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绮里眠
她话音未落,旁边一名女修士惊道:“裴师妹!”
那女修士惊愕之下,没有收住声音,下一瞬却对上了钟斯年冰冷的视线,猛地颤了一下,只觉得一股冷意当头浇到了脚下。
她嗫喏失语。
黑衣少年却已从讲坛上走了下去。
他身形挺拔,脚步不疾不徐,虽然看上去仍十足疏冷,却又有种教人忍不住仰赖的气质。
他停在兜帽少女身前不远处,兜帽少女已忍不住发起抖来。
“她初踏道途,便可顿悟,乃是仙缘。”沉冽平静的语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我在此为其护法。”
兜帽少女犹豫了一下,那名识得她的女修跺了跺脚,又在一旁小声喊了句“丹烟”,催促着她走了过来。
周围之人已经因为钟斯年的话语,掀起了一阵轩然之波。
“初踏道途!”
“什么,是刚刚入门的新弟子吗?”
“如今的新人,都是这般的资质恐怖……”
郑品蓉也听到了旁边人的私语,感受到投过来的、若有若无的打量视线,不由得脸色铁青。
又有人啧啧摇头道:“未曾听闻新弟子中有谁有这般的天资,只怕可以与钟师叔一试高下了。”
“听起来钟师叔似乎识得此人,难道是东明峰新的怪胎?”
这些低语声音不高,钟斯年充耳不闻,只并指一抹,虚空之中泛起数十道细小波动,随之响起嗤嗤裂空之声。
那数十道剑芒盘旋飞掠,在席地而坐的蓝衣少女身周布下一道玄妙阵势,便蓦然粼光一闪,齐齐隐去了踪迹。
钟斯年一撩衣摆,也同样盘膝坐了下来,面无表情地微微阖上了眼。
殿中其余弟子虽然艳羡不已,但钟斯年方才以普通铁剑一剑斩破同阶修士的法宝,威势委实惊人,见他在此护法,纵然是有什么心思,也一丁点都不敢露出来了。
有些机灵的,见钟斯年没有驱逐之意,便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盘膝入定。
这样浓郁纯净的天地灵气,不啻于一处洞天福地,沾来一点机缘,便足可抵数月苦修,说不定还能悟到些许真道,将来晋阶之时,其好处更不可估量。
旁边的人见状纷纷效仿,其效果又大有不同。
一时间,那些身怀水、火、木灵根的修士,竟纷纷对这位尚不知名的顿悟者生出感激之心来。
这一切,身在灵气巨茧之中的温雪意都一无所知。
她的心神仿佛在一片无边的烟波海上载浮载沉,温柔、炽烈或生机勃勃的感觉环绕着她,她觉得自己似乎越升越高、越升越高……一直到有那么一刻钟,她忽然感受到一股无端的、满胀的疼痛,从遥远的四肢百骸袭来。
第7章 筑基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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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上忽然贴上一只手掌。
充斥在全身经络间的大量天地灵气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沿着掌心与脊柱骨珠相贴的地方狂泻而出。
布道堂大殿中,天地灵气聚集、旋转形成的漏斗已经在片刻之前缓缓消散,那灵气结成的巨茧,也在钟斯年忽然起身走过去之后,慢慢地淡薄、融解了。
乳白色的雾气消散,露出入定之人双眸闭合的面庞。
放出神识探测此人修为的修士,不由得面露惊色,旋又犹疑起来。
此女在雾气散去的那一瞬,竟显出炼气四、五重的修为,而后气势一路缓缓回落,在二、三重之间渐渐稳定下来。
炼气期分为九重,每三重又划分一个阶段,资质普通的修士,即使拥有门派的基础资源,往往也要花费四、五年的光景,才能达到炼气三重的初阶圆满境,向着四重的瓶颈突破。
此女一次顿悟,就省去了数年的苦修。
而虽然元气灌体带来的境界并没有稳固住,一路跌落下来,但曾经触摸/到那个境界,将来突破瓶颈,必定也比旁人容易许多。
旁观之人都是炼气境界,在道途上煎熬年月不等,这时都不由得沉默,各自心中的念头无人得知。
一声极力压抑的低喊骤然打破了寂静:“是你?!”
