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丘一梦
最终抄检查办,人拧送官府,以奴欺主,按律法办的下场已经足够严峻。
至于剩下,到都是小处,自检成功的厨房、茶房等相安无事,一点不合规的作为,各人领了惩罚便算了结。
问真格外关注的田庄收租没叫人失望,他刚刚上任不到一年,竟然就敢倚仗徐府的势力要强买良田,幸而还没做成,大夫人与徐缜听了,都又气又庆幸。
他被发落得比贪钱厉害的那几个还狠,狠到足够震慑徐府乃至族中所有人,想要倚仗公府势力,贪赃枉法、欺压良民时,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条腿、几条命够用。
收地租子的差事暂时交给钱妈妈之夫总领,他原本就管着一部分,此次一查,账目清楚明晰,在庄子上口碑不错,倒叫大夫人稍感欣慰。
但这种事交给同一个人总领不好,没有比对,不能更加清楚地了解下面的情况,容易养大了人心,如今钱翁或许忠心尽事,但财权独揽一年、十年过去,他对着每年经手的沉甸甸的铜板,还能一直无动于衷吗?
大夫人不喜欢用那种方法考验人心,钱妈妈自幼服侍在她身边,陪她出嫁,到如今是做姑姑的人,她希望钱妈妈能有个好结果。
合适的人选还在斟酌当中,问真如今要做的还有施恩众人,安抚人心。
棍子打了下去,甜枣总是要给的。
储藏丝缎皮毛的库房管事是服侍大夫人出身,办差十来年确实老实稳重,账目清楚干净,没有贪渎之举。
徐府至今业经四世,甚至已有了第五代明瑞、明苓和金桃,库房里不少许多年前的老东西。
皮毛丝绸这些东西,哪怕保存再好,难免会受到岁月的侵蚀。
问真干脆带人开箱检阅了一遍,大夫人挑出一些适合下聘用的,又选出一部分给江州许家送去,珍奇的老料子大家分分,至于品质一般不值得继续存放下去的,干脆全拿出来,按着府内的下人名册。
有功劳、做事勤谨的自然多得,这些东西只是对问真等人而言没有继续存放的价值,品质一般是相对而言。
时下一衣传三代,只要没有腐烂,哪有不好的料子呢?何况还有皮毛这种金贵货。
一时府内遍地欢庆声,问真两日听到的吉祥话比当年要做太子妃听到的都多,且看着人人是真心实意地欢喜,她比当年要高兴些。
当时还有对未来的茫然与隐隐的不安,如今心中一片安稳泰然,只有被她们感染到的欢喜。
既有威服众,又有恩施予,如今府内各处再不敢只将问真看做娇娘子,待她格外尊敬信服。
至于府内管事们,见识了同僚下场的幸存者对问真是心悦诚服,在清洗活动之后走马上任的新官们更明白该如何拜山头,对明德堂的态度与对大夫人那边几乎是一样的,做事更是格外恭谨认真。
然而就在府里管事们都以为借着这三把火,t大娘子要在府里大显身手的时候,问真却潇洒地松手了——她又不傻,她娘如今还在壮年!她冲上去找什么活干?
她要的是威望与服从,方便她在家中行事,可不是要大权独揽,从此兢兢业业拉磨。
族学那边暂时还没有动静,她相信以见舒的心计,八叔父玩不过他,便干脆地不操闲心。
至于见舒做事是否会尽心……如今是见舒要掌管族学这个位子,他有求于她是为自己办事,见舒必然比她上心多了。
汤泉是早早答应给问星和季芷的,明瑞明苓偶然听了一嘴,就记到心里了,一开始两日还能耐心等待,如今恨不得一日问三次“何时去泡汤泉”。
他们自幼在云溪山长大,对他们来说,山里是家。
再有一个从万寿山回来,她给了个香囊暗示一把就被琐事缠身,一直被冷落着的季蘅……
问真稍有一瞬间的心虚,又很快理直气壮起来——没办法,她从小就是心态好。
她这办的都是正经事,儿女私情当然要为正经事让路!
