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宇宙第一红
太子失笑。
光是瞧见她,他这几日来阴沉沉的、紧绷绷的心都觉得舒坦了不少,胸口像是添了些又烫又柔的东西,让他浑身都跟着放松下来。
他那只手慢慢搓着自己手指上的玉扳指,看着她的目光都渐渐柔和了几分。
这是哪里来的小笨猫儿啊。
太子静静地瞧着她的时候,外头来了人影,敲了敲门。
雅间内的太子先是扫了一眼还在睡的柳烟黛,后是给了屏风后的金吾卫一个眼神。
屏风后的金吾卫闪身而出,在雅间门外会见了对方,片刻后又折返回来,俯身在太子案前说了大理寺少卿派人去搜查秦禅月的厢房的事情。
这意味着,重要证据即将登场,接下来局势将十分危机。
说完之后,金吾卫就垂着头等着太子的吩咐。
只见太子神色严峻的沉吟片刻后,低声开口:“去叫御膳房做点吃的送来,要孕妇能吃的。”
金吾卫:“……是。”
——
等柳烟黛是闻到香味儿才醒来的。
她在外面待了两个时辰了,到了饿的时候,半睡半醒的睁开了眼。
睁开眼的时候,她就瞧见了摆开的书卷,和算的一塌糊涂的帐。
但这实在是怪不得柳烟黛呀!
这书里大概是撒了迷药了,她一翻开,就觉得两眼发麻,扫了两眼,这书里的字儿就跳出来“邦邦邦”给了她三拳,她猝不及防,被打的头晕脑胀,趴桌上就睡着了,之前算出来的帐也都忘了。
天啊。
她忙了这么久,一点用都没有。
柳烟黛呆呆的看着手里的账本,又看了一眼太子。
太子依旧正在看手中的账本,但是他面前摞出了三四本帐,显然,这都是方才太子自己一个人勤勤恳恳的算出来的。
她呢?
啊,她也是勤勤恳恳的……睡了俩时辰。
柳烟黛想,有些时候还是当个宠物更容易一点,当一个有用的人,也有点太辛苦了。
她甚至冒出了一些不太能对人言说的想法。
她就不能轻轻松松的当个有用又什么都不用干的人吗?天上掉钱的这种好事儿就不能落到她身上来吗?
她发愣的时候,正听见门外有人敲门,太子唤了一声“进”后,外面的金吾卫便拿了吃食进来。
太子道:“世子夫人醒来了?正好,用午膳吧。”
柳烟黛一听到“午膳”这两个字,肚子就开始咕噜咕噜的叫了,但她还有点舍不得手里的账本,略有些心虚的说道:“我还没算出来呢。”
她刚才应该……就睡了一小小会儿吧?太子应该没看见吧?
“无碍。”太子神色温和道:“世子夫人有孕在身,还这般勤勉,若是叫秦夫人知道了,定会感动,再者说,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世子夫人还是用些东西吧。”
柳烟黛心里那块巨石便松了不少。
天呢,好善解人意的一个太子啊。
到底是谁说太子残暴啊?这太子可太好了!外面的都是谣传啊!
柳烟黛就随着太子开开心心的吃起了午膳。
太子这头备下的午膳比之镇南王府更要精致一些,是一锅炖牛肉,一碗香辣蹄筋,一碗鲜炖燕窝,一碗清蒸鸭子,再加两盘酥面点,配了一碗笋丝酸汤。
柳烟黛全都吃光了,包括笋丝酸汤都一点点喝干净了,粉嫩的小舌舔过汤勺,将所有金黄澄亮的汤汁都卷进去,吃饱后还满意的眯起了眼睛。
雅间内的烛火光芒打在她的面上,像是流动的水光一样,将她的面颊照的盈盈润润的亮,连那一点小绒毛都泛着亮光。
毛茸茸热乎乎的,看起来就很好摸。
太子瞧着柳烟黛吃东西,顿时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他自己养的小东西吃饱了,给他一种他也“吃饱了”的感觉。
这跟他在外面跟人家政斗厮杀、把敌人脑袋瓜拧下来当球踢时候获得的满足感还不太一样,前者酣畅淋漓,痛快极了,但柳烟黛给他的满足感,是隆冬里懒洋洋的被窝,人陷在其中,浑身无一不舒坦。
他真想把柳烟黛扣下,装在衣兜里,时时刻刻带着走。
柳烟黛当时正刚刚吃完东西,用贴身的手帕擦干净唇瓣,然后再用十个手指头把手帕轻轻叠好。
她做这些的时候十分认真,堪称心无旁骛,唇瓣微抿,白嫩嫩的脸蛋微微鼓起,叠好了之后她自己还要审视一遍,瞧着边边角角都规整,再用手指头压一压,然后规规矩矩的重新放在她的兜里。
这十个肉乎乎的手指头啊,要是能握着他——
太子闭眼,不能再看。
而柳烟黛忙完这些之后就要开始继续算账了。
婆母等我,烟黛可以!
接下来的一本账柳烟黛算的是越发头晕脑胀,但她一直坚持到最后,没有再睡着。
加油啊烟黛,总要学点什么吧!
