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丘一梦
但论处事、论言行,在江州初见时,便无法与见通比较。
问真却道:“他自幼生在公侯府邸,学的就是圣人诗书、言行处事,做得好是应当应分,做得不好才不成道理。
你能走到如今,有千万分不易,已经比旁人做得都好了,又何须一直苛求自己?”
她说话的语调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平缓,又因二人亲近的坐姿、关系,透出一点令人浑身发软的缱绻柔和,如爱人间的亲昵温存。
季蘅满心被肯定的感动,又只想长酔在这份温柔中。
但他不愿在问真面前再露出脆弱一面,一点恰当的脆弱可以令女人怜爱,或许还会心疼他,可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又怎么舍得让这个人总是心疼呢?
他勾住问真的手,轻哼了一声,“这话您可不可以和我阿姊再说一遍?她总是嫌我笨拙!”
他撒娇一样抱怨。
问真失笑,摩挲着他俊挺的眉骨,“才说你有心眼,就又说幼稚话。好吧——我告诉你阿姊,不可以总是说你笨,我们聪明着呢。”
或许因为季蘅上午那一眼看化了她的心,这会捧着这张脸细细端详,她只觉处处都可爱,处处都惹人怜惜。
季蘅感觉着她的手指在自己t脸上轻柔缓慢地游走,只觉好像她的指尖里有一把火,走到哪里,把火留在那里。
但又不烫人,柔软温热地使人眷恋。
那双手走过时,袖角传出隐隐的清香,好像是一点清雅的百合花与木质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令他心醉神迷,令他脸颊滚烫,令他想要长醉于此。
马车停在巷口许久,含霜来轻声提醒,“时候不早了。”季蘅才如梦初醒地坐直,问真神情已经平静如常,她温和笑着,抚平季蘅肩上的褶皱,“去吧。”
季蘅却不肯立刻走,伸手抓住了她的袖子。
问真目光带着疑惑地看向他,又带着温和与包容,令季蘅的心安稳平静,可以坦然地问出自己的问题。
“我几时才能与娘子再见?”季蘅问。
问真思忖片刻,见她沉默,季蘅微微垂眼,遮住眼中的失落。
半晌,他压住失望,强笑道:“那我就等娘子的通知了,娘子只管叫阿姊递送东西吧,我可出了重金酬谢红娘呢。”
“我是在想哪日能有功夫。”问真指尖抵在他的唇间,止住他的话语,“年前家中事情会越来越多,这两日虽闲些,不能日日出来——这样,朝廷封印之前,我寻个机会,咱们听戏去如何?”
除了投资云岫建茶肆,作为曾经纨绔子弟们的有力竞争人选,问真其实还投资过一座戏楼。
楼虽不大,但这几年经营得不错,往来的南北戏剧班子入京,多会选择在此楼落脚借台,颇有盛名。
季蘅原本不是为了得一句准话,只要得到问真的态度就好。
他听到问真有再和他见面的想法,便用力点头,道:“都听娘子的。”
“那我就带着你,好生吃喝玩乐了。”问真冲他一眨眼,“我年轻时,可不光是贞静守礼的大家娘子,和弟妹友人们玩乐过的。”
而且该说不说,周元承帮助她办过两件好事,至少未来太子妃的身份,很能够震慑一些宵小之辈。
茶肆,戏楼,都是这样来的。
想起周元承,问真微微皱眉,摸摸年轻俊朗、天真善良的小郎君,她才露出笑来,“去吧。”
季蘅再舍不得,不愿叫她看着泪眼别离,又有了约定好的下次见面,深吸一口气,然后露出一抹开朗轻快的笑来,“我等着娘子的约了。”
这一笑,恰如清风朗月,说不出的畅意风流。
问真含笑点头。
问真回府中,先向祖父母问安,再向父母问安,到东上院房中,却见大长公主正在房中等她,见她回来,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她一番,目光着重落在她的脸上,然后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问真茫然地看着祖母,大长公主只高深莫测地笑,不肯解决她的茫然,并问:“今日在外可玩得开心?下回带祖母听听琵琶去吧。”
问真当然说好,又道:“云岫今日奏的曲子,我听比从前意境格外不同,别有幽趣,祖母听到一定喜欢。”
她说着,忽然道:“不如立春日,孙女奉您到这里听曲去?不过您要出门,咱们只得轻装便行,不然传出身份去,就没有听曲的环境了。”
大长公主见她如此认真地思考此事,失笑扶额,“真娘啊真娘,你真是气死个人了!”
