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丘一梦
问真答应她用厨房的请求,却提出她不得接近锅灶的要求。
问星知道她的底线,老老实实地点头答应。
山脚下,田庄里。
魏彩将赏赐接下,钱按着饲养牲畜的人分好给出,回到屋里,见两个女儿都围着桌边t坐,眼巴巴地看着桌上柔滑鲜亮的绸子。
“这绸子留着给你们年下裁新衣用。”魏彩叫两个女儿坐好,将小女儿打发出去玩,拉着长女魏蒲在身边坐下。
“娘前些日子和你说的事,你可记得?”
魏蒲今年八岁,已经是懂事的年纪,她小时候魏彩的条件已经好了起来,她自幼吃得起精细米粮和肉,长得高高的个子,和娘相似的脸庞虽少些俏丽,可气血丰盈,面色红润,乌黑的眼仁、浓黑的眉毛和红润的唇,是个小牛犊一样健壮的小娘子。
听到魏彩的话,她乖巧地点头,“我记得!若是我运道好,得娘子看中,便会被选到十七娘子身边服侍,我在十七娘子身边,要多学、少言,遇事不可慌乱,万事要听娘子的吩咐。”
魏彩微微松了口气,“娘子对孩子是最宽容和善的性子,十七娘子天真烂漫,看着更为和善,你不要怪娘狠心。你在娘身边,虽然能健康快乐地长大,可日后最多不过得副嫁妆嫁人生子,若有一点不合世人的眼光,就要被唾沫星子淹死。到府里去,至少是人往高处走,娘子身边自幼服侍的女子们,如今出路都不错,至少是娘不能给你的。”
魏蒲半懂不懂,懵懂地坐在一边,魏彩叫她又演示一遍近日学习的规矩,见人如何行礼、娘子面前如何回话等等。
最终望着女儿清亮亮的眼睛,魏彩声音难得放得柔和,“你的名字,不仅是蒲草的蒲,是蒲公英的蒲。蒲公英的种子一吹出去,无论落在哪里的泥土上,都能生根发芽。蒲娘,你一定既要有蒲草的柔韧,像蒲公英一样坚强。”
魏蒲认真地点点头。
她想了想,又笑了,“你和你妹妹,比阿娘命好,更比你姑母命好。”
魏蒲听她提起姑母,有些懵懂地看向她。
魏彩摸了摸她的头,却不再说话了。
在问星之前,问真先见到了魏蒲,她看着魏蒲亮亮的眼睛,含笑对魏彩道:“你的女儿果然像你。”
魏彩笑道:“娘子不嫌她憨直就好了。”
问真看着有些局促紧张的魏蒲,笑着唤她上前,从手边几上抓了一把果子给她,又问她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等等。
见她态度如此亲和,魏蒲的紧张果然逐渐消弭,举止大方起来,“我叫魏蒲,今年八岁了。”
“好,叫这个姑姑带你到十七娘子院里去,你同十七娘子一起玩会如何?”问真对着孩子,态度比平日更温和三分,“等你娘与我说完了话,再叫她去接你。”
魏蒲有些紧张,“娘子不要我吗?娘子就留下我吧,我会乖乖听话,不做错事,还会少吃点饭,不浪费娘子的米面的!”
问真噗嗤一笑,“并不是不要你的意思,只是想你再和你娘亲近一段日子,若是入了府,就只有逢年过节能回家几次了。”
魏蒲才松了口气,魏彩见问真并不在意魏蒲的失礼,提起的心松了下去,等魏蒲被凝露带走,才向问真告罪,“原是我素日轻疏了教她规矩,才叫她养成个如此横冲直撞的性子,多亏娘子不与她计较。”
“小孩子原就是天真直爽的秉性,有什么可计较的?”问真笑道:“我们家十七娘就是想得太多,忧思太多,有你家蒲娘伴着,若能叫她天真爽朗些,倒是好事。”
又道:“我几时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了?”
她略带几分嗔怪,在魏彩心里正是亲近的象征,连忙告罪,“是奴婢紧张得不知怎样好了。”
帘子后一点笔墨声簌簌,问真伴着新制的香听魏彩回今年的收成与明年的耕种准备,正说着话,曲眉进来回:“娘子,七郎君来了,正在园外下马。”
“他怎么来了?没提前说一声。”问真立刻道:“快带他进来。”
魏彩见状,道:“奴婢先告退了,不耽误娘子与七郎君说话。”
问真道:“叫含霜安排个人带你到十七娘那边去,等着接蒲娘。”
魏彩知道今日带女儿来,是叫十七娘子相看,最终成不成,还得看十七娘的意思,连忙答应下来,跟着品蕤退出去。
季蘅等她离开,才从帘后走出,表情有一点纠结,“不然我先退下?”
