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丘一梦
私下家常饭,问真一向不喜有过多人服侍,问星能自己夹菜,就不许傅母侍膳,明瑞明苓是从能拿稳勺子开始就自己坐在桌上。
时下有些勋贵人家,孩子养得极娇气,六七岁了还要乳母抱着哄着吃饭,问真看着都嫌心烦,所以在这方面对明瑞明苓难得地要求严格。
问星就更不必说了,叫人喂她,她才觉着别扭呢。
吃过午饭,几人又腻在问真房里午睡,横七竖八地躺在一张床上,乳母、傅母们小心守着,真是当心肝宝贝一般捧着。
问真看了一眼,明瑞明苓睡前疯玩,睡着了脸蛋还红彤彤的,头发丝被汗粘在额头上,傅母拧着温热的巾子来替二人拭擦,两个小的睡得沉沉的,无意识仰脸配合。
问星在一旁听到动静微微皱眉,秋露忙上前拍她,问星被安抚两下,又睡沉了。
问真目光温和地着他们三个,含霜走进来,轻声道:“东西收拾差不多了。”
问真点点头,“我明日上山,你带着他们三个回家,我住五六日,就回去了。”
含霜却没吭声,问真笑吟吟看她一眼,“你不回去,我不放心他们。你且带他们回家安置下,我这还有凝露和曲眉,足够了。”
她一边说,一边往出走,含霜等四下无人了,才道:“您独自留下,我是绝不放心的,我一定陪您上山去。”
问真见她神情执拗,无奈道:“凝露听到一准和你生气。”
含霜提起炉子t上壶替她添茶,“她最不可靠,能知道什么天气给您燃什么香、煮什么茶?”
她说完,见问真面带无奈,便笑了,“我知道您为了我好,想叫我舒心些,但离开您,我才安不下心。”
问真只得点头。
她将季蘅和问星等人都安排回京了,自己却不能立刻回去,还得回山顶道观住一段时间。
毕竟演了这么多年对周元承一往情深,总不能半途而废,如今她带季蘅上了山,一点不思念周元承,岂不前功尽弃?
山上道观倒是一如既往地幽静,说是道观,其实修得颇为富丽宽阔,问真住在正殿后的院落中,屋室宣丽成群——毕竟原本是准备让问真久居之处。
京中好事的人不少,问真这边安置下,消息立刻传回去,甚至有人特地在兰苑谈论此事,大谈特谈问真对周元承的一往情深。
问真从别处调来管兰苑事物的程管事小心地看了看季蘅的神色,“郎君,您……”
“送她们一壶茶。”季蘅强牵着嘴角笑了一下,尽量保持客气的语气。
程管事应诺,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又道:“娘子心里是有您的,郎君您放心吧。”
季蘅深吸一口气,笑道:“我知道,你放心,去吧。”
如果他的脸色能更自然一点,笑得没那么僵硬,或许更有信服力一些。
程管事心都提了起来,脚步放得轻轻地往出走。
兰苑的风波暂时还传不到问真这里,她在山上住了一段日子,每日装模作样地闭门默经,大殿里烧得香烟缭绕的,一看就知道人回来了。
家里大夫人虽然心知是假,一想到问真住回去了,便不受控制地悬心,忍不住惦念,一等日子到了,等不得问真那里消息,便连忙打发车去接。
问真带着一身沉檀香回家,满脸清静通透,飘然出尘,带着一身随时随地能飞升的仙气,大夫人见了,便忍不住用力握住她的手。
问真背着人冲她一眨眼,大夫人哭笑不得,握紧了她的手。
大长公主屋里又是花团锦簇,芬芳阵阵,问真一进门便得到弟妹们的热烈欢迎,见通近日都在家中,已经翘首以盼,问真与他目光一对,就知道他和见舒必定有主意了。
只是见明一向与见通如影随形都在一起,今日不知为何不在。
她故意移开目光,余光瞥到见通暗暗着急的模样,嘴角微微翘起。
问圆抱着小金桃,在屋里等着,问星与明瑞明苓已经欢天喜地地扑上来,问真一时满耳朵都是“姊姊!”“姑母!”
问真不得不挨个哄过,才坐下捞到口茶喝,刚呷了一口,她眉尾轻挑,垂眼去看。
“可见是有了小重孙女,如今连一口紫笋茶都不舍得给我喝了。”问真没看出是什么,只觉着满口酸甜清新,冲大长公主嗔着道。
大长公主笑吟吟地,问星献宝似的道:“是鲜柚茶,用槐花炼的蜜调的,清热润燥,姊姊觉得好吗?”
