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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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场的大门自那个叫“砂伦”的人离开后,一直没关上过。
偶尔有矿工路过,也只是好奇地匆匆向外看了一眼,紧接着就移开了目光,继续自己在矿场内的动作。
那群雇佣兵在发现矿场敞开的时候倒是蠢蠢欲动,大概是坎贝拉贵族动作造成的有些血腥,又或是矿场外看不清方向和前路的迷雾让人心生畏惧, 至少目前没有雇佣兵打算让自己接近这大敞的矿场门步坎贝拉的后尘。
而塔文则是站在了矿场的边缘,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脚边的界限:只要再往前一步就是离开。
他沉默地站在这个边界线后很久, 久到有路过的矿工看见他的动作后摸不着头脑。
于是很快,有人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塔文?”
“嗯?”他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
“怎么了?”路过的矿工问他。虽然两个人并不是很熟络,但之前金发贵族提出雇佣关系时,是这个人在帮他们从贵族许诺下的酬劳中争取更多。
当然,最后贵族一点不让,而那些担心自己选不上的人一个劲地降价,差点没让这场交易最后又变成坎贝拉统治时的样子。
回过神后的矿工们没有说话,但是仔细想想,其实还多亏了塔文的坚持。
虽然这个阴沉高大的男人看着不近人情,但除了神情外,在矿场生活时间更久的矿工们并不觉得他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现在,这个失忆了的阴沉男人头一次没有表现出阴沉,反而用一种令人看不懂的眼神望着矿场外那片迷雾。
矿工顺着他的眼神一同向外看去。那儿什么也没有,只有雾,铺天盖地的白雾。
他在看什么?
矿工问:“你在看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了不是回答的问题。
塔文:“你想过……离开这里吗?”
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会跳到这个话题上,但现在的矿场工作制度没有监工,只要认真工作就能得到足以果腹的报酬。于是矿工也没有急着转身回去挖矿,而是停在了塔文的身旁,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矿工说,“如果早两年你问我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是,特别想。”
塔文侧头看向他,这个瘦弱,但比之前脸色好上不少的矿工,又问:“现在不想了吗?”
“不是不想啊,”矿工苦笑一声,“但是出了这个矿场,我还能去哪里呢?”
“原本的矿场只收一些走投无路,被骗到这里的黑户。在这里的人本身就没有身份,就算出去,也找不到出路。”矿工说,他忽然想起了眼前的阴沉男人是个失忆了的伤患,又特地解释了一遍,“你知道黑户是什么吗?就是没有身份,没有归宿,没有被记录在案的过去,也没有令人期待的未来的人。”
塔文一怔,缓缓点头。他说:“我知道。”
他很清楚。
也知道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来到这里之前就是。
“所以,当那位贵族大人出现的时候,大家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矿工告诉他,“对贵族的害怕和对特异怪物的恐惧,其实都比不上这些年经历的麻木。大不了就是死嘛,至少我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但是,”
矿工犹豫了一下,小声说,“能活着,就没人想死。”
“说起来也很好笑,”他笑了笑,嘴边的梨涡弯弯,“其实在没吃饱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活得浑浑噩噩的,一天下来只想着吃饭和下矿。但是当那个很神气很厉害的贵族大人来到这里后,我才有空去想一些我以前没有想过的事情。”
“我离开这里也没有办法活得比现在要好。”最后他有些低落地说,“所以,我不能离开这里。我觉得没有什么地方是比这里更需要我的了。”
塔文安安静静地听完他说的话,轻轻地“嗯”了一声后,没再做声。
那个听完他说话,又回答完他问题的矿工陪着站了一会儿后就离开了。
塔文一直站在那个边界线之内,这次他低下了头,目光怔愣地看着脚尖前的那条没有被明确标注的线。
他是星海猎犬队的一员。是奉命来到这里探查这里的矿坑,并且断绝矿坑里的危险物体出逃的猎犬。
他的队友死在了矿坑的深处,塔文连他的尸身都没有能力带回来。
重伤失忆的猎犬醒过来后,也本能地守在这边。
他守了有多久?已经不太记得了。
就像这里的人说的那样,那时候的塔文,已经变成了一个没有过去,也即将没有未来的人。
或许,现在离开也没有了意义。坎贝拉看透了他的命运,一个失忆许久没有向组织传递消息的猎犬,极有可能已经上了战亡名单,被彻底抹除了痕迹。
只有一直守在这里,守着他接到的最后一个命令。守着矿坑深处那些危险的东西,不让它们流窜出来,危害星海。
这样来看……那位金发贵族的行为就有些奇怪了。
塔文不是在怀疑她……好吧,这位女士的行为的确奇怪到令人心生疑窦,但塔文在没有看到切实证据之前,他还是愿意信任这样一位好人。
不过,他也想要探查清楚,这位金发贵族下矿的原因。
没有选择让矿工继续深挖,而是要求他们只要挖到炸弹的材料就好,自己独身一人前往矿坑深处……他的记忆没有恢复完全,矿坑深处是怎样危险的东西,塔文只有模糊的印象。
就在他站在原地继续深入回忆时,前方忽然传来了模糊不清的小调。
“谁不知道山里的蘑菇香|她却不肯尝一尝|攒到赶集的那一天|赶快背到市集上……”
歌声悠扬婉转,从白雾的深处传来。
这个小调在正安静运转的矿场里格外明显,原本正低头工作的矿工们先是一怔,紧接着抬起头不约而同地望向大敞的矿场大门。
在能够吞噬人的白雾中,那道悠扬的小调慢慢从深处飘到近前,藏在白雾中的人也逐渐显露出深层次的影子来。
起先只是模模糊糊的,然后就露出点耐人寻味的暗金,慢慢的,随着小调的飘进,原本只是散开在矿场四周的矿工们不约而同地走到了门口,脸上都带着自己未曾察觉到的期待。
他们看着这噬人的白雾,望着从迷雾深处走出来的人。
那暗色的金慢慢变浅,然后更浅,直到那抹人形的色彩亮得吓人,只隔了一点点纱一般的雾,就像……
就像是在看一场近在距尺的日出。
“换上一把小镰刀|再换上几根棒棒糖|和那小伙伴一起|把劳动的幸福来分享……”
太阳终于出来了,她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轻哼着小调,手上还拖着个东西,漫步向矿场大门口走来。
“……嗯?”