等一直到午时末,未时初后,下面的嬷嬷们便琢磨着该回去了,便上到二楼来寻柳烟黛,柳烟黛只得匆匆与太子告别,并约定好下次见面的时候。
太子亲送柳烟黛到门口,闻言还轻声宽慰她:“世子夫人不必着急,秦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无碍的,孤随时都有时间,明日——世子夫人还可以来寻孤。”
顿了顿,太子道:“孤与秦夫人有几分血缘,算起来也是至亲,定然不会放着秦夫人不管的。”
柳烟黛感动得眼泪汪汪的。
太子真是个好人。
柳烟黛从茶楼里离开后,一路回了镇南王府。
兴许是因为今日她为秦夫人做了不少事的缘故,让她觉得自己不再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宠物了,一时间心情大好,美美的陷入梦乡。
结果,柳烟黛一觉醒来,第二日,就从自己贴身丫鬟的嘴里得知了一个十分不好的消息。
据说,大理寺少卿宋远洲宋大人找到了一个可以给秦夫人直接定罪的账本,直接连夜递呈给了永昌帝。
这账本之中,还涉及到很多镇南王手下的官员,次日,宋大人直接挨家挨户开始抓人了!
镇南王手底下的那些兵将都被抓进了大理寺中去,说是要仔细核查,眼下还没有定罪,所以没有连带女眷都抓进去,只抓了为官者。
但是一旦定罪,满门抄斩都是轻的,怕是要株连九族啊!
除却这些人,就连镇南王府都不能幸免,今日一早,就有大理寺的人上门来了。
但叔父还在昏迷之中,柳烟黛是个怀孕的女人,所以大理寺没找她的麻烦,而是将钱副将给带走了!现在王府里面都没有主事的人了,只临时提了一个小将上来管着,四处都是人心惶惶。
连钱副将都给带走了!
钱副将在王府里,一直都相当于总管事,与管家差不多,他有镇南王的威望,也是镇南王的左膀右臂,现在钱副将都被带走了,镇南王府的房梁也跟着塌了一半。
柳烟黛只觉得两眼一黑一黑又一黑,只觉得天都塌了。
她呆呆地在床榻上坐了许久,心想,她还能干什么呢?
她现在还能干什么?
柳烟黛觉得她像是突然掉进了冬日里的冰窟窿中,四周的冰冷的寒水奔着她而来,席卷进她的喉咙与鼻腔,她坐在柔软的锦被之中,却觉得浑身僵寒。
她一直觉得,叔父是整个长安最大的山,巍峨耸立,谁都不能与叔父争辉,只要有叔父在一日,她与婆母就都能安安稳稳的生活,她知道婆母嚣张跋扈,但是她一点都不怕婆母被人欺负,因为她知道,叔父在。
叔父是镇南王,整个南疆都是叔父的,半个朝堂的武将都是叔父的人,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就算是永昌帝,都要仰仗叔父。
而突然有一天,她被人告知,她的叔父要完了。
一种巨大的恐慌把她淹没了。
叔父完了,婆母也完了。
她在长安待了有一段时日了,也早已经了解了这一套潜伏在水面之下的规则,那是比战场还要残酷的规则,死在战场上的人死就死了,但是在长安的人,死都不会死的痛快。
他们得势的时候,无数人敬让着他们,他们落势的时候,无数人欺负他们。
他们是一把又一把的钝刀子,会一刀又一刀的割在他们身上,期间包括各种欺辱,别说旁人了,等他们落了难,就连一个随随便便的小吏都能折辱他们,更何况是那些厌恶婆母的人呢?
柳烟黛想象不到,婆母那样骄傲的人,又如何能受得了这些屈辱呢?
婆母一定会死的,她自己都活不下去。
而叔父到现在还没能醒过来呢!
柳烟黛在厢房之中急的都要掉眼泪了,恍惚之中又记起来了今日的约定,便赶忙叫人为她梳妆打扮,匆忙收拾好自己,连饭都没吃,就准备出门。
叔父昏迷了,婆母被囚禁了,眼下,她能认识的,能说得上话的,就只剩下一个太子了。
太子……太子一定有办法的吧?
柳烟黛就抓着这么一棵救命稻草,匆忙出了王府。
王府今日照样派了几个私兵跟着柳烟黛,只是这几个私兵显然也是一脸惶惶,走两步道都要唉声叹气,但是好歹也是将柳烟黛送出来了。
柳烟黛坐在马车里面,也跟着心里一片不安。
太子……眼下大厦将倾,太子还会来帮扶他们吗?
就带着这样的念头,柳烟黛重新回到了昨日去过的雅间。
雅间还是那个雅间,但是其中却空无一人,太子根本就没来,屏风后面还烧着暖炉,这雅间内一片暖和。
柳烟黛心知她是来早了。
昨日她是巳时左右到的,今日却是辰时就到了,太子可能还没到。
她就在这雅间之内坐着等。
雅间里静的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动静,她跪坐在案后,像是一个雕塑,从内都被掏空了,只剩下了一个躯壳,艰难地应对着眼下的困境。
昨日她还有心思睡觉,今日却是一会儿都睡不下去,心焦的像是一张饼,被翻来覆去的烙,人都快烧熟了,却又毫无办法。
这案上还放着昨日她写剩下的账本,柳烟黛瞧见自己写下来的字儿就难受,想起来婆母,顿觉心酸,跪坐在案后,眼圈都跟着渐渐泛红。
等太子从门外推门而入的时候,就看见柳烟黛正侧对着门,“啪嗒啪嗒”掉眼泪。
听见门被推开,柳烟黛憋着嘴回过头来,正眼泪汪汪的跟太子对上视线。
她哭的鼻头都是粉的,一双兔眼里水汪汪的,唇瓣被自己咬的亮晶晶的,珍珠一样的泪从她的脸上一点点掉下来,眼睫毛都润湿成一簇一簇的,瞧着可怜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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