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月 第38章

作者:宇宙第一红 标签: 宅斗 重生 复仇虐渣 成长 穿越重生

  剑鸣院的小厮与丫鬟也都被抽调走了,只有几个年迈的老婆子聚集在廊檐下一起饮冰饮子——这冰可是稀罕物,只是今日府中办宴,所以才大肆的拿来使用,叫下面房中伺候的婆子们也跟着偷偷克扣了些,拿回来尝一尝鲜。

  夏日燥热,她们一群老婆子无事,便凑在一起念叨府内的事儿,她们老了,多是慈悲心肠,念叨的最多的,就是这院里的二公子。

  “今日做宴,若是二公子还好着,二公子也当去宴上的。”

  “听闻太子都来了呢,想来太子是极重视世子的。”

  “可惜了,二公子不曾去成。”

  “哎——夫人也这般狠心,不曾来看一看二公子。”

  “侯爷也不曾来么?”

  “侯爷这段时间都歇在赤霞院呢,若是那霞姨娘有运道,能生下个一儿半女,日后半辈子也算是有靠了。”

  “那——那个呢?”也有人压低声音问。

  这“那个”,是侯府内不能提,但谁都知道是谁的人。

  “那个呀——”便有人讥诮的回:“说是坐轮椅呢,昨儿还请了工匠来,说要给那轮椅安什么机关弩箭呢。”

  这群老太婆们絮絮叨叨的说着府内的事儿,浑然不知,有一道身影顺着剑鸣院的墙外偷偷翻过来,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后院墙根下,然后沿着墙根,一路走到了窗外。

  正东的厢房前后都带着窗,前头能翻进去,后头也能翻进去。

  厢房的窗都带着插销,从外面是推不开的,但也并不十分难,因为那窗上有木格状的横栏,其上覆盖着薄纱,只要将薄纱弄毁,便能将手伸进去,从里面拨开插销,打开木窗的锁,然后轻轻一拉,木窗就开了。

  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的时候,厢房内的周驰野正躺在榻上。

  他身上的衣裳早已被褪下,留了一层简单的亵裤,上半身什么都不剩下,只有一条链子死死的拴着他的腰。

  听见声音的时候,他混混沌沌的睁开了眼,疑心自己听错了。

  是有人过来了吗?

  他看向门口的方向,只看见了一扇紧闭的内间门,门前的珠帘静静的悬挂着,没有一丝晃动,好像连风都不愿意进他这间房里。

  并没有人进来看他。

  或者说,已经很久没有人来看他了。

  父亲没空看他,父亲在忙着与新来的霞姨娘欢乐,母亲没空看他,母亲在忙着去王府看她的养兄,大哥——大哥恨不得他死,旁的什么方姨娘,霞姨娘,都是奴婢,他也不愿意看她们。

  唯一每日来看他的,只有这院子里的奴仆们,这些奴仆们都是忠义侯和秦夫人的帮凶,他们是忠义侯的手,牢牢将他摁在这里,他们是秦夫人的口,一遍遍的训教他:“二公子错了,二公子当给夫人服个软。”

  他不愿意听,便打翻了吃食,渐渐地,这群人来了也不再说话了。

  他连声音都听不到了。

  所以他这小院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不,也不是什么都没有,他还有伤痛。

  他手臂上的伤一日复一日的疼着,正在缓慢地,缓慢地变好,但是太慢了,而且大夫与他说,他的手臂不可能恢复如初。

  他变成了一个废人,与那个外室子周问山无异。

  他如何能接受这么一个结局?他曾做过很多梦,骑马啸风,飒沓流星,横扫南疆二十四山,每一个梦都那样鲜活,他应该是活在战场上的将军。

  可是现在不能了,他的右手废了,这辈子提不起刀剑了。

  那他的梦就也随之废了。

  人生跌落谷底,周驰野人也变得浑浑噩噩,倒在床榻间的时候,便对这个侯府生出来了无数的恨意来。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为什么要把他抓回来?

