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绮里眠
聂长老怔了怔,道:“此事,弟子却是交给了化元子来做,此人执掌上清庶务多年,对门中弟子,一向是了如指掌。而且那处坊市之中,驻扎之人,都是私下里效忠于他的上清弟子,行/事之时,也多些方便。”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魏姓元婴小眼之中,凶光一闪,淡淡地说道。
“魏师伯放心,我曾叮嘱于他,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想必是不会有所疏漏的。”
那聂长老眼珠一转,颇为小心翼翼地道:“如今大阵既破,我等自当竭尽全力,攻入上清山门。但上清门下,弟子颇众。我们门下的普通弟子,来到这里的却不算多,那逍遥宗弟子,因为山门更近,却是支援得当,弟子私以为,本门弟子,多多保全一些,也是百利而无一害,因此,弟子斗胆,请师伯稍加援手,如此一来,那些上清余孽,必定望风而溃的。”
片刻之后,聂长老弓着身恭敬地退出了飞车,重新直起腰来,脸上闪过一丝胜券在握的狂喜之色。
此刻的天宝镇中,便是宛如一场人间炼狱。
头顶高空之上,乌云翻滚不休,四方天地之内,阴灰光罩宛如一道生死符咒。
无数的阴灰之气,宛如一缕缕的细针,在这法阵之中,飘荡弥漫,所过之处,天地灵气都是随之紊乱波动,片刻之后,便有新的阴灰色光丝,自虚空中淡淡凝结而出。
羽裳少女周身之外,笼罩着一层青色的光甲,身前灵剑飞舞,冷冷地注视着前方。
身着绿色锦袍的年轻男子,脚下踏着飞剑,一手托着一方色泽沉黑的阵盘,十分轻松写意地悬立半空,嘴角挂着温润笑意,道:“温妹妹,你当真便是不想知道迟仙子的下落了么?”
温雪意面色如冰,冷冷地道:“难道我说想知道,郑公子便会告知于我了么?”
她如此的不客气,却是令郑少彦似乎颇感有趣,便是大笑起来。
“温妹妹,你还是如此的吸引人,所以我便是不忍心看着你,大好年华,偏要殉了那没出息的宗门,才特意邀你来此,有心留你一条性命的。”
温雪意面庞之上,冰冷如霜。
郑少彦约她于此地相见,说他当初在迟姨身上留有后手,能够找到她真正的下落。
她本无赴约之意,不过,因着她有心寻觅铭文相关的典籍,在上清山的功法殿内,此类典籍的记载却极少,下山一趟,正是为了将此事委托于天宝镇的几大商行,悬赏收购一番。
阴错阳差,却是失陷于此。
时间回溯到天宝镇中异象初现之时,那些红衣弟子,便是以不由分说的架势,在郑少彦命令之下,向着温雪意纷纷出手。
这些人分明知道她的身份,甚至因为听过她的声名,而在攻击之时,结作加成攻击力的阵势,一副要立刻将她置于死地的决意。
而当温雪意凌厉反击,生死之际,其中更是有一些人,因为极度恐慌而吐出了许多的隐秘。
——譬如他们受命来此,却是要将这天宝镇中,所有的上清弟子、昔日同门,都斩杀殆尽,不能留下一丝后患。
因此,从昨夜接到命令开始,这小镇之中,各家客栈之内,不知道有多少上清弟子,因为同门师叔、师兄的夜访,毫无戒心地开了门,便是仓促迎下兜头一刀,不明不白、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我们乃是上宗遴选的天之骄子,只要完成上宗给予的考验,便可以跟随上宗的长老们,回到玄极门去,那时洞天福地,修炼资源应有尽有……”
“凭什么这就是我们的命!如果我们也像钟师兄那样,从小就被峰主带回山,天材地宝灵丹妙药灌输,我们也能达到他那样的成就!”
“狗屁的公平,从来都不公平!”
