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出逃 第169章

作者:旅者的斗篷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重生 穿越重生

  怀珠读罢,痒恨不住,脸色苍白如纸,连握信的手都在微微痉挛,一口口喘着粗气,似遽然跌入一场大病之中。

  第一反应是那人回来了,否则谁如此霸道的手腕上来就断了秀才一家的后路,让清高的范学究一家态度大变、避如蛇蝎般地磕头赔罪后举家搬迁?

  十样锦混色白裙已掀到腰际,双膝顺理成章分开,接下来发生什么心照不宣。

  怀珠之前已拒绝过一次,他晾了她五六天,她亦没讨到什么好处。瞧妙尘师父今日意思,似是叫她忍得一时之苦,别打草惊蛇,待日后出囹圄。

  可迎合他……她如何能够?如何跟一个纵容未婚妻狠心下旨“妾室粘人,一条白绫,了结干净”以及“因晏姑娘有孝在身,才暂时要了你解解闷”的人如胶似漆?

  怀珠终拗不过内心情绪,撂下衣裙,语气极冷一句:“陆令姜,我不愿意。”

  咬着牙关,眼尾泛红,起身睃到牙床角落去,动作没沾一丝温情味儿。

  那人谈笑杀人的模样她历历在目,饶是不做皇帝,收拾几个山村野夫还不是易如反掌,秀才一家只有引颈就戮的份儿。

  她四肢俱软,惕然心惊,被什么东西打中心窝,浑身力气纷纷酥解跌落,一时间竟瘫倒在潮湿的土地上起不来。

  她好想追上秀才去,问个究竟!

  紧紧攥着秀才的信和三十两银子,如蜂虿刺心,冰冷的暗流在她心头乱撞,漆黑天幕忽然裂开一个口子,漏出震彻心底的天光来。

  陆令姜见怀珠回来,揽住她的腰往墙上带。怀珠骤惊,一声“唔”没喊出来,几分失重,绣鞋无力地蹬踹几下。

  画娆呆呆站在外面,“姑娘!”眼睁睁看着姑娘被拖走而无能为力。

  陆令姜去吻她她竟还挣扎,他便固定住了她两只纤纤玉手,垂首再去觅她的唇。刚买的香料悉数滚落,被两人的动作随意踢到一边,差点洒落遍地。

  北天黑云三缕,压住了月光。深秋雨淋,远山几杵寺庙钟声惊梦,寒鸦呱呱二贰鸣叫,蝼蛄翅膀抖动的擦动。

  正因室内过于静寂,外界的一点点小动静才能清晰入耳,衬得静更静。

  陆令姜兜头被泼了瓢雪水,自信碎成一地,以为自己听岔了。

  白怀珠居然说这种话,她一向最黏他的,曾经一封封地写情笺,一夜夜留灯痴痴等他,一年年上蹿下跳地为他过生辰。

  即便他真娶太子妃把她扫地出门,她也会死缠烂打地赖着,又傻又天真说:太子哥哥,你既最初招惹了我,怎么可以不要我?

  可最近的怀珠,他越来越读不懂了。

  陆令姜神色仍静似一片湖水,沉沉道:“小观音。任性也该有个分寸。”

  怀珠本就试探一句,正如师父所料他现在还没玩腻她,和平分开是不可能的。即便他玩腻了也不一定会放她走,因为她是他一句话绑来的,等同于强抢民女,这么多年来一直被他藏在春和景明别院中,对外秘而不宣。

  若留下活口容她出去大肆宣扬,外人岂非都知道了他这副圣人的皮囊之下,龌.龊的蛇蝎心肠?

  门没关,外界的潮气溅进来凉丝丝的,雨珠乱似珍珠滚。

  怀珠喉间溢出一丝轻喃,覆在目上的白绫松松坠下,软塌塌绕在脖颈。

  扒开朦胧的眼,她恍恍惚惚能看到陆令姜俊秀清雅的面庞,仙鹤目,三眼白,泪堂的黑痣,眉骨下天缥色的阴影,周身经了潮气的濛濛雨色。

  吻长久得令人恍惚,直至唇上微微红肿,怀珠才找到说话的间隙,皱着眉角:“……你怎么来了,不是朝政很忙吗?”

