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草菇老抽
丝诺再也没有回到父亲身边。他开始自称是女拾荒者们的孩子,他开始真的像女拾荒者们的孩子那样,关心、照顾、爱护他的“妈妈”们,并和她们一起行动。
女拾荒者们也都接纳了他,一点点地养大了他。
又一次,他以为生活会在这种温情里变好。
可是,他的妈妈们被杀死了。
杀死她们的,仅仅是一些垃圾——为了抢夺她们捡拾的垃圾,一伙拾荒者在垃圾山上袭击了她们。丝诺找到妈妈们时,被垃圾砸伤头部、被整个活埋在垃圾之下的她们已经没有了呼吸。
丝诺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妈妈们扛回住处的了。他记得的只有卫生监察署的人像一伙强盗那样闯进贫民窟,从他手里抢走了妈妈们的尸体。
人类的尸体是有机物,有机物可以成为真菌、病毒的培养皿。卫生监察署会将监测到的每一具尸体都进行无害化处理,即低温冷冻后打碎成粉末。这些粉末又会被送到不知道哪里去做什么。
彼时丝诺十岁。
没有了妈妈们,再一次失去了家,他又一次一无所有。
后来他开始坑蒙拐骗偷,他甚至靠着出千在赌场里大赚一笔。
有了这笔钱就能好好地当一个人了吧?十六岁的丝诺这么想着。十七岁的丝诺却被人骗得身无分文。
十七岁的丝诺成了诈骗犯。
诈骗第一年,丝诺骗术不精。第二年,丝诺渐渐有了“专业素养”,开始偶尔钓到一些大鱼。
第三年,也是丝诺渐渐走上人生巅峰的那一年,他才终于得知:原来诈骗他的人,是赌场派去的人。
丝诺以为自己可以对赌场还以颜色,他也美美做了个大局,真的钓上了赌场的负责人。
就在他只差临门一脚就能成功的时候——
坍塌了。
不论是他精心构筑出的谎言,还是他用骗来的钱财构筑的绚烂人生。
他被扔到了试验台上,他在剧痛中惊恐地看着自己从人变成兽。
“向你这样脑子好使的人,但凡有个正常的、合法地上升途径,你都能利用那个途径到达你想到的位置吧。”
“可看看现在的你。”
“你只能像一只野兽那样,被迫遵循丛林法则。而且,还是对你完全不公平的丛林法则。”
温柔的女声像刺入鼓膜的尖刀,一刀一刀地捅开丝诺的脑髓,在他的脑子里搅动。
“许多人以为‘弱肉强食’就是真理。被吃只能怪弱者自己不好,谁让弱者要当弱者呢?”
“这些人一定没有想过,弱者许多时候不是天生的,而是被制造出来的吧?”
地球上曾经有一个被奚落为“东亚病夫”的国家。
大约是百年战乱打醒了这个国家的骨气吧,这个国家的人十分要强,几乎是方方面面都想做到更好、更强、更优秀,就连体育运动也一样。
就这样,在经历许多的苦楚与磨难之后,这个国家拥有了举世无双的乒乓球技术、举世无双的体操人才。
一个拍一个球打得西方国家丢盔撂甲,马艳红下、莫氏空翻、单臂大回环惊掉全世界的眼珠子。
这个国家在国际体坛上高歌猛进着,这样的高歌猛进却被按下了休止符。
确实,金牌与分数不该凌驾于运动员的生命-之上,体操运动十分危险,危险系数过高的动作有必要被禁止。但,乒乓球赛里的“禁胶令”不就是在明显地欺负当时这个国家不够先进的套胶制造技术,欺负这个国家无法像发达国家那样奢侈地使用无机胶水吗?
再回到那个问题,弱者,真的就是天生的,真的就是因为自己不够努力,所以才是弱者吗?
当“丛林法则”打从一开始就无底线地倾斜向某一方,那些宣称“丛林法则”就是公平的,到底是些什么人呢?
