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丘一梦
问真是以常理认为,孩子总会因为父母的薄待而失落伤心,可问星从醒来后,便未与十郎夫妇接触过,知道原身并不得父母重视,这会又谈何伤心?
而且想到安州送来格外丰厚的礼物,还有吴侯夫人给她的珍贵首饰,她觉得见不着父母面挺好的。
她小小年纪,已经积攒了一箱子精巧首饰了。
一开始她险些忍不住将那些首饰都搂在床上同寝,为了维持形象才克制住冲动,如今首饰愈多,才渐渐正常一点,但那么多金灿灿的首饰,她光是看着便心情舒畅了!
问星美滋滋地与问真数吴侯夫人今日送给她的首饰,“那对蜻蜓短钗,上面嵌着好红润的宝石,就像姊姊你那回给我做做的手镯上的鸽子血一样,品质一定很好!还有那串珍珠项链,每一颗都比黄豆还大,又白又亮!”
“比黄豆大就满足了?”问真扬扬眉,“那可真对不起我。回去叫含霜先把给你的年礼找出来,你悄悄地收着,这是姊姊格外给你的,回头四姊姊再带着你们去选年礼的时候,你可不许声张。”
问星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又用脸颊去贴问真,声音甜得能沁出蜜来,“姊姊最疼我了!”
她又怕问真认为她是故作不在意叫问真放心,其实暗中伤怀,便依偎在问真怀中,认真道:“我与爹娘从未见过,早知道他们并不疼惜我,又怎会因为他们的不疼惜而伤心呢?弟弟妹妹们有爹娘疼爱,我有姊姊啊!还有祖父祖母、伯父伯母——我有的不比他们少!”
问真抱紧了她,小小的身体在问真怀里,比起胖得坠手的明瑞明苓,问星显得瘦伶伶的。
春日受的一场罪,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了难以快速抹去的痕迹。
问真有些心疼,又有些欣慰,抱紧问星往回走,在寒冬冷风中,她们热乎乎地贴在一起,如母虎叼着幼崽归家。
在姊姊的怀抱里,就是这异世最令问星安心的地方,普天下再厉害的风雨,吹不到她,吹不倒她的姊姊。
问星小声道:“人要知足,贪心太多只会负累一生,我有姊姊就满足了。等姊姊老了,我还要给姊姊养老,明瑞明苓一定与我抢,姊姊届时千万要向着我!”
问真好笑,“你才多大,就说要给我养老了?我可不用你们养,我老了,就在山中幽静处闲居,闲则躬耕,静来赏菊,东篱下把酒,对月抚琴,多么畅意?倒在你们家中,看那些晚辈烦心事。”
问星想了好一会,小声道:“带我一起吧姊姊!——但我可以不种地吗?”
多么美好的退休生活啊!
问真睨她一眼,“你如今还小,等你做了六七十岁老媪,我可不养吃闲饭的。”
问星贴着她,尾声甜得腻人,唱戏似的,“姊姊~你疼疼我嘛~”
“做梦!”问真简洁的两个字,打断问星的撒娇绝技,但问星可不是会服输的人,她有得是与姊姊撒娇作妖的力气!
日子就在问星和明苓明瑞的撒娇大赛中走到新年,除夕当日祭祖,问真赫然在列,位次仅在大长公主与大夫人之下,七夫人开始心有不服,只因夫婿倒戈而无法发作,等到祠堂中,对着神情肃穆的问真,就真是升不起反抗的胆子。
只能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
大长公主眼角余光划过,收回目光。
老老实实最好,大过年的,晚些还要入宫领宴,她不想动气。
除夕日本该阖家团圆,但宗亲需要入宫赴宴,徐缜为今上近臣,与大夫人在宴邀之列。
问真无需入宫,但长辈们都不在,除夕夜好像少些意趣,见通今夜一直跟在她身边,闹着要打叶子戏,问真左右看了一圈,问圆笑着起身:“那咱们就凑一桌吧。”
七夫人身子沉重,不能熬夜,已经回去休息,灯火通明的正房中只剩下这群小辈,守岁兼等大长公主等人归家。
小孩们都被打发回去睡觉,最终就剩下问真领着弟妹们,婢女筛上屠苏酒,有见通在,就没有冷落的场子,大家笑嘻嘻说话,问真含笑听着。
这是她六岁以后第一次在家中守岁,最初是新帝登基后,她被选为未来储妃,每年跟随祖母入宫赴宴,后来是变故突现,她出家为道,过年时留在云溪山。
今年与弟妹们一处,倒热闹有趣,见通尤其活跃,叫她想起前几年,见通没出去游学时,每年除夕都会去山里陪她。
长辈关爱,家人齐心,友人不算多但皆以诚相待,如今又遇到相约白首之人。
她的命确实不错。
前两年人人都说她可怜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命其实不错,如今峰回路转,更没有可怨怪不满之处了。
天色已然漆黑了,但满院琉璃灯照得火树银花,亮如白昼,见通吃了些酒,微觉燥热,脱了棉袍换薄衫来,姊弟几个围坐打牌,没一会见通就招架不住,看看问真再看看问圆,“长姊你不许算牌!四姊你俩是不是作弊?”