  这话问得奇怪,刚还在戏楼遇见。

  他一直待她很好,耐心熨帖,从前她提的条件他没拒绝的,这次她未经报备偷跑戏楼被他撞见,他亦半句重话未责。

  可如今,她梦里对他说不共戴天,醒着再三拒绝他,把他当仇人。

  窗前隐约见冥色的远山,醽醁的柳枝,景致越看越衰败。凉风裹挟雨点,吹散他的发丝,露出他一对冰凉恶毒的上三眼白。

  怀珠亦瞧见,缓缓拿起文书,放在燃烧的香烛上,烧了,化为滚烫的灰烬。

  火光映得她面庞忽明忽暗,多几分静穆肃杀的感觉,仿佛她瞳孔也燃起了火。

  画娆大惊:“姑娘您怎烧了……太子嫔的至高位份,不是您一直想要的吗?”

  怀珠目光淡漠,待灰烬冷却了,随意推开,溅得光洁的榴花鸾鸟镜一片脏尘。

  观音碎,嫁衣烧,毁婚书。

  拉杂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他忽然回头扫她。半具身子埋在被褥中怀珠被他这么一看,下意识激灵。

  陆令姜见此神色顿时淡了,踱回去道她身畔,抬起她的下颌:“呦。脾气长了,怎么就碰不得你了。”

  陆令姜眼神撒着一点亮,刮了下她鼻尖,风流缱绻地笑着:“来陪你上.床啊。”

  语气自然轻松,再正常不过。

  果然方才在太清楼的斯文端方都是装出来的,人面兽.心才是他。

  中元节这日,她领着小念姜的手,吹着和煦温暖的夜风,来到山脚下人声喧哗的河边,许多人在此放小船寄哀思。

  漫天繁星倒影在宽阔的河面上,波光粼粼。一枚枚小纸船摇摇晃晃载着白蜡烛,被夜风推远,缓慢而肃穆地驶向河心。

  人间的灯火,映亮了天上繁星。

  人死如灯灭,这些蜡烛在经历了一段漂泊之旅后,或跌入河中沉底,或膏油燃尽而熄灭,虽承载了美好的寄遇,但没有一枚能到达彼岸。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其实后半句只是世人美好微茫的希冀罢了,人世间往往只有山重水复,走不出来的抑郁和困境,而无柳暗花明的微光。

  ——你担心的,其实都没必要担心。

  莫如说,你希冀的,其实都没必要希冀。

  除非……

  小船载着蜡烛恍恍惚惚漂到河对岸时,微弱明灭的光芒即将被漆黑的河水打灭时,能有一只清削的男子手,悄默无声地将它托起来。

第156章

  重逢(正文完结)

  自从去河畔夜放船灯后,怀珠的精神好了很多,不再连夜连夜的梦魇,也不会杯弓蛇影,总觉得那人恍惚在身边了。

  如今的竹屋空荡寂寥,穆南去了,念姜要上学堂,白日里就剩怀珠一人。

  簟纹灯影,昏鸦尽、冷透疏衾。

  长日清淡,有时她会目不转睛瞧着天上南归的点点大雁,或一棵一棵地给将近枯萎的花草浇水,一浇就是一上午。

  山间还是多雨,潮湿的环境令人心头翳翳。虽然夜间睡得还算踏实,但她神色抑郁,不似穆南在的那几年有鲜活气了。她明明才二十几岁,却似一个垂垂老矣的暮年之人。

  只因曾经的故事太跌宕起伏,耗干了人的精气神儿,给她带来的阴霾久久笼罩心头,挥之不去,让人失去了重启余生的勇气。

  后来,怀珠也没遇到合适的人偕首一生。追慕者大多是秀才那种逐色之辈,又由于她从没在外人面前露财过,有些公子嫌弃她家境贫穷,还带着个女儿,以二嫁之身聘为正妇恐有污点。