近日饱受季蘅骚扰的季芷对她的心路历程浑然不知,当然,哪怕知道,她不会发表什么意见。
季芷已有一段时日未曾回家,季蘅出来找她,二人约在茶坊里吃茶。
季蘅从前对茶坊里茶博士做的百戏样子十分感兴趣,每次来都专心致志地观看,这一回却兴致寥寥,一双眼含幽带怨地看着季芷,季芷被他看出一身鸡皮疙瘩。
茶博士更是老练,对这一男一女的事情虽然好奇,但他们这行里做久了,自然知道对客人的事情好奇就是最危险的。
不定碰上哪位王公贵胄,你喟叹人家的隐私事,是嫌脑袋多吗?
他利落地做好了茶,“郎君、娘子请。”
季芷冲他微微颔首,将一串钱放在桌角,茶博士连忙称谢,收入袖中快速离开。
季芷看季蘅那幽怨的模样实在伤眼得很,宁愿侧头去看窗外的市场人马不看他。
季蘅被她的冷漠伤到,幽幽唤:“阿姊……”
季芷无奈地看向他,“娘子近来忙得很,没心情想这些男女私情的小事,你等娘子忙完了,应该就会找你了。”
“娘子忙得很吗?”季蘅顾不上伤心,连忙道:“我是听说府里出了不少事,想来娘子必为此劳心费神——阿姊你在娘子身边,可千万要好生为娘子保养身体啊!”
他脸变得比翻书都快,季芷沉默一会,在他真挚请求的目光中慢慢点头。
季蘅这才松了口气,但还不是十分放心,又道:“阿姊你前阵子说娘子打算带你们到京郊泡汤泉去,可是觉着京里冷了?我近来画出一副图纸,按照此法修床盖屋,则可使暖意从下而上,且能免去烧炭的烟气和毒性,请阿姊你代我转奉给娘子吧。”
他说完,轻轻抿着唇,“我原本想有机会亲自奉与娘子,但娘子既然如此忙,我还是不打扰娘子了。”
季芷思绪复杂,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季蘅揣着手絮絮叨叨,“这图纸是可用的,姊姊你就放心吧。我在家里都试验过了,你一向畏寒,我在你屋里先试着盘了炕床,在黄泥上加木板,打做木炕,果然温暖舒适,温度既宜人,不会露烟;地暖的工程大了些,我还没开动,但原理相差不多,应该没有问题,我请好了匠人,先在娘的屋子盘上地暖试试。”
季芷听着他絮叨,满是对自己身体的关心,心里又一软,方才的嫌弃稍微散去一点,将图纸收好,道:“你就没什么话想对娘子说?”
絮絮叨叨的季蘅住了嘴,许久才道:“你说娘子很忙,我就不用这些儿女私情打搅她了,若叫她分了心,岂不更加劳神费力?等娘子闲下来——会想起我吧?”
他摸摸腰上装着百合香囊的小荷包,为自己鼓劲。
季芷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半晌道:“我觉得你能成。”
她从前虽然知道季蘅用情真,但只认为是少年人的一时热情。
试想,身处在绝境中时,忽然一位如神仙娘子般的贵人从天而降,对你伸出援手,这位娘子又恰好并无鸳旅,动心是正常的。
只年少慕艾,来的时候如烈火席卷,少年人总认为自己最重要,哪怕在感情中只凭借自己的喜恶心情行事,这样的做法之下,最终能有几个有好结果的?
她原本只打算提醒季蘅,届时行事要知分寸,懂进退。
但如今,季蘅不需要她的提醒,就本能地为问真好,克制自己,这显然不是一时热情那样简单的了。
季芷心里百感交集,好一会才道:“放心吧,娘子近来确实家事缠身,无心于外物。她素日接触的外男并无几个,你还是唯一特殊的那个。”
季蘅理所当然地道:“娘子行事作风何其端正,当然不是那种玩弄人感情的人。”
看前未婚夫哥死了这么多年,娘子一直孤单一人,直到今年才看上他,就可知娘子并非好色之人。
季蘅一边想着,心里又如遭受一击。
季芷不知他信中想法,只是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你心里这样明白,还隔三差五地就问我,图什么?”
“我只是怕娘子忘了我而已。”季蘅看起来很坦然,盯着季芷如死鱼般的目光,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一点不坦然!
他不仅怕娘子忘了他,还怕娘子后悔了,又想起前未婚夫哥,不打算给他机会了……
季蘅到底经了一番历练,如今进步飞速,无论心里怎么想,面上四平八稳,一派沉静和气的斯文模样,哪怕就在生意场中,不见精明,倒像个斯文的书生。
他这样的外表,在生意场上更容易获得人的信赖。
但他的做派骗得了别人,骗不了对他肚子里的墨水清清楚楚的季芷。
季蘅装模作样的这点时间里,季芷已理好心神,发誓以后无论季蘅做出多么无理、荒谬的事,她都不会感到震惊了!