问真确实觉着味道不错,但听说是柚茶,再看大长公主的笑模样,顿生无奈之感。
得,去晦气就去吧,左右挺好喝的。
问星一开始听要他们先回京,问真后回,还只是茫然,她身边定是一点风声都不会露的,问真的旧事,她无从得知。
但从秋露等人沉重的面色中,她隐隐窥探到一点什么,心中不自觉地不安,今日见到问真回来,心才彻底放下,如释重负的黏在问真身上,舍不得放开。
问真察觉到她情绪不对,便难得地纵容她在外人面前黏人,明瑞明苓是本能地为与问真分开不安,见问真纵容,更恨不得粘在她身上。
见问真满身挂着孩子,大长公主感慨道:“你到六七十岁,若还能这样得孩子喜欢,我就彻底放心了。”
问真明白她的意思,却不愿听她这种带着放心、可以放手意味的感慨,故意嗔道:“我就是一辈子给人带孩子的命,六七十岁了还得照顾孩子?”
大长公主气得瞪她,“问星明苓跟着你,长大必定刁钻!”
问圆笑吟吟地道:“祖母您可别说,我就盼着金桃长大性子像姊姊一些,我才放心呢。”
众人说着话,又在东上院留了午饭,摆在大花厅里,大长公主拉着问真在她身边做,满桌都是问真素日偏爱的菜式,又频频吩咐含霜给问真布菜。
七夫人素日总抱怨大长公主偏心,对这一点却早习惯了,心里连抱怨都生不出来,只是频频拿眼睛看问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问真料定她必定有事,但看七夫人那样子,想来不是什么容易开口的事。
她就不问,等到七夫人坐不住开口了,她自然能应付。
怎么四两拨千斤地应付这些叔母,是她从小学习的必修课,徐家族中多少亲友,都是自幼大长公主叫她练手的对象。
何况七夫人如今还有些畏她,更不必在意了。
吃过饭了,众人散去,三个孩子留在临风馆里睡午觉,问真陪着大长公主在暖房里说话。
新搭的暖房里既铺了地暖,盘了暖炕,墙上嵌着通明的玻璃窗子,水仙、早梅等鲜花铺满窗台,大长公主只在短衫外披了一件薄薄的披风便足够了。
她拉着问真在炕上坐,笑眯眯道:“这炕真是好东西,坐卧都暖和极了,又没有烟气,那季三郎真是不错……”
问真四平八稳地坐着,不接话,只问:“这段日子睡得可好些?白芍说新给您调了药,吃着口干见些效吗?”
大长公主最厌烦喝药,听她问就忍不住瞪她,“我不问了还不成吗?”
问真笑吟吟地道:“那我是还是要问您的……不过我知道,您如今是最知道惜福养身的,我就不在这嘴碎烦人了——山里新得的冬桃,前回送的,您吃着可喜欢?这几日的我觉着又清脆了些,特地带回来的。”
锦瑟将鸡卵大的小桃子洗得水灵灵的,盛在一个大玉盘中捧上来,大长公主见了,眉目舒展,“我吃着很不错,你那山里难得,今年这冬桃还得了。”
到底忍不住关心出娘胎二十几年头一次谈感情的孙女——问真的表演骗得过旁人骗不过她,问真对周元承的真心假意,大长公主还是隐隐猜透了的。
但孙女有成算,有主张,大长公主自然只有欣慰的,这一回对问真和季蘅的事格外支持上心。
想到近日京中的风言风语,大长公主忍不住叮嘱问真:“你留在云溪山这几日,京里传出不少闲话,只怕还有好事的人往季三郎那里去了,你稍微安抚安抚。”
问真点点头,大长公主见她心里有数的样子,放下心来,二人说起旁事来,问真笑吟吟说起宁国长公主新得的大宛马。
大长公主含笑道:“给你弄一匹?倒容易。”
问真一边剥橘子,“我有真君呢,倒是过两年,问星和明瑞明苓学骑马了,得劳您和祖父费心。”
大长公主瞪她:“这算什么费心的?”
