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红笙
此刻的含章殿内却出奇的安静。
静的渗人,静的潘老爷头叩在冰凉刺骨的金砖上都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
半晌,才听见御阶上忽的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起来吧。”
“谢陛……”
话没说完,潘老爷就惊的下意识微微抬起了头看向御阶上。
毕竟再怎么惊惶,说话的是男声还是女声,潘老爷也是能听清的。
更何况这个声音竟然还是那么的熟悉。
抬着头的潘老爷仿佛被定住了。
他眼神空空,目光呆滞的望着御座上——那个传说中的紫檀屏风这会儿根本就不在。
盘龙椅上坐着的不是熟悉的黑金色龙袍,而是海棠红的芙蓉锦连纹长裙……
也没有往日里那个戴着
金龙冠,端严若神的身影。
有的……
只是个鬓间垂着青鸾衔珠金步摇的娘娘。
而这位娘娘,正巧潘老爷却是一点也不陌生。
“啪——!”
“啪——!”
“啪——!”
一个耳光都不够,潘老爷狠狠的抽了自己三个嘴巴子。
脸颊肿胀,热疼发麻,嘴角都抽出血的潘老爷确定眼前的一幕不是自己在做梦。
可这比见鬼都离谱的一幕,远比什么噩梦更可怕。
潘老爷站都站不起来。
他浑身哆嗦着撑着自己手脚并用的往御前爬,嗓子像是挤着气都变了声调,:“你……你,坐在,坐在那做甚么?”
“庄、潘,潘玉莲。”
“你胆大包天,你是不是,是不是疯了……你,你怎么在,不,坐……”
估计这会儿,潘老爷都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了。
潘老爷脑子如遭猛烈重捶,刺疼的一片片空空。
他来来回回间只有一个念头——
立刻、马上带着这个恨不能祖宗十八代都整整齐齐上路的**,离开这个地方。
潘玉莲看着御阶下脸色煞白,因着过度惊惧间已然扭曲五官,哆哆嗦嗦说着话,连滚带爬过来的潘老爷。
记忆中那个让她畏惧不已,又从来在她面前都是微微昂着头,眼神中带着打量,一副运筹帷幄高高在上的人影忽的褪色,变成了灰白。
“爹,起来吧。”
“您没有疯,我也没有。”
潘玉莲神色很是平静。
她语气淡淡的道:“这儿是含章殿。”
“里里外外都有这么的宫人和护卫把守。”
“若是没有陛下的允准,我也没机会坐在这。”
潘老爷还佝偻着身子跪着。
他缩着脊梁骨抬头望着御座上神色淡然的潘玉莲。
铁一般的事实像是硬生生拉回了他的理智。
脸上还残留着惊骇的潘老爷脸皮抽动着。
他抬脸对着潘玉莲,像是想习惯性露出一个如从前的姿态,又像是下意识的在莫名游疑和惊喜恐惧间给出一个关切的笑脸。
这两种神情交错“打架”,叫潘老爷的脸上的神情越发的扭曲。
到最后,只露出一个堪称‘崎岖’的笑意。
“玉莲,不,庄妃娘娘,陛下如今……”
潘玉莲如潘老爷所愿的点点头,:“陛下如今应允我跟着他处理朝政。”
不等潘老爷都来不及为着这天大的惊喜狂喜,就听潘玉莲道:“父亲,您主动递上辞官吧,就说因病致仕,也算留个体面。”
大悲大喜下的潘老爷脸色空白了一瞬,他死死的盯着潘玉莲,:“你,你,你说什么?”
“我说,让您辞官。”
“潘玉莲!”
一辈子都致力于不择手段的往上爬的潘老爷,眼看着天上忽然落下了登天梯,可还不等他攀着爬上去,就被人一脚给踹了下来,这如何能忍?!
“府中养了你这些年,供你锦衣玉食,呼奴唤婢,更是让你能进宫来选秀,你才有如今这般显赫的富贵日子,你……”
“若是没有这些,父亲您以为自己现在才能还好端端的活着出现在这?!”
潘玉莲直勾勾的看着潘父。
她本以为自己一点不在乎。
真的,她觉得自己从没在乎过潘父能对她有个的感情。
可不知不觉间,十数年的愤懑和委屈难平却依旧也酿出了点尖酸的恨意。
“这些年您无视我也就罢了。”
“毕竟您觉着赏口饭吃就算仁慈……这理倒也不算错。”
“……”
“可您为了巴结上官,私底下做的是什么打算?”
“盘算着我要去做歌姬还是侍妾?”
“为着什么让我参选入宫,您心中有数。”
“这宫中人心险恶,我入宫后就处境艰难,更是平白蒙冤,当众受辱……”
“我屡次身受重伤时父亲您在做什么?”
“您忙着将自己背信弃义的悔亲污名强加在我的头上!”
“您在忙着贪污索贿。”
“忙着中饱私囊。”
“忙着贪墨渎职。”
“忙着去修风吹就倒的宫室。”
“更忙着将烫手的‘脏银’都送到我的宫中贺喜!”
“为这事我怀有身孕还要担惊受怕,惊怒晕厥!”
一直梗在心头的这口气在这一刻都吐了出来。
而潘玉莲神色也一点点变冷。
她和潘老爷的微薄缘分,也彻底耗尽了。
往后,她甚至都不会再恨他,也不会再想起他。
潘玉莲面无表情的擦去了眼泪。
“您该日日夜夜跪着,诚心诚意的叩首感谢……”
感谢她却是做好人不够纯粹,做坏人也不够彻底。
“父亲您现在辞官回乡做个家翁,好好颐养天年,已经是我对您最大的仁慈了。”
“您不要逼我。”
“逼我在灵堂前哭一场略尽哀思。”
脸上一片冷肃的潘玉莲神色漠然的看着呆若木鸡的潘老爷。
许姨娘已经进了她重新购置的宅子里,又有人保护。
潘老爷今日就能签了放妾书,启程回乡。
永世都不得踏入京中。
到如今这地步……
什么阴谋诡计的潘玉莲都已然不怕了。
若是潘老爷再动妄念——
她就能心安理得的让他连同那些被‘钓起来的鱼儿’一起,永永远远的免受这人间疾苦。
……
这些时日在克制中很是风平浪静的京中忽的出了件大事——工部侍郎潘同典因病致仕,身染重疾不得已辞官回乡静养了。
在这京里,一个从五品的京官算什么?
那些个贵人都不稀罕费劲儿搭理一眼。
但潘府却是个例外。
你也得好好看看他背后站着的是谁……生了个那般金贵的女儿,这还没加官进爵呢,怎么就忽然辞官了?
有消息灵通的,都已经悄默默的打听了——这事还和信王府脱不开干系。
自古以来,男男女女之间情情爱爱的‘桃色八卦’就最是容易招惹是非口舌。
什么信王世子抛弃潘府的小姐这旧爱,另结新欢,什么两人其实早已私定终身,‘珠胎暗结’才引得潘府的人在王府大闹一场……
相较这京中的其他世子而言,信王世子身份确实特殊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