众人循声望去,那先时曾夺得关注的绿裙少女咬紧了牙,正满脸不可置信地望着露出身形的少女。
温雪意徐徐地睁开了眼。
她没有理会郑品蓉的惊叫,转头望向身后,对上钟斯年疏淡平静的眼眸。
温雪意起身微微退了一步,屈膝宁声道:“多谢钟师叔护法。”
钟斯年不以为意地颔首,并未多说,便返身走回了讲坛。
殿中修士们心中再多思量,也随着重新开始的淡淡讲法之声,而平息了下去。
到授课结束的檀板响起,黑衣剑修并未停留,身影就消失在后殿门户的遮掩间。
那些若有若无的打量,温雪意只做不知,低调地随着众人走出布道堂大殿。
身边一阵脚步声响,绿裙少女快步追了上来。
“雪意。”郑品蓉盯着她,嘴角挂笑,眼神却带着掩饰不去的审视:“你不是只有三灵根吗?”
温雪意淡淡道:“郑师姐也看到测灵台上的结果了。”
郑品蓉顿了顿,又似乎试探似地,道:“那你方才怎么会突然……”
温雪意迎上她的目光,似笑非笑地道:“我只是听钟师叔讲法,心有所感。”
旁边经过的许多人有意无意地放慢了脚步,竖着耳朵听着两人之间的对话。
温雪意察觉到这一点,故意稍稍放重了声音,道:“钟师叔道通天人,其中真秘,我才疏学浅,并不能多加揣摩。”
天地灵气灌体、顿悟,都属于可遇不可求的“机缘”,即使是温雪意也措手不及。
她如今只是个外门炼气弟子,一无靠山依仗,二无自保之力,在布道堂众目睽睽之下,造成这么大的响动,竟不知是福是祸,实在非她所愿。
纵是推到钟斯年的身上,有心之人也未必会相信。
温雪意打定了主意,要尽快提升自己的战斗力,另一方面,既然郑品蓉送上门来,不拿她再遮掩一回,简直对不起这位郑小姐的苦心。
她微笑道:“倒是郑师姐,全凭一己之力,就能引动金属性的天地灵气波动,将来必定道途通达,不可限量。”
郑品蓉抿了抿嘴,虽然仍旧有些半信半疑,嘴角却不由得露出自矜的笑意,看了她一眼,又道:“我会给我大哥写信的,到时候,大哥或许会来看我。”
她加重了语气,大声道:“别忘了,你可是我大哥的人。”
见温雪意只是沉默,郑品蓉又哼了一声,拂袖扬长而去了。
温雪意一路回到自己的院落,这一次没有人再来绊脚,也没有人尾随。
她闭上院门,立刻放出神识笼罩了整座院落,方在静室中盘膝坐下,开启了内视。
她这次引动的灵气数目太过庞大,远远超过了炼气弟子所能承受的范畴,在当时浑噩沉寂之中,大衍心经已经自发运转到了极致,绝大多数转化的元气,都被丹田中的小树苗鲸吞海吸掉了,余下的极小部分留在她的经脉里,就堵塞到滞胀难以承受的地步。
幸而钟斯年不知为何察觉到了她的处境,替她吸纳了那一部分灵力,解除了将欲爆体的危机。
温雪意沉吟。
她隐隐有种感觉,今日这般声势惊人的元气异动,多半与那株神秘的小苗脱不开干系。
内视之中,通体碧翠的小树苗静静悬浮在丹田虚空之中,吸收了那么多天地元气,它似乎也长高了一点点,这变化极其微细,若不是温雪意将之视为头等要事,分厘都记得清楚,恐怕也难以察觉。
水、火两道灵根则散漫飘拂游弋着,暂时没有再被小苗吸纳、吞噬了。
周身经络之中,有丝丝缕缕的白色灵气旋转、游动,回归到丹田,完成一个周天,似乎就变得更厚实了一点,如此循环着生生不息。
她闭目入定,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心中一动,起身向静室外走去。
院门口的禁制被触动,泛起柔和光泽,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问候:“温师妹在家吗?朱师叔请你去见她。”