然后再看到季蘅这副模样,倒是隐隐感到有一点熟悉。
她想了想,问:“你在学娘子?”
季蘅不意竟被她看穿,略有些不好意思,又忍不住问:“学得像吗?”
他虽然活了两次,其实岁数不算大,从前又是和平社会的温室小树苗,虽有几分急智,常常有些灵活主意,但心机城府和平日打交道的那些“同龄人”实在没法比。
何况经营生意,免不了与人打交道,兰苑中的管事雇员未必人人都服他。
他在历练中,下意识地模仿起他认为能游刃有余处理这些局面的人。
他应对各种机锋阴谋的水平突飞猛进,已经能游刃有余地处理各种算计和突发事件,兰苑上下对他愈发心腹,生意场上有了能谈天说地合作的朋友。
但模仿的水平,他自己实在说不准。
季芷认为自己与这个弟弟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但看着季蘅满含期待的样子,还是想了一会,道:“有两分形似——倒够用了。”
季蘅稍有些失望,但很快满足地道:“我还怕自己学个四不像。”
他知道自己和问真最大的差别在哪里,经历、底蕴、涵养……能学到两分,说明他有进步了。
他不等季芷劝学,“我回去会好生读书的,阿姊你放心吧!娘子信任我,交予我兰苑这样大的产业,我又怎能辜负了娘子的信任?”
季芷灌了一肚子茶,“你明白就好。”
与弟弟别过,季芷匆匆往府里走,她原本还想到几家药铺逛逛,看能不能收到一些从前接触得不多的药材研究——南北两地的药材多少还是稍微有些不同的。
有些本地特有的野菜草根,可能都是药材,只有当地人才会运用,出了这地界就无人知晓了。
季芷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她并不满足于自己如今的医术,一刻不愿停下学习。
但现在,为了她的木炕和方才季蘅抢着付的茶钱,她还是先替人跑腿送图纸吧。
想到二人临别前,季蘅悄悄对她说:“娘最近总是魂不守舍的,忍不住与于妈妈念叨你。”
季芷抿抿唇,目光却从始至终都很鉴定。
她绝不再做被人操纵的掌中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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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芷对季蘅一直说问真很忙,其实问真还t真没那么忙,至少如今家务事是无需她操心的。
季芷回到府中时,她正在问星房里陪问星说话。
问星的咳嗽一直没好,因为明瑞明苓总在问真屋里玩,她便不到问真屋里去了。
问真被小娘子的周全细致戳得心窝子软软的,问星既然去不了,她便时常过来探望陪伴。
问星虽然咳嗽,精神头倒是还好,季芷这数月的调理还是见了效果的,只是冬日天寒,肺疾怕冷,屋子就要暖和,可取暖无非烧炭,炭盆一多,哪怕是再好的银霜炭,世人公认的无烟,问星娇弱的肺脏还是会受到刺激,咳嗽不停。
一入冬,明德堂润肺的百合梨汤就没断过,早起天凉,炭盆一多,问星便咳嗽个不停。
问真听着咳嗽声便忍不住皱眉,“不然我叫秋露陪着你先到云溪山汤泉那边住去?那里的暖坞避风而建,比别处地势低,周遭建筑环绕,虽然是在山坡上,可比在城里还暖和呢。那里汤泉又舒服,临着住更温暖。”
那两处暖坞,原本就是合着汤泉而建,供冬日小住,泡汤休养用的。
她用得不多,只有大夫人早几年过去看她时会用到,左右是别院,倒不必讲究很多,问星过去住使得。
问星一个劲摇头,用梨汤压下咳嗽,半晌道:“明日不就是宣县主家的满月宴了吗?咱们说好的,满月宴后一起出城,姊姊不许撇下我。”
她哪里是撇下问星?
问真一时无奈,知道问星是故意缠磨,只得放弃这个想法,“你呀,总是自夸乖巧听话,我看你最不听话!”
问星瘪瘪嘴,拿脑袋蹭她,“我最乖了,姊姊!”
刚稍微发挥一点功力,又被忽然涌上的咳嗽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