无论从问真这算,还是从她做祖母、曾祖母的算,为他们找小马驹,她都是理所应当的。
月余不见,二人有许多话说,等三个孩子午睡醒来,问真才带着他们三个离开。
大长公主不忘叮嘱她:“晚些到你娘屋里去。”
问真笑着应道:“早和我娘说好了,晚上过去陪她吃饭,你放心吧。”
大长公主送他们到屋门口,目送他们身影不见,才叹了口气回身:“总算是回来了。”
锦瑟扶着她往回走,笑道:“咱们大娘子一回来,殿下您心都定了。”
大长公主不禁感慨道:“我这辈子,年轻时候盼她祖父回家都没这样期盼过。”
“瞧娘子这次回来,气色倒是好看得很,可见那边风水养人得很。”
“何止风水养人。”大长公主意味深长地笑道。
她对问真这段感情真是从头到脚的满意,季蘅的人如何她倒是不在意,只看问真如今的状态,她心里就安稳。
对她来说,只要问真舒心,万事皆可,就是把天捅破了又如何?
养个男人,算什么事?周家和开国勋贵早年那些娘子们,一气养好几个的不是没有,她孙女已经是顶顶端正守礼的了。
问真回到家,下午见通便过来,一开始还故作神秘,很快忍不住了,正要将见舒的打算全盘托出,忽见凝露面色慌张地进来,“宣娘子忽然来了,不知什么事,眼圈通红的。”
问真猛地站了起来,“快接她进来。”
第70章
族学是她的了
宣娘今日是与赵大夫人一同过府来的。
赵大t夫人要与大夫人商量年下几家节礼的置办, 正巧见明邀请宣娘品尝城内新开的一家食肆,赵大夫人便携着宣娘一同来了。
见明上午被友人叫了出去,至今未归, 宣娘倒未着急,在上房中陪着两位长辈闲坐,但大夫人就有些恨铁不成钢——主要针对见明。
她是真心盼着宣娘与见明能够情投意合走到一起, 夫妻结缡,就是几十年余生共度, 是相敬如宾还是同心同德,其间的差距实在太大。
大夫人既是姑母, 又是伯母, 私心里希望他们二人能平顺幸福地过一生。
这段日子见明经常邀请宣娘出去玩, 从赏花游船到逛街头小店, 一向腼腆的见明鼓起了全身的勇气才能一直热情邀约, 宣娘并非铁石心肠, 渐渐被他打动。
大夫人与赵大夫人乐见其成, 这会二人说起一些不便晚辈听到的话题, 大夫人便自然地安排宣娘到见明的书房中小坐等候。
她笑着道:“见通前几日还嘀咕,见明拉着他寻来许多有趣的传奇本子, 又不好意思送给你。你过去, 正好有东西打发时光, 在我们这坐着, 你大约觉着无聊。”
宣娘微赧,又大方地向母亲与姑母行了一礼, 才在婢女的引导下离开。
赵大夫人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露出一点笑。
见明的书房在府内西路,很小巧幽静的一个院子, 只有三间正房和两间退步,院中倒是翠竹幽幽,奇石峻峭,长日中最宜静坐此地,读书赏画。
徐家不许年轻郎君身边用婢女服侍,宣娘过来,书童们进来奉茶不合规矩,最终还是见明的傅母过来烧水烹茶,恭敬奉上,又笑着闲话几句,才小心退下,留下宣娘在书房中闲坐。
见明的书房里书山纸海,传奇本子逸事笔记却不多,书架上、桌案上垒得满满的都是经史四书、注解笔记,只有一只匣子被小心地放在案头,宣娘看到其中的各类本子,不由得抿唇轻笑。
既然是见明打算送她的,她并不想先取出看,便随手就放在桌案手边的一本春秋注解翻看起来,这些前人做的经典笔记,在外虽很珍稀,于徐、赵这些名门,却不过平常。
宣娘幼时读过这本,这会随手翻看,不过为打发时间,倒是见明写在书上的一些笔记,因是旁人视角,宣娘看着颇为新奇,有一种隔空交流之感,渐渐看入了神。
她的婢女在外间用小炉子烹茶,进来为她添茶时,见她读书入神,不禁会心一笑,更加放轻了脚步。
桌边有一只稍矮些的画缸,其内插着密密的画轴,有两幅横斜而出,婢女经过时,裙角不慎拂过,画轴散落在地。
她低呼一声,又立刻将声音压回去,正要将茶水放下低声拣画,宣娘已经听到声音,侧首看来,“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