他左看看,又看看,一边的见明输得底掉,满面不解。
问圆笑盈盈道:“长姊打你们,一只手能收拾三个,还用我帮着作弊?我们都打多少年牌了,你们这点微末功力,还是到外头耍去吧。”
长辈们都不在,问满反而更轻松些,坐在问圆身边看着,不禁抿嘴轻笑。
问显笑嘻嘻地:“六兄七兄你们快服输吧!”
问真就坐在上首,见通哪敢对她们横眉,瞪一眼见明身边坐着的见新,“你不帮阿兄们说话!”
他素日待弟弟们很没架子,见新哪里怕他,一耸肩道:“阿兄,你们都被长姊、四姊打成什么样子了,我哪有脸替你们说话?”
见通一听,噗嗤笑了,戳戳他:“咱们是一伙的你知道吗?”
见新笑嘻嘻地往问圆身后躲,“我和长姊、姊姊一伙,才不和你们混呢!”
嬉笑一番,睡意散了,见通见明顽强地打完一局牌,见通抱着自己的钱匣子,可怜兮兮地在问真身边打转。
问真瞧得好笑,往他匣子里扔了一颗金锞子,“压祟钱,提前支给你一个。”
见通立刻将金锞子揣好,作揖道:“我就知道t姊姊最疼我了。”
“你等述圣来了。”问真点点他,“明年压祟钱,我可只给述圣了。”
听到述圣,见通脸颊微红,不知是否是屋子太热又被灯火照得,他挠挠头,“姊姊都给她,我收的给她。”
问圆听得“哎呦”一声,只觉牙酸,又对见明耳提面命,“你可听到了?快学着!”
见明老老实实地点头,若有所思。
晚些又放爆竹,按理说放爆竹是初一鸡鸣而起时再放,但见通他们几个嘀嘀咕咕,问显心动,缠着问真撒娇,问真便点头同意,随他们去玩。
砍来的竹子在庭中火盆上炙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见通和见明跑来跑去吓唬几个小的,问圆披衣站在问真身边,含笑看着,“想想再过两年,金桃能如此嬉闹,便觉日子欢快。”
“小孩子长得可快,我有时候倒盼着他们别那样快长大,越大越叫人操心。”问真叹了口气,过了年,问星就要从她身边搬出去,她其实有些舍不得。
就如看自己窝里的小鸟往出飞,那翅膀不知有没有力气,扇得颤巍巍的,叫人放心不下。
问圆笑吟吟倚着她,“姊姊可还没老,就为这些事伤怀了?”
问真觉得好笑,摇摇头,那边问显跑过来往她们身后躲,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姊姊姊姊!快保护我!”
问圆双臂一张,“谁敢上前!”
见通见明故作踌躇姿态,问显见状格外得意,站在台矶上掐着腰冲他们笑。
宫中除夕宴不会持续到太晚,第二日一早还要赐宴朝臣呢,宗亲宴一般二更上下便散了。
大长公主他们回来,便见孩子们都在庭中嬉闹,觉满目欢欣,一家人又坐下,重叙屠苏酒,焚上松柏枝,守岁敬年,三更梆子敲过,才纷纷散去。
次日一早,又是宫中筵席,晌午族人们才来拜年,问真将一枚碧绿通透,雕琢着竹纹的碧玉佩好,给晚辈们散压祟钱。
她每走一步,身边的玉佩微微一动,流苏穗子随风轻曳,碧玉凝绿,如一汪碧水一般。
玉佩边角,一个小小的篆字,刻着“蘅”。
第78章
问星:不要做电灯泡!