只能是既得利益者。
这些既得利益者要么是蠢到看不出“丛林法则”为他们而设,自己享尽了一切红利。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假装没有发现“丛林法则”的底层逻辑就是一个充满歧视性与不公平、不公正的逻辑;因为他们还要继续吃红利。
“丝诺,对这样的世界,你没有恨吗?”
“哪怕你已经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这样的世界的恶心之处,你依然还要支持它、成为维护它规则的一份子吗?”
双手抱在胸-前,距伊芙还有丝诺一门之隔的沃夫转身靠在了墙上。
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以为伊芙的这些话是在对他说的。
他很清楚这个俱乐部的恶心之处,也很清楚这个永夜之城……乃至“沃姆”这个星球上的人类文明的恶心之处。在他把上下结构关系里的榨取看得如此明白的现在,他为什么还要继续做支持那些恶人行恶、维护这种不公平的上下法则的一份子呢?
……是因为他怕吧。
沃夫想。
眼前浮现出自己的青梅与竹马,已经许久没有想起过这两张脸孔的沃夫微微黯然,苦涩一笑。
“喂,伊芙——”
地下仓库内,丝诺拧出个诡异的笑脸来:“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真-他-妈像个恶魔?”
伊芙笑眯眯地回答他:“没有。倒是有人说过我像天使呢。”
玛安娜对伊芙说她像天使时,第一次流出了无意识的眼泪——对仿生人来说,流泪只是一种反射。就好比一加一会有二的结果那样。仿生人的逻辑告诉她们:挨了打时你要流泪,你的硬件被破坏时你要流泪,你的主人对你倾诉时如果流泪,你也要流泪。
但因为伊芙共享了她的部分代码给玛安娜,玛安娜的行为与反应不再是基于条件的反射行为。自由流泪的感觉让玛安娜有了成为“人”的感觉。
翻遍自己所有的词库,最后玛安娜只能用“天使”这样满含宗教意味的词汇去形容给予她“生”的伊芙。
“哈!天使怎么可能这样蛊惑人!”
伊芙睁开了她那一黑一蓝的眼睛:“我倒是觉得,只有身为神的狂信徒的天使,才会如此教唆他人跟随自己的指引。”
朝着愕然的丝诺伸手,伊芙笑道:“那么丝诺,你选好了吗?”
第184章 赛博之城24“对弈”
白狐亚人将自己毛绒绒的下巴搁到了伊芙的手上。
没辙,他两只手臂都被锁链吊起,现在他能递出去的唯有自己的脑袋了。
亲自把自己的脑袋送到破坏自己计划的人手上,丝诺不是完全不对自己这种向“敌人”低头的行为感到羞耻的。可就算羞耻,他也会这么做——他的理性就像是有自我意识那样冲着他疯狂大叫:跟着眼前这个疯子准没错!
这疯子虽然没有承诺给他美好光明的未来,也没有承诺给他用不完的金钱和至高无上的权利。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对着这个狗-屎世界竖起中指,狠狠地朝着那些制定不公平规则的“上等人”们啐上一口……那样轰轰烈烈地去生,再轰轰烈烈地去死,总好过苟且偷生、一辈子当他-妈个玩物直到被人玩死,不是吗?
伊芙眨了眨眼。
伸手只是她在用动作诠释“邀请”这个词汇,她并没有指望丝诺真的把他身体的一部分放到自己的手上。
眼下丝诺把脑袋搁她掌心,这倒真是打了她个猝不及防。
丝诺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狡黠的白狐发出“嚯~”的一声,随后很不要脸地就这么就着伊芙的手,用自己的脖子蹭了蹭她的掌心与手指,还眯起眼睛露出舒适的表情。
“从今往后可多指教啦,我的天使饲主!”
天使……饲主?
