毕竟是中途转修这'九脉凝血功'，当时虽然亦是元婴修为，却是已然虚耗了八百多年的阳寿，没有了散功殆尽，从头修炼的勇气，所以也是取舍之下，想了一个调和折中的法子，便是取那天地灵物之中，极为罕见的'玄婴'，来作为第二元婴，修炼这血婴之道。”
“而我本人，则是缓缓散功，再图修行。此道若成，则我不但可以功法纯粹，修成双婴，对战之时，更是无往不利。”
苍老声音说到此处，已是有了些许苍凉之意，停顿之后，自嘲般地笑了一声，方道：“但修炼第二元婴，也是要将修士魂魄之中，抽离出一道来寄身、操控此婴的。我那时为求万无一失，自然是提前修炼了数门稳固神魂的秘法，也正是因此，我那道分魂，在分离本体之后，也是同样的……”
接下来之事，虽然苍老声音没有尽述，也是能够想象得出，独立出去的第二元婴，不知在何时机之下，猝然背叛了主魂，以至于一名元婴后期的大修士，便是仓促之下陨落掉了。
“我当时本尊的修为，正是回落到金丹后期的境界。因此，因为神魂残缺，无法兵解转生，我便是寄身在了本尊的金丹之中。”
“而我的肉躯，却是被血婴占据，凭借此身兴风作浪，也为老夫留下了些许子孙后人，便是乱流山那一座试剑场，也是它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而一手建立的。可惜，它终究是残缺之物，又怎能勘破大道之谜，在它妄图冲击化神瓶颈之时，终是尸骨无存了。”
“而此婴却是颇为的毒辣，在失败之时，便先行脱离了躯体，同样进入了我这枚金丹之中，与老夫争夺这金丹的控制权，争夺了不知道多少时日。”
“一直到数年之前，”苍老声音顿了顿，似乎微微嗤笑一声，道：“有一名史家的后人来到那乱流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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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城临古渡，落日满秋山：出自王维《归嵩山作》
第67章
“这名小辈，持有着当初那血婴亲手炼制，流传下去的元符，资质也是中上，却是个烂泥扶不上墙之辈，分明有着筑基七重的修为，在那入山第一关的'天火路'上，便是承受不住，心防都崩溃掉了。”
“不过，这名小辈身上，却是有着，与老夫当年，一模一样的残缺剑骨。”
那苍老声音微微一叹，颇有些感慨难明之意。
“说来老夫那尊肉/身，当年也并非绝顶天资，最终却是将众多同辈天骄，都先后踩在了脚下。”
“那血婴，或许也是因此，便是离开了这枚金丹，进入了那小辈的躯壳之中，后来，也因此与那小辈一同，离开了这乱流山，逍遥在外。”
“此婴因为其血系功法的缘故，极其的善于蛊惑人心，这几年里，不知道都做出了些什么事。”
“便是那将老夫这枚金丹，从小世界中取出的小子，恐怕也是出于此婴的安排了。”
苍老声音语气悠悠，却是说出了一个令温雪意心头一动的事实和猜测。
这枚金丹既然是颇为重要，想必也不会平白地出现在涂俊捷的手中，他并非史氏子弟，若是无人提点，又能从何处得知的。
至于后来，涂、史两人翻脸，也更像是涂俊捷将宝物拿到手中，有了另外的打算。
不过，斯人已矣，事情的真/相，恐怕是难以析明了。
温雪意低低地笑了笑，并未顺着苍老声音的话题说下去，而是出人意料地问道：“既然前辈的道基仍旧是修真者，那前辈的金丹，又怎么会变成了如同血丹一般的呢？”
那苍老声音不由得一顿，方才徐徐道：“那血婴也曾寄身此丹之中，老夫与其争斗之下，互有胜负，为了不必长久缠斗，徒然消耗精魂，便是有所约定，每隔百年，方会一决胜负，胜者得到此丹的控制权，败者便会陷入沉睡。这些年中，虽然老夫失败的次数不多，但那血婴，也是曾经胜过几场，便将这金丹，渐渐熏染成了如今的模样。”
“原来如此。”
温雪意嘴角微微一翘。