聪明得比狐狸都精,听不懂人打趣的时候看起来又这样老实,气死人了!
问真才露出一点笑,嗔着道:“我一回来您就盯着我上上下下地看,又如此打趣我,还不许我做一回直人?”
“去见你娘去!”大长公主哭笑不得地瞪她,“你那三个混世魔王,这会只怕都缠着你娘要你呢,只怕她招架不来!”
问真得了吩咐,麻利地起身,徐虎昶从侧间走出来,对行礼的她摆摆手,听到方才谈话的他上上下下地打量问真一番,没看出什么异常来。
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文雍雅,行礼动作行云流水般的漂亮,要徐虎昶说,比他那些附庸风雅的朋友们珍藏的古仕女画都好看!
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既大气得体,又有对长辈的亲近尊敬,他实在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于是等问真走后,他一屁股坐到大长公主身边,还在琢磨此事。
夫妻多年,正如徐虎昶在里间能察觉出大长公主态度的微妙,大长公主轻而易举地发现了徐虎昶的疑惑。
但她完全没有为徐虎昶解惑的意思,只想翻他一个白眼,指尖戳在徐虎昶肩膀上,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这个不解风情的粗人!”
徐虎昶无辜被骂,不委屈,顺手抓住大长公主的手,搭在手心上细瞧,“这蔻丹颜色褪了一些,不如今晚我替殿下再染上?”
大长公主闻言立刻抬手细看,“是褪了些——前回调的那颜色轻艳了些,虽好看,但不够庄重,这回还是得用正红的颜色,到年前再补一回,见小辈们才好看。”
徐虎昶只从致仕在家,每日除了习武强身,读书习字,就是忙活大长公主这些日常琐事,如今对于如何调配蔻丹颜色已经颇有心得。
得了大长公主的吩咐,他立刻点头遵命,但他有不同意见要表达:“轻艳些的颜色有什么不庄重?您用什么颜色都好看!”
大长公主眼角的笑纹荡开,轻拍徐虎昶结实的胸膛,“我错了。”
徐虎昶皱眉道:“怎么了?”
他大马金刀地坐直身体,看起来能随时提刀出去,砍了指责大长公主错处的人。
“我不该说你不解风情,我们郎君分明最解风情了。”
徐虎昶的杀气一滞,坐姿僵直,半晌轻咳一声,“再唤一声。”
“什么?”大长公主一手支着侧脸,笑吟吟地看他,“唤什么?是——‘郎君’吗?”
徐虎昶被她促狭温柔的目光盯得脸颊发热,又忍不住道:“再唤一声。”
“那我可要收好处了。”大长公主摆起架子来,矜贵地吩咐:“先替我斟一盏茶来,要不温不烫,刚刚好的。”
问真这边,到大夫人房中接三个孩子,可怜的徐缜还在尚书省忙碌没能回家,问真干脆陪着母亲吃过晚膳才归,大夫人是全程笑盈盈地看着她。
问真实在疑惑,忍不住问了出来,“您从我身上看出什么了吗?”
她一向不轻易说多余的话,大夫人立刻知道这是在大长公主房里经历了一遭,不然她不会如此好奇,乃至直接问出来。
“我瞧我们真娘红光满面,真是漂亮。”大夫人笑着道:“娘就盼着你日日都能这样开心,娘开心。”
问真先是眉目微舒,然后抿了抿唇。
大夫人自然知道女儿所想,笑道:“放心吧。外人看不出来,只是我是娘、你祖母又看着你长大,我们又都是过来人,才能瞧出她的欢喜。”
她又轻抚问真的眉眼,道:“你不要将自己压抑得太重,要什么喜怒不形于色,咱们又不去那深宫里讨生活了。在家里,你高兴、烦恼、伤悲,都可以玉娘说。”
问真心念微动,“女儿明白。”
她当然知道大夫人的心意,只是有些习惯刻入骨髓,就太难改变了。
第75章
“凭什么不让我的女儿参加祭……
问真既然答应与季蘅一同听戏, 便绝不会违约,但家里年下事多是真的,她绘好的消寒图上, 红梅花被问星、明瑞、明苓一笔一笔点满,徐府内客从渐多。
年节将近,新一轮的忙碌开始, 既有门下田庄地亩管事,又有各处商铺年底消算账簿, 再加上族中、世交人口往来,或有想请借助, 或来谈叙情谊。
含霜与练霜精干, 其他管事稳妥, 问真手下事情不多。