“温师姐,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饶过我,我今后一定当牛做马,鞍前马后服侍你……”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温师姐,你这样杀了我,和我们又有什么不同……”
剑气如虹,一颗颗或是理直气壮、恨天恨地,或是痛哭流涕、摇尾乞怜的头颅,在都在泉/涌般的鲜血里冲天而起。
思及此处,温雪意的心底,亦是一片森寒。
能够将这些已然背叛了师门的“执法弟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调遣到这天宝镇中,此事除了那位在钟斯年离山之时,曾插手执法队事务的七霞峰主化元子外,不做第二人想。
虽然已经将这些人斩杀掉,但想到这些人刀锋之上,染满了无辜同门的鲜血,她的胸臆之中,便是一片滔天杀意。
她目光遥遥一扫,地平线上,那座巍峨山峦,正笼罩于一片璀璨无比的清蒙光罩之中。
——也不知师门之中,究竟是如何模样了。
温雪意低眉垂目,剑芒闪烁之间,向着郑少彦手中的阵盘疾攻而去。
便在此时,大地之下,宛如一阵雷声隆隆滚过,冲击的震波之强,竟是半空之中,都随之震动了起来。
温雪意和郑少彦都是转过头去,天际山影之上,笼罩其上的清蒙光罩崩解碎裂的一幕,便是同时映入了两人的眼帘。
“呵呵呵呵呵……”
见到那玄极门请来的帮手,竟果真是如此的强大,将上清山的护山大阵,也是这般彻底地攻破掉了,郑少彦对手中的阵盘,自然也是信心倍增,顾虑尽去,精神一振,一改之前的闪避之态,凶猛地攻了上来。
温雪意双眸之中,不由得涌上了些许血色。
郑少彦手中法诀一掐,拍在那阵盘之上,一股浓郁至极的乌紫之气,裹着极其难闻的血腥臭味,便是汹涌而出,紧接着,化为一道张牙舞爪的紫蛟,凶口一张,迎上了温雪意的剑光。
这股气息,也不知道是酝酿了多少人的鲜血,以至于形成如此浓郁的颜色,腐烂的腥气里,也是带着一股剧毒,令人一嗅之下,脑中便是一昏。
温雪意早有准备地服下了清心丹,此刻却是毫不畏惧,手中一比,绿色小剑之上,顿时有着数十道气剑分离而出,在嗤嗤声里,向着那墨紫凶蛟身上刺去。
便在此时,郑少彦忽然诡异一笑,又是数团浓郁紫光,陆续从阵盘之上,剥离而出,顿时便是数道这般的凶蛟,气势浑如铺天盖地,要将温雪意吞噬而去。
温雪意清啸一声,漫天光华如水,在绿色小剑之上,交织而过,形成一道森然剑网,与那蛟龙战在一处,一时之间,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随着战局的激烈,郑少彦的面庞之上,那笃定之色也是渐渐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片刻,他眼中凶光一闪,便是从怀中,取出一只颜色鲜红如血,极为艳/丽诡异的小幡旗来。
第73章
此旗一出,登时便是一阵鬼哭之声,嚎啕而起。
这声音极为诡异,仿佛直接贯入修士神魂一般,即便是温雪意毫无防备之下,也是小吃了一亏,向后退了几步。
郑少彦手持着此幡,口中诵诀,便是将其向着阵盘之中插去。
便在此时,那血红小幡面上,一阵血云翻滚,却是在无人催动之下,便冒出一只狰狞骷髅头来,一口咬在了郑少彦的手上。
“啊啊啊啊啊——”
郑少彦狂叫一声,下意识地将手一甩,那骷髅头中两根利齿,却是死死地咬住他的手指,一股血腥之气,便是随之流/溢而出。
看到这一幕的温雪意,却是微微皱起了眉,冷然道:“自寻死路!”
虽然如此说,她却是同样在这骷髅头之中,感受到了极为危险的气息,因此,也是丝毫没有等着其吃饱了血肉、真正成型的意思,双手轻扬,宝光纷纷而起,却是数件法宝如流星一般,向着那数道强弩之末的紫蛟迎上。
漫天的剑影,却是一晃而收,宛如长鲸吸水一般,收束回到一柄淡绿色的飞剑之上。
那幡旗宛如自有灵智,却是一阵剧烈抖动,血云吞吐,无数的血红鬼影,便是从中翻滚爬出,向着温雪意的方向,张牙舞爪地扑来。
阻拦在温雪意面前的法宝,被这些凶厉的鬼影纠缠之下,宝光却是渐渐黯淡下来,在她的心神感应之中,也是能够察觉到,这些法宝也是被那鬼影之中的污秽之气,而渐渐地污染掉了。
不过,这秽气虽然极其诡异强横,但或许是由于此刻催动阵盘之的郑少彦,只是一名筑基修士的缘故,其表现却像是有些不能尽展手脚一般。
温雪意眼神一厉,单手掐诀,却是并未被这凶悍鬼影所吓住,长剑如虹,仍是向着阵盘的方向,一斩而去。
那幡旗骨首,俱是一阵闪烁不定,虚虚实实,那道呼啸而至的剑影,竟是直接斩了个空,轻飘飘从阵盘之上穿了过去。
便在此时,那骷髅首猛然一震,却是在片刻之间,崩裂成了数十片碎骨,簌簌地掉了下来。
漫天的红云紫雾齐齐一颤,其中传出震天般的嘶嚎。
虚空之中,闪过一道淡白的缝隙,一道无形无质的剑芒,带着淡淡的绿光,宛如刀切豆腐一般,在阵盘之中一剖而开。
半截血红颜色的幡旗,便是毫无征兆地掉落下去,断口处,迅速涌/出了粘/稠的绛色液体。
“是谁,毁掉了老夫的天鬼血魂幡?”