“小辈，如今我落入你的手中，却是别无他法，虽然你资质普通，但有老夫的帮忙，你修行的速度，便是十倍百倍激增，到那时，不要说是金丹，便是元婴，也并非没有机会窥视。”
那苍老声音再度开口，言辞之间，满是说不出的诱人之意。
温雪意神色闪烁，颇有些犹疑之色，却不再似初时那般的冷淡抗拒。
那苍老声音看在眼中，趁热打铁地道：“想想你那位剑修师兄，如此的天资，岂是池中之物。往后他大道有成，寿延千载，你却只有区区二百岁的光景，往后你寿元耗尽，难道要看着他另结新欢不成？”
少女的眉梢，顿时便是一跳，唇角抿紧，似是下定了决心，便徐徐地道：“请前辈教我。”
虚空之中，殷/红的光球渐渐靠了过来。
“你且放开神念，老夫这便为你灌顶，传授你那'九脉凝血功'的法诀和修行之道。”
天地灵气的光点，随着殷/红光球的靠近，而纷纷地退避了开去，细小的漩涡，轻/盈如同柳絮一般，无声无息地靠近了少女端坐的身形。
一道赤红的光华，在光球之上猛然亮起，却是如同长虹一般，向着人躯丹田的位置激掠而去。
便在此时，原本端坐冥定之中人影，忽然轻抬皓腕，一只白玉瓶中，冒着幽幽药香的丹丸，毫不吝惜地向口中一倾而入。
一股沛然难当的灵力，从喉腔滚落脏腑丹田。
“前辈问我，资质如此的低劣，将来如何能够成就大道。”温雪意轻声笑道：“我吃药啊。”
“你！”
一道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失态破音至嘶哑的苍老声音，便是随之响了起来：“小丫头，你找死！”
余音未绝，一团温吞绵/软的洁白云朵，已是从丹田虚空之中，以着与身形不相匹配的敏捷姿势，将那道红光硬生生地兜头网入了其中。
“咕嘟嘟嘟。”
小小的云团，分出两条细骨伶仃的手臂，拍了拍自己圆润的肚腹，给自己配了个音。
在洁白云朵的体表，犹能看到一道红光，在其中左奔右突。
温雪意神识感应，唇角便是微微一弯，道：“前辈，其实在下亦是有一事不明，还望前辈能够为在下解惑。”
“前辈，史元哲道友身上，那位已然神魂俱灭的前辈，究竟是您的主魂，还是分魂？”
“如今此刻，与在下说话的，又是前辈的主魂，还是分魂呢？”
此言一出，那被吞入绵绵体内，挣脱不得法的红光，便是微微一停。
温雪意却已然移开了目光，神念在小云朵身上轻柔安抚了一番，便睁开眼，拿起了手边的玉匣。
玉匣之中，那红芒流转的圆珠，却是褪去了绚丽的色彩，表面上什至布满了诡异的裂纹，竟是转眼之间，便仿佛经历了无数光阴，将灵力尽数流失了。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心中涌起一丝寥落之感，亦不知是因为这枚失落万千岁月的金丹，还是因为那上古修士，波澜壮阔的一生传奇，最后，却是落得那般仓皇的结局。
在逍遥宗修士集结之后，收到消息的温雪意也起身离开了静室，与余同舟等人汇合后，一路同向上清山方向而来。
途中，那逍遥宗的内门首座郑少彦，却是御着飞剑，若有若无地向着温雪意的方向靠了过来。
“温师妹。”
传音之声旋即响起。
温雪意客气地应道：“郑师兄。”
她忽然出声，前后左右之人，便是若有若无地看了过来。
这些逍遥宗的弟子，在见到温雪意和郑少彦两人一处并肩之时，眼底都是露出些许怪异神色。
温雪意虽是与另外两人一同，被上清派出来迎接他们这些人，却是始终颇为沉默，宛然是个隐形人一般，众人对她都没有什么印象。
一时之间，便有人面露鄙夷、不屑之色。
郑少彦面色也是一变，似是没有想到，她竟是如此的态度。
他微微一顿，目光在周围同门身上不着痕迹地一扫，便重新恢复了雍容笑意，只淡淡地点了点头，似也只是回应问候一般。
一旁一名年轻的男修士，登时便是轻笑起来，道：“郑师兄俊杰风流，在门中之时，便有不少的师姐、师妹们仰慕的，没想到便是到了这上清山中，也是魅力丝毫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