  为什么要把他锁在房间里?

  为什么要让他变成一个废人?

  仅仅因为他不听话。

  因为他不听话!

  为什么不听话?

  他是个人,不是个玩偶,他有自己的想法!可偏生,他的父母却宁可伤了他的根基,也要将他重新抓回来囚禁,以爱为刀来砍掉他的翅膀,将他变成一个再也无法反抗的废人!

  他听话了!

  他现在听话了!

  他变成了一个不能听话的废人了!他的父母满意了吗?满意了吗!

  他原先对父母亲人的爱,早在这种愤懑之中变成了恨,越是亲近的人,越是爱过的人,在翻脸的时候恨得越彻底。

  恨是爱的影子,爱越大,恨越大,等爱恨纠缠在一起,便会变成腥臭的,粘稠的,半透明一样的东西,看起来像是某种恶心的涎水,在无声地翻涌。

  这种涎水包裹着周驰野,顺着周驰野的喉管、鼻腔中钻进去,他被迫吞咽下着一滩恶心的涎水,当他低头想要干呕时,却什么都呕不出来。

  这种恶心感萦绕在他的胸腔内,填满了他的躯体,他吐不出,只能这样忍受着。

  当白玉凝从后窗外翻进来、蹑手蹑脚的绕过玉屏风后,便瞧见这么一幕。

  之前那挺拔俊美,如雄鹰般矫健勇猛的少年郎被折断了羽翼,躺倒在床榻上,人也消瘦的厉害,眉眼间凝着浓烈的郁气,看上去像是即将消散,又像是苟活于世,一截足腕露在外面,干瘪的像是没了水分的菜芽。

  她只看了一眼,便觉得一颗心都纠起来了,痛的无法呼吸。

  自她落难以后,昔日旧友不曾伸手帮扶,未婚夫停约另娶,亲戚长辈也通通变了脸,唯有一个周驰野,是真切的爱上了落难之后的她。

  周驰野对她那样好,为她抗争,为她出走,为她将所有钱财都取出来,只希望她过得好,而她,也是真的希望周驰野能好。

  可现在,周驰野这样躺在这里——

  白玉凝颤抖着走过去,声线发轻的唤他:“驰野——”

  床榻上忍受着无边痛苦怨恨的周驰野缓缓睁开眼。

  初初睁眼时候,他以为他吃多了药,神志恍惚,白日里做了一场梦。

  若不是梦,他怎么会瞧见他的神女呢?

  而这时候,白玉凝已经扑到了床边,小心避开了他的手臂,伸手抚着他的面,她的泪“啪嗒”一下掉下来,将周驰野惊醒了。

  他那双浑浑噩噩的眼眸里突然有了活人的光彩,唇瓣发着颤,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以面颊来蹭她。

  白玉凝缓慢小心地匍匐下来,将自己的上半身贴靠在他的身上,她知道,他是为她吃了这些苦。

  周驰野不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他只知道,当他在深渊的时候,他的神女来看他了。

  他说不出话,只能将她牢牢的摁在胸口间。

  他们亲密的贴着,像是一对交颈的鸳鸯,无须说话,爱意自会从他们的眼中漫出来,他们在痛伤之中拥吻,用力将对方揉到身体里,衣衫似云鹤的翅膀飞离,周驰野与她紧紧地抱在一起,白玉凝在无边的思念之中落泪,看着他,与他说:“我好想你。”

  他们汹涌的顺着浪潮奔涌,在旁人不知的地方无媒相爱,任谁知道他们用这种方式在一起都会唾骂他们,可极致的排斥下会长出最激烈的反抗,绝境的地狱便随之生出最纯洁的爱,如洪水一般将周驰野冲晕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身体顺从本心,抱她更紧。

  直到许久以后,他才从那种情爱的震撼之中回过神来,亲吻着怀中白玉凝的面颊,问她:“你是扮作丫鬟混进门来的?扮了谁的丫鬟?”