但她既不想无名隐坐, 图一个言出令行, 就少不得在年底这些日子列坐中堂, 既稳固前阵子在族中打下的威信, 还能叫外人知道, 她如今的身份变化。
她这阵子在家中动作不小,京中多有议论, 前几日代理家事, 透露出徐家的态度, 如今再巩固一段时日, 更加万无一失。
大夫人是如此想的,她就是要阖京之人都知道, 徐家的大娘子问真永远是徐家人。
问真当徐家的家,堂堂正正,端坐中堂, 几十年后,徐家后辈要如敬今日之尊长一般敬她的问真。
明瑞明苓憨玩的地方逐渐变为东内院,问真不放心他们,习惯将他们带在身边,问星就搭张桌子在问真身后,有时习字,有时读t书,偶尔和两个小孩疯闹,玩一会,三人闹别扭不在一起了,再一会,两个小的又期期艾艾地去找小姑姑和好。
大夫人看了两日,都佩服问真的耐心,感慨:“当日见通年幼时,我就最烦心他上蹿下跳的活泼,如今明瑞明苓这两个猴儿,比他们七叔不遑多让,幸而你还能辖制住他们。”
问真呷着茶水笑,大夫人说完,又有些懊恼,问真反而不在意,笑吟吟地道:“见通年幼时的样子我可是见识过的,明瑞明苓比他老实多了,娘才辛苦。”
大夫人注视着她,心里百感交集,顺手翻开手边的册子勾勾选选,“新年戴的头面可造好了?我瞧今年的珠子不错,再造一顶冠,元宵时候戴。”
她若无其事地提起,问真垂眼去看,回想一下,“是不错——不如给几个小的每人做一对珠花,做相近的样式,年里戴着,一看便知是咱们家的娘子。”
大夫人从善如流地答应着,二人商量着花样款式,议定了一起交到金匠那边,年底了,府内成批地做金银锞子,自然有固定合作的金铺,其中坐镇的老金匠今年五十余岁,一双整治金银的手还稳得很,能在黄澄澄的金子上雕琢出亭台楼阁,与叶缕鲜明的花卉草木。
问真年下造首饰,给刚刚蓄长发的问星做了好几件金饰,虽然轻巧,但老金匠做得用心,做出来的短钗簪花精美别致,巧夺天工。
问星喜欢得不行,宝贝一样收在小匣子里,这会听问真和大夫人说起,立刻亮着眼睛跑过来,明瑞明苓小狗一样凑过来,围得一张榻满满当当。
大夫人心里被塞得满满当当,问真摸摸问星细软的发丝,看着她熟悉的姿势,却想起另一个人来。
她自小接受的教育,家族、权柄、威严……一定是人生的第一位。
但这会,问真叹了口气,在心里勾勾算算,筹划怎样能挤出半日空闲,陪她年轻的情人登楼听戏。
年底,兰苑不清闲,但季蘅大体专管研发,其他要账、走年礼等事自有管事打点,只有紧要的人他才出面走动,如此下来,便比旁人多出点时间。
他非常想把这点时间都用到想问真上,但管事从前与他做同僚,攒下些情分,看不下去他每天望眼欲穿的模样,开始给他分派差事,拉他做工,与人交际。
并严正警告他:“年底各处都是事情最忙的,娘子在府里,事情比咱们这只多不少,能有多少时间来陪你?你得有正经事做,年纪轻轻的好郎君,每日只想着儿女情长,算什么话?”
他又苦口婆心地道:“娘子不是耽溺于儿女情长之人,你若日夜期盼情爱,不思正业,如今娘子与你新鲜着,还能满足,等情意渐衰,你又得怎样?难道投曲江去吗?”
季蘅知道他是好心,实在是为自己考虑,故而话虽不好听,没有反驳,只是道:“我知道要做正事的。”
他还得给娘子赚钱呢!
至于娘子答应他的百年长伴,他更没有说出来,将欢喜分享与人的意思,他只想把这份宝物藏在心里,自己舔舐品味甜蜜。
管事见他不是作假,才松了口气,摇摇头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我真是怕了。情啊,我怎么就不懂呢?”
年过而立,只想拼搏事业的管事无法理解这些年轻男女的情情爱爱。
季蘅吝啬与人分享甜蜜,只哼着歌道:“那您可够可怜,不知其中的美妙。”
管事瞪他,“干活去!”
短暂的狐假虎威恭敬体验卡到期,管事对他的态度从格外尊敬恢复为亲近熟稔,季蘅反而感到安心,他笑嘻嘻道:“不如我跟嫂子说说您抱怨不懂情的事?”
管事气得想要敲他,又不是自己儿子,只能再瞪一眼,“今天的香料你都自己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