上清山,玉清峰前的半空中,华丽飞车里,魏姓元婴却是陡然睁开了眼,一双小眼中凶芒一闪,片刻之后,抬手一拍腰间,一只形貌与其完全一致,只有双眼呈现出全然漆黑的虚影,便是从中飞掠而出,片刻之间,便是结出了与活人无异的实体。
魏姓元婴颅顶之中,倏忽掠出一道白芒,刺入此子的体内,此子双目一眨,顿时显出灵活之色。
此子身形微微一晃,便是瞬间飞遁而出,离开这架飞车,掠向上清山外方向了。
上清山上,有着元婴修士压阵,在阴灰光丝的助力之下,玄极门、逍遥宗的弟子,已是攻进了七峰之上,如此悬殊的实力对比,山道之上,便是处处可见蓝衣弟子血肉横飞的痕迹。
后山,一处极为隐秘的地下殿室之中。
数十名弟子被传唤来到此处,许多人心中,都是颇为不安,相互地打量着。
这些人中,修为最低的也在炼气大圆满境界,绝大多数之人,都是筑基修为,却是从筑基初期到后期,跨度颇大。
这些人相互打量之间,却是不由自主地将视线,都落在了房间角落的矮榻上。
“是钟师兄。”
“钟师兄遇到了什么事,竟然受了这么重的伤……”
“好像是被丹明子长老亲自带过来的。”
这些打量的视线和私语,黑衣青年都是全然不知,他双眸紧闭,无知无觉地躺在那里,呼吸时缓时急,旁人却也是无从知晓,在他的体内,正发生着怎样激烈的变化。
亲手将他从七霞峰的废墟里,挖出来的丹明子,也只能是扒/开他的眼睑看了看,又在他口中塞了一枚丹药,转头对上景秋长老忧虑的视线,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景秋眼眸不由得一黯。
这位仙子峰的峰主,在门中一向有着颇为清冷的声名,因此当她站起身来,这些弟子们,俱是不由自主地沉默下来,等着她开口。
“如今强敌压境,本门倾覆,已在旦夕之间。”
她说着话,每一个字都极为干涩,却是如同被砂砾摩擦过一般:“你等被门中长老遴选至此,片刻之后,便是要跟随长老撤离此地,为本门存续一线香火。”
随着她说的话,在场之人,已是纷纷色变了。
“景师叔。”
当场便有一名少年站了出来,一双眼眸之中,似乎倒映着猎猎火焰:“弟子宁为师门,力战至死,亦是不愿为此……苟且偷生之举,还请师叔成全!”
景秋默然无语,一旁的丹明子,却是冷笑了一声,道:“死,死,死,一个一个,都把死说得这么容易,要寻死自然容易得很,依我看,也不必叫人来杀你,出去之后,就是悬崖,跳下去岂不是一了百了!”
“死,从来不难,难的是,替这些死去的人活下去!”
他站起身来,走到那名少年面前,矮胖的身形,却是宛如一座山岳一般,巍峨森严:“还是说,你害怕承担这个责任,怕自己做不成英雄,怕到宁愿现在就毫无意义地去死,也不愿意等到将来的一天,回来替这些人报仇?”
这名少年眼中泛起了泪光,却是无声地低下头去。
景秋亦是沉沉叹息一声,便是将手一招,带领着这些弟子,向着殿室之后的甬道中走去了。
大殿之中,唯有丹明子负手站在原地,良久无言。
矮榻之上,却是忽然传来一阵急促低咳。
“你醒了?”
“……丹师伯。”
黑衣青年咳出了喉间的血沫,声音低哑,乍然睁开眼时,眼底还有着淡淡的血痕。
“你醒得恰是时候,好生调息一番,待掌门处传来消息,传送阵开启……往后,还需你对这些同门,照拂一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