“又不是不认识,有什么可退的?”问真笑盈盈看他,“又不是见不得人。”
季蘅松了口气,问真道:“继续写字去,他进来还得一会呢,到了再打招呼不迟。”
每日闷头写字,渐渐写出一点乐趣的季蘅忙应了声,沉浸在要见家属的欢乐之中,写字都更有力气了。
徐见通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到门口才顿住脚,拍拍身上的雪,绕过屏风进来,便见问真在正堂的罗汉榻上坐着,他在暖炉前解下斗篷,一边向问真见礼,“姊姊安。我奉祖母、母亲的命,来探望姊姊。”
季蘅从问真身后走出,向见通致礼,“七郎君安。”
见通看着他从罗汉榻后的隔间出现,只觉着脚下的地都烫脚——短短一个多月,姊姊和季蘅就这样亲近了?
他哪敢再受季蘅的礼,连忙道:“何必多礼?咱们算熟人了。”
然后就是久久的尴尬无言,在哪里都风流倜傥交游广阔的小徐七郎试图挑起个话题,然而在姊姊和姊姊的情人跟前,说什么才比较合适?
原谅他没经历过。
季蘅就更不必说了,既想讨小舅子的喜欢,看见通震惊尴尬的模样,又有点不好意思,最初说是假戏,哪想到就真作了呢?
问真看着都很拘束的二人,叫季蘅:“练字去吧,晚些咱们一同吃午饭。”
季蘅松了口气,应声而去,见通见他在问真跟前很听话的模样,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今年的秋茶不好,就不请你吃茶了。”问真一扬下巴,含霜亲自提壶,为见通斟上解燥滋润的甘蔗雪梨汤,见通对她微微颔首致谢,温热清甜的汤水下肚,他找回一点理智,梳理好思路。
“家里的暖炕、地暖都搭建好了,祖母和母亲用了一段日子,都说很好。明德堂那里处处都安置齐整了,问星回家住应该无妨。眼看天气愈发地冷,又像是要下大雪的模样,姊姊在山里住着,家里都不放心,今日叫我来,是请姊姊预备预备,不如回家过冬的意思。”
话音一落,帘后的季蘅再没有写字的心境了,握紧了手中的笔,心乱如麻。
他很清楚,在云溪山上,他才能日日与问真在一处,早晚相见,一回到城中,一切就又要回到从前的样子。
问真身份特殊,他们之间的关系特殊,留国公府的门,他是轻易不能登的。
而他更没有那般厚颜,叫问真屈尊下榻到他家的小院子里相聚。
这一回京,再见又不知是何年月了。
如今唯一能叫他有些盼头的,就是问真前阵子说过的,在坊内再设一处别宅,听那话里的意思,如果到他出孝的时候,他们的关系还在维持,日后应该就可以三五不时地在那边聚会。
一年多过去,盯着问真和他的人应该会放松了吧?
季蘅心里不确定,又只能抱紧这一线希望。
前厅上,问真听罢见通所言,知道定然是祖母和母亲都坐不住了。
她这次确实在云溪山住有一段时日了,虽然与往年比起来,这不到一个月的功夫甚至算短的,但她如今回了家,出来小住和从前在云溪山清修的情况便不一样了。
“好,我这边收拾两日东西,过几日,天气好的时候便带问星和明瑞明苓回家去,你且先回去告知长辈们,不要着急。”
有了问真的准话,见通松了口气,好歹回去有得复命了。
他又说起另一件事,“上回落雪之后,姊姊你叫人回家告诉母亲,找借口将我和六兄留在家中,没几日,我再趁休沐约着族学中的堂弟们出去玩,果然听人抱怨,学里的炭火烧得不足,学里比往年都冷。还有人说,我没去之前,学里舍得不烧炭,我在的那段日子,学里才暖和一些。”
问真点点头,这一点不出她所料。
见通压低些声音,鬼鬼祟祟地凑过来,“姊姊您打算从哪开头?咱们忽然发作,没个好旗号打,就为这点炭火,拉不下人来,倒显得咱们鸡毛蒜皮的小气。”
问真笑了,“你就这么好奇?”