  他恢复了些理智,自然也看见了这地上的衣裳,衣裳是丫鬟服饰,再一猜测便能知道白玉凝是怎么来的。

  她定然是假扮成了旁人的丫鬟,趁着宴席混乱,人多跑进来的。

  白玉凝面色潮红的抱紧他的胳膊。

  她在来之前,便将今日要做的事想过了很多遍,本来她还担心周驰野不同意,但现下看来……

  “我随着……一位恩人而来。”白玉凝贴靠着周驰野的肩膀,将自己的故事裁剪掉一些,补充起一些,拼凑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交由周驰野听。

  一个聪明的女人,永远不会和男人说实话,哪怕这个男人爱她,哪怕她爱这个男人。

  “最早时候,我们白家落了难,有个贵人因早些年与我父母有旧,所以帮扶了我一把,我才留在长安,后来进了侯府里,贵人以为我要嫁进侯府了,后续便不曾再帮我。”

  “后来,你被侯府抓走,我无处可去,只能继续去弹奏,恰好又遇到了这位贵人,贵人诧异问我,我身无长物,伤疤尽露,无处遮掩那些旧事,只能说了实话。”

  “贵人怜我可怜,才会带我进来见你。”顿了顿,白玉凝蹭到周驰野的身旁,声线轻柔地说道:“驰野,我太想你了,我想回到侯府来日日见你,我有一个主意,只要你照我说的做,我便能回来了,你——你愿意吗?”

  周驰野望着她,目光灼灼,眼底里浓烈的情爱像是要将人燃烧掉,他说:“你说。”

  他什么都愿意。

  ——

  白玉凝在剑鸣院留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后,又顺着原路翻墙而出。

  她来的时候心事重重,走的时候一身轻松,一路回了花园之中,低着头找了个角落处坐着,免得被人发现她的身份。

  幸而宴席上人极多,没人看她,她还能偷偷观察一下四周。

  眼下席面正热闹,秦禅月带着柳烟黛在女席间穿梭,周子恒带着周渊渟在男席间座谈,白玉凝的目光穿过人群与花枝,最后小心翼翼的定在了人群最中心处的人的身上。

  这人一身玄青色衣袍,端端正正的坐在案后,神色寒淡,眉目锋锐,手持一盏清酒慢慢的饮,虽身处闹席,但他周身压着一种格外冷沉的上位者气场,似乎将他与整个宴席都割裂开,旁边越是喧闹,便衬得他这一处越静。

  那是太子。

  白玉凝的手指缓缓揪住衣袍。

  她想,这就是二皇子处心积虑想要弄死的人吗?

  她不敢多看,只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而就在她收回目光的时候,她竟是瞧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对方今日显然好生打扮过,光鲜亮丽的坐在一个轮椅上,由着身后的人推着出来。

  白玉凝暗暗挑眉,抬眸仔细去瞧,发现还真是周问山,而推轮椅的是方姨娘。

  这对母子瞧着都精心装扮过,方姨娘还用淡粉色的口脂,两人从石子路上行来时,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

  这是谁?他们俩来做什么?

  白玉凝讶然的想,周问山个废人,不觉得自己此刻丢人,竟也要来参加这宴吗?

第28章 不请自来的客人

  但无论旁人的目光如何, 心思如何,这对母子依旧来了。

  这是他们母子俩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虽然没人邀请,但他们不请自来。

  方姨娘略显吃力的推动着手中的轮椅, 清雅的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还不忘安抚轮椅上的儿子:“问山莫急, 我们快到了。”

  花园路多是石子路,且地势复杂,上下有坡路,寻常姑娘穿珍珠履走过还好, 若是穿花盆底,都要小心一时崴脚跌了去,更何况是轮椅。

  坚硬的轮椅木轮在花园的地面上用力推过, 难免有些颠簸,坐在轮椅上的周问山用双手紧紧握住轮椅的扶手, 侧过头来对着身后的母亲温和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