  世人爱算计,尤其于男女婚嫁一道上。男方聘妻还是纳妾,出多少聘礼,女方带多少奁产,是否是初嫁……这些都很大程度影响一桩婚事的成败,男女是否彼此钟情倒属其次。

  怀珠自己对于再嫁的心气不高,一个人清寞惯了,冷不丁有人相伴反而膈应,姻婚对她的生命来说可有可无。而且,她担心后爹会虐待她的小念姜。

  她便一直独身一人着。

  穆南死的那年雕刻了一枚观音玉坠子,做工精美,玉质上乘,费了她整整两个月的苦工,是生平得意之作。

  怀珠希望卖出五十文的价格,买家听了便摇头叹息,一直没能出售。

  玉石养人,玉气认主,久而久之玉坠子的成色发生了变化,逐渐融入了姑娘本身那清凉甜秀之气,越发熠熠生辉起来。

  长久带个玉观音坠子随身,白怀珠仍然被十里八乡的人称为“白小观音”。

  人人都知道,谁能买下那枚观音玉坠子,谁就能娶到白小观音了。

  玉坠子一直留着,并非没人出得起那五十文,而是她想待价而沽,不能让心血的宝物落入庸人之手,辱没了玉性。若非品格高尚儒雅蕴藉之人,千金她也是也不卖的。

  白小观音,依旧如当年那般清淡高傲,性如白玉烧犹冷,不肯迁就半分。

  这么多年来,她还是最厌恶画像,无论丹青手技艺多么高超,她都坚决不让人画一幅。

  谁能想象一张画给她带来过多灭顶的灾难?

  谁要白小观音的噱头,谁不要平平安安和父母家人过一生?谁要家破人亡?

  念姜在山脚下读学堂,来往上下学时会经过一片规模不大不小的市肆。

  许多山民搬运自家山货兜售,有吹糖人的、卖簪子的、唱曲卖艺的,三教九流,琳琅满目,五花八门,来来往往喧闹一片,熙熙攘攘,人间烟火气十足。

  春色暖温,一条银色白练般的溪流从雪山深处泄下,到山底平原融汇成河。河水清澈,岸畔白雾弥漫,氤氲着潮湿的雪气。

  来往的船只停泊岸边,少许清贫的商贩也在此做生意,但此处位置偏僻,清净少人,远远不如市肆中心赚钱。

  但此处有一个玉石小摊子,店主人淡如菊,不争不抢,在小雨天还会出摊刻些章子,是处低调又有内涵的品玉之处。

  怀珠每日接送念姜上下学,不复前几年那般幽居深山,消息闭塞,闲暇时也会逛一逛市肆。

  有时间她想拜访拜访这位玉石斋的店主,瞧瞧是否是识货之人,五十文的价格收了她手中的观音坠子去。

  但,无所谓,也随缘吧……

  她常年一身素白长裙,几乎没有任何花纹点缀,走在街上宛若一道濛濛的月光直射过来,自有种令人着迷的气质。

  走在河边,白浪澎湃,她裙裾飘扬宛若与薄雾融为一体,清丽脱俗。

  十里八乡最俏的小寡妇,非她莫属。

  但她每每独来独往一个人,身上那股冷月般的气质,怎么看怎么凄凉孤独。

  好端端的一个美人着实可惜,这一生,仿佛再也不会笑了。

  山脚下有一座戏搂,名为西楼,时常飘出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怀珠找到了新乐趣,花上几文钱就可以在西楼坐上一整天,有瓜子饮子可用。年少时的爱好,到什么时候也搁不下。

  台上,说书人绘声绘色地讲话本子,有时是武生叮叮锵锵地打擂台。

  那一日小雨沙沙,二楼临窗的木椅被打湿了一大片,楼下人头攒动,脚步散乱,纷纷焦急地撑起了五颜六色的油纸伞。

  怀珠耷拉着眼皮,骤然瞥见一人影,青衣墨发,蕴藉儒雅……某种深印脑海的记忆刹那间被唤醒,她顿时撂下茶杯追了出去。

  木质阶梯被匆匆的脚步踩得嘎吱响,怀珠眼眶湿润了,拨开人群,紧紧抓住那人的肩头,粗重的浊气直喘。

  那人回头,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货郎,秀眉白面,头发被雨水濯得狼狈,一脸陌生而茫然的神色,“姑娘有事?”

  怀珠呆呆怔了半晌,看清了眼前人的面孔,“……认错人了,对不住。”

  货郎蒙然,自顾自地走了。

  怀珠独自站在斜风细雨中,周身裙纱都被打湿了。她仰头望向天空,色淡如水,长睫上挂着几颗透明的雨珠,神情萧索。

  半晌,她极轻的噗嗤一声,似在嘲笑自己。

  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忘不掉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