初一多是族中人来, 问安问宁姊妹随着徐纺一同到来,便被打发到后堂吃茶,问圆正带着问星等小姊妹在这边说话玩闹。
问安绕过屏风, 触目皆是大红、朱红、银红,但竟不觉喧闹,惟觉鲜艳热闹。
房中并非焚香, 只有鲜花簇簇,插出满堂富贵。
问星与明瑞明苓今日穿着花样相近, 不同的是明瑞明苓颈上戴着金项圈,佩着莹润美玉, 而问星颈上却是一串颗颗有莲子大的珍珠, 其珠光润泽, 一看便知是佳品。
大而美的珍珠虽珍贵, 对他们这等已经算是大雍皇室之下头等的人家却不算什么, 这串珍珠难得在每一颗都正圆无暇, 光彩莹润, 衬得问星粉扑扑的小脸都格外好看。
问安笑吟吟将约有拇指头大的玛瑙小老虎分给族中再小一辈, 又给同辈姊妹中未成婚的每人一个,众人忙都向她问好拜年, 看着她身上鲜红的锦袍, 目光有好奇、有艳羡, 有不以为意。
问安只晃了一圈, 婢女进来冲她一欠身,“娘子, 大娘子唤您呢。”问安忙叮嘱问宁几句,问圆笑道:“我在,你还不放心?”
问安无奈轻笑, 向她与其他堂姊、嫂施礼后才退出去。
坐在问圆身边的人道:“瞧五娘如今比从前不知开朗了多少。”
问圆轻笑,“她都是能当家做主的人了,二姊你还当她是小孩子?”
二娘子问善轻讪,又与她嘀咕,“我与你说的事你上些心,江家那一本烂账且不必顾念,你如今正是好年华,还得多为自己考量——就是咱们金桃,若有个位高权重的继父照拂,日后好议婚啊,孩子的终身,你总不能不考虑吧?虞候这样的好人选,可再难找了!”
“我如今无心此事,多谢二姊为我操心了。”问圆对她微笑,然后不等问善再说什么,便招手叫明苓过来,替她整理衣裳,温声叮嘱:“看着弟妹们,就在屋里玩,可不许出去闹。”
明苓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乖巧,但问圆可不相信,只点点她的额头吗,“敢带着弟妹们出去浑闹,四姑姑保准告诉你姑母!”
明苓老实地应声,二娘子拉过她道:“我们小娘子如此乖巧,你吓唬什么?”
明苓笑眼弯弯,简直不能更灵动可爱了,“四姑姑放心吧,我一定瞧好弟妹们。”又对二娘子道:“四姑姑并未吓唬我,是我淘气,才叫四姑姑不放心。”
更叫二娘子喜欢得不行,将她搂在怀里一顿亲昵,哄她跟自己回家去住。
问圆扶额轻笑,说不出的无奈。
年后徐家一直热闹,登门拜年的人络绎不绝,大夫人是待客的主力。
今年七夫人身子重不能帮衬,但有问真在,大夫人反而比往年更轻松放心。
人情往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对哪家人应该是什么样的态度,大夫人从不担心问真会出差错,少操许多心。
但她舍不得问真一直忙碌,来客不紧要时,从前都是直接打发给七夫人招待,如今都留在正堂,一同吃茶,稍有清闲,便叫问真回去歇着。
一家人在一处多年,事情再多不觉得烦。
这几日问真忙着,问星便懂事起来,约束明瑞明苓,招待来客女孩,面面俱全,问真都看在眼中。
这日问真能得些清闲,压了两日的节礼单子终于有空翻看。
“裴家送了礼来?”问真扬扬眉,“裴家如今是昭仪当家?”
含霜已经打听清楚,点点头,“是,裴家家主被判了流放,旁人倒是牵连不多,昭仪作为揭发裴家罪状之人,保下了祖上传下的一些地亩产业和其他人口,裴家主年后便要流放东州,家主印信已经交到昭仪手上。”
短短一句话,是裴家这几个月多少腥风血雨。
问真感慨:“还是老将出手,杀伐果断,比裴家主手腕高出多少。”
凝露嘀咕道:“这姑祖辈的人,如今还得出来给晚辈们擦屁股,裴家真是造孽了。”
“这屁股,裴昭仪或许是心甘情愿擦的。”问真将礼单一合,“裴妃死后这些年,昭仪离京遁世,裴家愈发不成样子,如今裴昭仪回京,倒是气象一新,虽然百年富贵府邸不复,但保住祖产和一点大义的清名,有来日可以图谋。郕王和裴家还有往来吗?”
“裴昭仪前段日子领旨入宫开解郕王,听说是不欢而散,郕王对昭仪多有怨怼之言。”
问真并不意外,只道:“从此以后,裴家不会再参与夺嫡之事了。”
虽然被流放的最终只是裴家主与他几个兄弟、亲子,但裴家其他的人本就只有微末官位,还有被牵连免职的,如今繁华不保,退一步回祖地躬耕读书,还有来日可图,再在京中纠缠,只怕阖家尸骨无存。
裴昭仪久经朝堂宫闱,对此当然了然于心。
而郕王,连最后的天然盟友——母族都失去了,日后不足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