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名利
看到金发女人脸上淡淡的微笑后,她又转过头看向朝这边走来的利维坦。
“怎么想到出去走走了?”她问。
利维坦低声道:“去看了眼,确定下现场。”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但雷厄姆脸上的表情有些变化。
“都说了不用太关注, ”德雷曼家主的声音冷下来,却又带上点属于长辈的劝诫,“你是我的女儿, 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更重要的事?是什么?去设计这群大腹便便的贵族,掌控成为其阶级的顶端吗?
哪怕在她身边待了十年,利维坦仍旧理解不了雷厄姆。她只觉得眼前的雾越来越浓。
但她没说,也不能说。
利维坦应道:“是。”
助手到了酒馆,那接下来就是再一次为新到场的客人们说明这次“投资”的事项了。
她推着小推车走到了白板前,看着雷厄姆再一次头戴感应器展示,但这一次,那位金发牛仔打扮的女人没有再参与。
利维坦站在原地遥遥地看向吧台。
头上的顶光落下,撒在女人漂亮的金色微卷长发上,哪怕是见过不少貌美贵族的利维坦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个酒馆里,金发牛仔美得突出。
倒不仅仅是对外貌的称赞,更重要的是那一身气质。
牛仔将头顶的牛仔帽摘下放在手边,坐在高脚凳上的她右腿微曲踩在脚撑上,另一只腿松松垮垮的摆放着——这坐姿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优雅矜持的贵族。
但却意外得让人看着舒适。
或许是她嘴角扬起的浅淡微笑?又或是她那双透亮的金色眼瞳?
她看上去更像是个应该出现在几个世纪前老电影里的牛仔演员,潇洒直率,带着让久困囚笼里的人羡慕的自由气息。
利维坦出神地看着远处的人,目光并不聚焦在实处,随着思维越发飘散。
她忽然间明白了一件事:
雷厄姆从未在任何人面前直接点明过她的身份,周围的人也都是一副心照不宣的神情。她用着这个“心照不宣的身份”一直做着雷厄姆交代的事情直到现在。
但今天,在这个酒馆,雷厄姆第一次对着一个人说明了利维坦的身份。
——那是我的女儿。
——那是我生命的延续。
这让她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个不明身份的金发牛仔,或许在她母亲雷厄姆·德雷曼的心中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
那这又是否意味着,当着这个“重要的人”的面,利维坦问雷厄姆的问题,将会更贴近真实?
……她有了个极其冒险,但又刺激的想法。
**
这次的展示里,没有伽不佘的参与。
雷厄姆摘下感应器,活动了下有些酸软的脖子,下一秒就把目光投到了吧台。
在那儿,金发女人正和换上酒保服的利维坦聊得正欢,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被放大。
也是,要是利维坦想要接近谁,总会在最短时间里得到目标任务的信任。这也是这些年来雷厄姆培养的成果。
这是她的女儿。
德雷曼家主冷硬的心有了片刻的柔软。
她整理了下身上的着装,紧接着走向吧台,正巧听见两人聊天的片段内容。
“……所以,你曾经是那个经典剧目的演员?”
雷厄姆脚步一顿。
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是迟了,她的靠近已经引起了两个人的注意。
利维坦:“母亲。”
这是她第一次在公众前叫雷厄姆“母亲”,往常不论是她还是利维坦都默契地没有提及过这个名字。
毕竟利维坦的来历,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虽然德雷曼家主并不觉得女儿的来历和过往会对这段关系产生什么影响,但她也知道利维坦的心里始终对此介怀。
她默许了这个称呼在相处中被埋葬。
直到今天,被第一次启用。
雷厄姆走到金发女人左侧的高脚椅边,优雅坐下后问:“在聊些什么?”
靠近吧台中心的另一边,坐在那儿的醉鬼还瘫着没有醒……真是晦气。
“我在问德雷曼剧场曾经的经典剧目,”金发女人略显欢快地开口,“追太阳的沙安德勒。你知道吗?”