伊芙的思维迟滞了半秒。对着丝诺那张吃定她的脸,她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伊芙轻易地就破坏了丝诺的计划……不,她甚至是利用了丝诺的计划,将丝诺的计划当成了她说服尼克尔的素材。对于这样的伊芙,丝诺本能地感到畏惧。这是一种生物遇上天敌时的本能反应,是生命的自保机制。
在丝诺的印象里,伊芙已经是他只能仰望的存在。她的一个念头就决定了他的生死,且,她还能决定他如何死、死得有多痛苦。
可就是这样的伊芙,现在居然被丝诺这一点小把戏给轻易地将了一军。这让笑意振动了丝诺的胸腔,几乎要让他得意地眉飞色舞起来。
“不要把你用在客人身上的花招用在伊芙身上。”
蒲扇大的巴掌用力捏到了丝诺的脑袋上。
犹如铁塔一般挡在丝诺与伊芙中间的,不是沃夫又能是谁?
“好痛!好痛!放手啊沃夫!我脑浆!脑浆要被你捏出来了!”
丝诺一阵哀嚎,伊芙则是望着沃夫的背影:“我能期待这是你的答案吗?沃夫。”
丢开吱哇乱叫的丝诺,沃夫“嗯”了一声。
他转过身来,用那只和伊芙一样的克莱因蓝眼睛看向伊芙的脸孔。
“说实话,哪怕到了现在,我也不认为你能够成功推翻这个操-蛋的世界。但是,”
如果只有伊芙一个,那不论她有什么样的计划,她的计划都不会实现吧?
“我不想以后来后悔,这个时候为什么没有站在你这一边。”
倘若伊芙走到紧要关头,缺的只是那一臂之力呢?
倘若自己在这里帮了伊芙,是不是伊芙就能跨越这道障碍,走到更远、更明亮的地方,开拓出更不一样的新世界来呢?
“再说你描述的新世界还不错。”
即便伊芙已经变了,不单单是外观从少女变成了成年女性,连内在也完全蜕变,从一个呆滞、木讷、老实,甚至还有点不知变通的孩子变成了一个聪慧、狡黠、带着些理想主义与浪漫主义的革命者,沃夫看她的眼神始终没变。
他的大掌依旧会放在她的头上,轻轻抚过她的发顶。
沃夫难能可贵的笑容让伊芙的瞳孔微微扩大——这一幕被她拍摄下来,永久地保存在了她的记忆之中。
沃夫不知道有没有发现这一点,总之下一瞬他收敛起老父亲般的神色,严肃道:“所以呢?你计划的下一步是?”
伊芙微笑起来:“我计划的下一步,是——”
“喂!伊芙!不好了!”
闯入地下仓库的是尼克尔和佛克斯。
佛克斯的脸上满是毛,就算他的脸色有所变化,看起来也不明显。但尼克尔——
此时没有浓妆艳抹的那张脸,已是一片苍白。
“公司那边发来了紧急命令!要求我们马上闭店!原因上面没有说……!”
上牙叩着下牙,尼克尔话都说得哆哆嗦嗦:“你说他们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
能够通过摄像头查看俱乐部情况的,不止尼克尔一个。
“ha-vefun”的技术部、上层人士只要有那个闲心,同样可以调取监控。他们不光能实时查看俱乐部内的情况,还能翻阅过往的视频资料。
尼克尔害怕的,就是“ha-vefun”的技术部已经有人通过监控看到了伊芙的存在,看到了伊芙在俱乐部里做的事情。
“啊,那倒不是的。”
尽管尼克尔没有具体解释自己的不安来源,可伊芙似乎已经看穿了一切。
她笑着解释:“后台系统的资料、数据我已经全部篡改过了。公司就是查看监控,也只会看到我用俱乐部过去的日常营业合成出的虚假画面。画面里俱乐部一切如常,不会有破绽。当然过去三十多个小时监控视频我也替换掉了。就算技术部的人反复查看那些内容,也不会找到破绽。”
“那为什么……?”
上一篇:唯一人类在星际人外世界的日常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