见通连连点头。
“那好,你就替我办一件事。”问真说完,见通眼睛顿时亮了,t正色以待,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问真却道:“你帮我把这件事告诉你见舒堂兄去。”
“诺——啊?”见通大失所望,“我还以为您有什么要紧的计划吩咐我去办呢。”
问真瞪他,“若事事都要你姊姊我自己安排人办,我岂不要累死了?你只管过去,他若有用得上你的事,让他安排给你。”
见通讪讪,老老实实地答应了,又与问真和季蘅共吃了午饭,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吃过午饭,问真在温暖的房中有些昏昏欲睡,便拉着季蘅出去在竹林里散步。
婢仆离得很远,近处只有风吹竹叶的簌簌声与皑皑白雪,季蘅低声道:“咱们要回京了?”
问真握了一下他的手,聊做安抚,“亲长俱在,我常常盘桓在此不是道理。”
“我明白这个……您上次说的,再设一处别宅的事,还算话吗?”季蘅微微侧首,眼中似是期待,又有些不安。
问真对这种目光毫无抵抗之力,但她可能真的有些变态,第一反应竟然是牙痒痒——想咬人。
理智,你是位守礼法的正人娘子。
问真深呼吸,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太过分,人家郎君还在孝期。
她不过顿了一瞬,季蘅便有些着急,生怕她是要反悔了,“您、您都亲我了!可不能亲了就不认账。”
他清清白白男大学生,第一次动心,难道就遇到流氓了吗?
他眼睛都要湿润了,唯有对问真人品的一点信心还勉强支撑着。
问真见他如此着急,忙回过神道:“自然不是假的。我便将地址写与你,等回了京,我出门不方便,你常常过去,依照你的心意布置如何?那处宅子我前两日便交代含霜使人去打扫,安排稳妥的人过去了,可不是哄你的。”
她因季蘅年轻,又是微末中被她捡到,一向有些纵容,这会哄他的态度很自然,反而叫季蘅不好意思,认为自己看轻了问真的人品,又有些无理取闹。
他讪讪道:“是我无理取闹,遇事不先思索,不讲道理了。”
问真微笑着牵住他的手,“我瞧这刁蛮样子,倒怪好看的。”
横冲直撞的倔样子像只小野驴,不过野驴这种东西,没有杀伤能力的小驴才可爱,要是能伤人就不可爱了。
她瞧瞧季蘅,一拉手脸又红了,倒没有一开始那般剧烈,大约是渐渐习惯了,毛顺了,老老实实地跟着她走。
还算乖。
季蘅满脑子都是问真说的“怪好看的”,他刚才是什么样子?娘子喜欢?他为什么想不起来刚才是什么表情、什么语气了!
季蘅气得要命,一感觉到被问真拉着的手,又不自觉扬唇笑,心里怪甜的。
问真牵着他走了一段路,感觉到季蘅一点点得寸进尺,手指往她指缝里钻,她不由失笑,觉着有趣,纵容着他往指缝里塞手指头。
最终变为十指相扣时,一直像无知无觉一般的她忽然转头看向季蘅,季蘅脸上有点小得意的笑刚刚扬起,就被盯住了,脸腾地一下,这回彻底红透了。
有种做坏事被人抓包的感觉。
问真摇摇头,好笑地道:“怎么这么爱脸红。”
本来觉得他这段时间有长进了,现在看来长进得有限。
季蘅算是明白问真恶趣味了,“您总是逗我。”
他偏偏被吃得死死的,就像一只线被问真抓在手里的风筝,情绪会不自觉地被问真一点小动作影响。
他难得用带着一点怨念的语气说话,问真扬扬眉,“我逗你不好啊?只逗你还不成?”
季蘅……季蘅忍不住点头,“就只逗我吧,我好逗。”
问真又忍不住笑,咬住后槽牙,季蘅被她的眼神盯住,不知为何,感觉自己脸又有点热。
他下意识握紧了问真的手,那是他们肌肤接触的最大限度。
柔软、温热的手掌与他紧紧相贴,虽然只是方寸肌肤,叫他心安、眷恋,同时,又下意识地渴求更多。
林下簌簌风中,八年前京师公认年轻一代最有林下风致、大家风范的徐家娘子忽然转头,很不优雅,十分轻浮地亲了年轻的情人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