她说:“利维坦也曾经是这个剧目的演员之一。”
怎么会不知道?
那是她特意放进去的演员。
“利维坦?”雷厄姆看向她,语气不明,“没想到你会想起那么远的事情。快十年了吧?”
原本擦拭酒杯的酒保放下手中的器皿,她抬起头,目光平静。
“因为我有一件事,一直都没有想明白。”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再想。”雷厄姆不耐道,“总归是些不重要的杂事。”
利维坦却反问:“难道亲人的离开也能被称为杂事吗?”
那句话一出,雷厄姆就明白了。
她的女儿见到了那群躲在这座城市里的阴沟老鼠。
德雷曼家主神情不变:“什么亲人?利维坦,你只有一个亲人,那就是我。明白吗?”
“不,我有亲人。她叫安格,安格·沙安德勒,我的妹妹安格。”
利维坦双手撑在台子后,手里有了触感会让她更加安心些。
“有人告诉我,十年前的那场献祭她没死。”她说,“母亲,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酒馆的吧台区域一片安静。先前的新酒保在利维坦来后就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
现在这片不大不小的区域里只剩下她们三个……还有一个醉到不省人事的醉鬼。
现场的氛围有点诡异的安静。
有什么事超出了雷厄姆的预料——或许是从伽不佘的出现开始。她始终没想明白为什么一个消失了十多年的人,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再一次出现。
连带着利维坦都变得不太正常。
雷厄姆在心里叹了口气。她不想和利维坦争吵,那样没有任何意义——一个人和镜子里的人吵架,在旁人看来只会是场滑稽的戏剧。
“那是演戏。”她温和地开口,“利维坦,那只是一场剧目。现在演出结束了,不要告诉我你还沉浸在那场戏剧中。这儿没有你要的观众。”
怎么没有?
你、我,还有你明显在意的一个陌生女人。
利维坦心道。
她第一次抓住了雷厄姆,这个看上去神秘又令人恐惧的女人的弱点。
“回答我。”她说。
“利维坦……”
“回答我!”
突如其来的大声是两人都始料不及的。
雷厄姆沉下了脸,但很快又恢复冷静。
雷厄姆:“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让她在那个时候活了下来。”她难得诚恳,“至于之后的事情,我不知道。或许她已经在哪个地方安家,好好生活了呢。”
是吗?
利维坦嗓子眼里被这句反问堵住,但最后还是安静着没有开口说话。
她知道,安格大概率……死了。
没有人能在那样的情况下活下来。
安沙以为至少雷厄姆·德雷曼会救下她的女儿,因为她承诺过——可是她忘了,眼前的女人是个贵族。
一个来自残忍、冷酷,手段血腥的德雷曼家族的女人。
她问出了自己想要被回答的问题,答案也在她的预料之中,胸中的火焰猛烈燃烧,灼伤了利维坦冰冷外壳下麻木的内里。
“——安格?”
坐在旁边听了许久的金发女人意味不明地重复了这个名字。
她说:“经典剧目里似乎没有和她相关的戏份。”
雷厄姆回过神,笑道:“那只是个小角色。而且德雷曼剧场停业后,大部分剧场演员们都各奔东西,忙着自己的人生。利维坦她……”
她看了一眼眼瞳涣散的女儿。
“她只是今天外出后,有点累。”
雷厄姆:“回去休息吧,利维坦。”说完,她看向金发女人,“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和您聊一聊,请问您有空借一步说话吗?就在这里的休息室。”
金发女人的目光在她们两人之间来回移动,也不知道信没信她这转移话题的拙劣技巧。
但好在她还是如雷厄姆印象里那样温和宽容。
伽不佘答应了这次谈话,先一步进入了酒馆的休息室里。
现在吧台这儿清醒的就只剩下雷厄姆和利维坦了。
短暂的安静过后,家主开口出声。
“利维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