站在门口的是一名妙龄的蓝衣女弟子,一双眼骨碌碌转动着,看着温雪意的目光有些好奇。
温雪意只若不觉,只整了整襟袖,便温声应道:“多谢师姐相告,那便叨扰师叔了。”
蓝衣女弟子咯咯一笑,挥手打出一道银梭,带着温雪意踏了上去,注意到温雪意的视线,解释道:“这是门中法器殿炼制的低阶飞梭法器,品质不如百锻堂的飞梭,但价格也低廉很多,我们这些低阶弟子,都会买一个代步用。”
百锻堂是赤岩国另一个大修仙宗门,门中以炼器之道立身,所产出的法器、法宝等,往往被其他门派的修士所追捧。
见温雪意似有意动,那女弟子又笑吟吟地向她介绍了一番,温雪意在听到“只卖三枚下品灵石”的时候,就笑着摇了摇头。
算了,算了,买不起,买不起。
地火峰的筑基弟子住在距离峰顶更近的地方,在路上,温雪意从蓝衣女弟子口中得知这位师叔名叫朱珠,晋阶筑基已经五年有余,因为原本就是地火峰的内门弟子,晋阶之后,就接受了统领峰上外门女弟子的事务。
朱师叔在见到温雪意的第一眼,就有些诧异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
她道:“我刚回山就听说温师侄初次聆道,便有幸顿悟,没想到你果然已经到了炼气三重。”
不待温雪意谦辞,她话音一转,已道:“如此一来,倒有些不巧了。本峰杂役殿中刚刚发布一道委任,要调遣炼气三重境的弟子,前往世俗界扈州,各大修仙家族,勘察族中是否有被魔气侵蚀的成员。”
炼气三重是一道坎,卡在这个阶段的弟子,除了苦修之外,入世修行也是心境历练、助力突破的一条大道。
因为温雪意这一批弟子在入门拜师之时,就出了邪魔潜入的意外,门中会发布这样的命令,温雪意并不觉吃惊。
倒是任务的目标,她原是被上清山仙使从扈州郑氏族中带上山的,此刻倒让她微微一顿。
她道:“禀师叔,弟子对门中事务了解不多,还请师叔不吝赐教。”
朱珠师叔皱了皱眉,似也有些犹豫,道:“按理说你是刚入门的新弟子,这些事原本轮不到你,但这道委任是门中统一发布的,你符合条件,又没有职司在身,必定不能不去。”
“好在这件事是半月之后出发,有这半个月的时间,你可以先做些准备,去功法殿学几道功法,也可以在交易殿买些丹药、符箓护身。”
“可惜丹师伯昨日又重新开了一炉丹,这半个月也赶不上他出关了,否则,你是丹师伯带回来的弟子,他给你随意指派个任务,你也不必去了。”
朱珠之言都是好意,温雪意诚挚地道了声谢。
朱珠就又看了她一眼,忽而笑了笑,道:“师侄福缘深厚,这次的任务也并不艰难,你只要听从带队师叔的安排,就不会有什么意外。”
她挥了挥手,桌上忽然出现一只储物袋,被推到了温雪意面前:“你刚刚入门,身上恐怕没有什么钱财,这三十枚下品灵石,就当是我先借给你的。”
对于普通的炼气低阶弟子来说,三十枚下品灵石,称得上一笔巨款了。筑基修士身家丰厚许多,倒显得轻描淡写。
这位朱师叔,或许只是听闻她顿悟之事,在她身上做一笔投资,但论迹不论心,这样的恩义,温雪意还是承纳的。
她也不觉得将来会还不起这份情,起身敛衽向朱珠行了个礼,道:“师叔关照之恩,雪意必不敢忘。”
朱珠满意地笑了笑,又与她说了些话,才仍旧使那名蓝衣女弟子送她出来。
目送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朱珠忽然抬手从半空中一抓,一只纸鹤显出踪迹。
她捏着纸鹤的翅膀,淡笑道:“钱我已经帮你给了,你余师兄什么时候也学侯经义,注意起这些新入门的女弟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