金发女人停下了正哼着的小调,就站在刚脱身的白雾前,好奇地看着一股脑聚在矿场门口的矿工们。
“怎么了?”她扬起脸上的笑容,像太阳一样明亮,但那种光芒又没有刺伤任何人的眼睛,“工作完成啦?”
没有人回话,所有矿工都沉默地看着她,然后不少人都慢慢红了眼眶。
金发女人好像很奇怪他们现在的反应,困惑地歪了下脑袋。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那明媚的笑容再一次扬起:“是盒子坏掉了吗?”
盒子,就是那个支付矿石材料就能吐出对应酬劳的黑色盒子。
在金发女人离开期间,它兢兢业业地为这些勤恳的矿工们支付着他们应有的报酬。
站在门口的矿工们摇了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很快,就有人忍不住发出了抽噎的声音。一个起头,第二个就接上,短短几秒钟后,矿场大门发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哭声奏响曲。
金发女人:?
就连站在门口的猎犬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回到了猎犬队,在一个太阳还没有彻底冒出头的清晨,听着广播里传来的小调,自己慢慢地爬上高山,坐在山头感受着山间的湿润,看着白雾等待着太阳升起。
安静、祥和。
就好像战争、贫穷、苦难,这些扰人的家伙从来没有出现在生活中。
这是所有人都向往的和平与安详。
“……怎么了?”
原本被拖着移动的星盗在不安定的梦中醒来,刚恢复点意识就听见了哭丧一般的一连串声音。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的时候被金发女人扔进了什么凶险的战场,吓得一激灵坐直了身体。
但他显然忘记了自己现在的状态,往前猛地坐直的代价就是被衣领勒得直翻白眼。
“咳——咳咳——”
星盗捂着喉咙剧烈地咳嗽了两声,这突然出现的声音终于叫停了连绵不绝的哭声,还有金发女人的动作——她松开了手。
一只粉白色的拳击兔从砂伦的脑袋上跳了下来,让头重脚轻的星盗得以喘息。
尔后,这只玩偶兔子就这样一摇一摆地走到了坐在原地喘息的星盗旁边,当着他的面,踹了下他的小腿。
砂伦:……
真的很痛。
星盗咬紧了牙关才勉强没让自己嘴巴里的痛叫脱口而出。
“既然醒过来了,那就站起来吧。”
金发女人没有回头看他,在送开手后直接走向了敞开大门的矿场。
“矿场的大门会在你进来之前一直开着,直到你愿意自己走进来。”
还是之前的那句话,金发女人的声音带着随意。
她站定在大门口前,然后转过身,看着龇牙咧嘴坐在远处的星盗:“还是说,没在外面玩够?”
他哪里在玩了啊!
砂伦嘀咕了一声,也反应过来对方是专门出来救他的。
这点自觉他还是有的。
他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虽然四肢仍然酸软,甚至之前被兔子踹了一脚的小腿开始肿胀发麻,但有了刚刚短短一刻的休息,这点后遗症还能忍受。
站起来的星盗慢慢朝着金发女人的方向靠近,然后在她的注视下,抿唇彻底进入了矿场的范围。
金发女人温和地冲他一笑,然后与他擦肩而过,向着矿场深处走去。
“谢谢……”
还没完全说完的答谢就这样被这个金发女人抛在身后,砂伦怔愣了片刻,赶紧跟了上去。
并不是像他想象的那样,迈进这个矿场后里面的场景就变得格外可怖。
不仅如此,跟在金发女人身后的星盗还发现,这个矿场里的矿工们虽然仍然瘦弱,也仍然在不停的工作着,但他们的脸上却没有砂伦熟悉的麻木,而是……
“是那位大人。”
“那位大人……她终于回来了……”
“我刚刚去大门口听了!大人哼的小调真好听!”
砂伦愣愣地听着风吹过来的消息,然后将看向四周的目光放在了走在前面的金发女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