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出逃 第18章

作者:旅者的斗篷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重生 穿越重生

  当时解签的沙弥为了保命,说此香虽名为催命香,有破解之法,家中供一座观音镇宅即可。

  沙弥的本意是劝太子向善,时时念经拜佛,或许能将他感化。

  太子从善如流,没多久还真请了座镇宅观音。只不过那观音不是泥塑木雕,而是活生生的人,一个姑娘。

  造孽,他造了多大的孽。

  “若老衲偏偏见死不救呢?”

  陆令姜执著道:“在下愿日日拜佛,直至洗清当年罪过为止。”

  莲生大师斜了斜眼,“那也要看施主心诚不诚。”

  冷冷扔下这句话后,叫徒儿掩蔽斋室大门,徒留陆令姜在外一人。

  什么也没交代,什么也没保证,外面山间凄风霜雨,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寺门前,唯有空荡荡的一块大青石。山路蜿蜒隐没在云雾中,四敞大开,随时能离开。可离开了,便没有药。

  赵溟奔过来,含了几分怒:“殿下,这些和尚不敬朝廷,属下看是找死,莫如您先回去,属下直接拿了他们治罪。投入大牢严刑拷打,您要什么药都易如反掌。”

  陆令姜挥了手叫赵溟下去,他固然可以利用权势灭了长济寺满门,可图什么呢。当年灭佛为了清剿叛军,现在他为着求药。没有药,怀珠的眼睛如何治好。

  陆令姜笑语解颐:“不用,你的忠心我记下了。山间景色挺美的,坐坐也无妨,你先行下山去。”

  赵溟语塞,陆令姜却似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已在山石上落座。山石微凉,膈得骨头缝儿里都是寒的。他不欲就这么离去,便阖上眼睛,像沙弥一样打坐修禅。

  莲生大师问他的诚心,那他就证明他的诚心,左右他曾亏欠长济寺良多。

  赵溟恨然叹气,不知主子中什么邪。

  浑浑噩噩中,山风寒得剐人脸。山上温度低,初冬的雪片悄悄落下,不一会儿就积攒成了又软又薄的一层。

  陆令姜静候,直到寺门重新打开。阖上眼睛浑浑噩噩间,他忆起了自己的童年时光,父皇后宫三千人,母后戏子出身,只是一个寻常有姿色的妃子。

  生下他,行七。他一个爱哭的小男孩,长得太“漂亮”,出生时又赶上父皇的宠妃难产,被视为不祥之兆。

  稍微长大些,他成了许多皇子中最不起眼的一个。父皇偏爱宠妃生的九皇子而不喜他这七皇子,许多好事都轮不到他。

  皇宫冷漠森严,父皇和他关系生疏,许多时候他只能远远遥望龙座上的父皇,没半点亲情味。想要的东西礼貌地求了很多次,一次也没得到过。

  他在御书房中和其他皇子一块学习,四书五经那样厚,稍微背错一丁点就要受太傅的训责打骂。

  未久,宠妃的小皇子坠马夭折了,罪名落在了他的身上。他那时不过六岁,很无辜,很慌,百口莫辩,流泪说自己没推弟弟,可哪有人信他。

  母妃爱唱戏,也爱美,最爱穿银朱色的戏服。但她为了保护他主动认罪,被当成妖妃,父皇一条白绫赐死。

  他小时候曾经也很喜欢听戏,从那以后再没唱过戏,再没踏足戏楼。笑,一度是他最讨厌的事。

  ……

  陆令姜昏昏沉沉地想着往事,墨眉间不知何时染了一层薄霜。他青緺色的瞳仁眨眨,被冬日铅灰色的阳光微微透明色。

  遥看乌鸦停在不远处一棵枯松间,闭着眼睛假寐,除此之外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周遭景色萧条落寞,再无活物。

  回头看,寺门依旧死气沉沉关闭着。

  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打开。

  无声无息消磨着人的韧劲和耐心。

  陆令姜指尖麻木得微微失去知觉,白衫冷似铁。想要放弃,但又想到治好她的眼睛,她会开心,两人会和好如初。

  博她一笑,倒也值了。

第19章

  心冷

  怀珠和妙尘师父告别时,妙尘师父又给了她一些缓解眼疾的丸药。这些丸药都是些偏方,怀珠一直服着,却效果甚微,治标不治本。

  妙尘师父自责,若欲彻底治好怀珠的眼睛,必须带她远走高飞,寻访名医,光靠几枚止痛的丸药是万万不够的。

  怀珠却知自己的眼睛是娘胎里的痼疾,并不怨天尤人。重生,还有光明都是上天的恩赐,她能暂时拥有已经很感激了。接下来能看见的剩余日子里,她想好好生活,不是为谁,单单为她自己。

  翌日怀珠和画娆再次出门,拟好好逛街放松,绕过朱漆街小横桥后的老沈鱼行后,却偶遇了友人黄鸢。

  黄鸢是特意来寻怀珠的。

  自承恩寺匆匆一别后,黄鸢一直处于震惊中,怀珠居然真是太子殿下的外室,两人之前在外人面前装得跟陌生人似的,完全看不出来。

  也不知后来怀珠又甩了什么绝情话,竟让太子殿下找到她夫君傅青头上,傅青转而央求她,让她——这怀珠最亲近的友人帮忙说说情,使怀珠回心转意。

  怀珠竟想和太子一刀两断。

  黄鸢知为人妾室的诸般苦楚,本不愿应承,太子哥哥虽好,将来肯定要娶正室太子妃,她劝怀珠对太子哥哥回心转意,岂非把怀珠往火坑里引?

  ……奈何一向刚毅的傅青竟直接给她跪下了,她性子软耳根子经不起磨,只得草草答应,成不成两说。

  “听说太子哥哥要给你太子嫔的位份,将来储君践祚后,你为贵妃。虽是妾室,却并非寻常人的妾室。阿珠你跟太子哥哥的话,肯定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且太子哥哥肯对女子好,温柔款款,幽默浪漫,英俊帅气都是一等一的。”

  黄鸢违心讲了几句太子好话,怀珠撑雨伞闲闲漫步,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完全一副诸事不萦于怀的样子。

  黄鸢察言观色又道:“……当然,毕竟不是做正正经经的当家主母,如何权衡,你自己拿主意,我都支持你。”

  说来太子哥哥对怀珠也算上心,他那么游刃有余的一个人,从没求过谁,却为了怀珠拐弯抹角求到了她头上。

  “至于太子哥哥和晏苏荷,我想他俩应该没什么,就算有什么也轮不到咱吃醋。她虽然讨人厌,却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太子妃……”

  怀珠终于开口,却冷不丁:“阿鸢,你误会了。”

  “误会?”

  怀珠解释道:“我和他不是什么眷侣,从认识的第一天就说好了。我和他只是……玩玩罢了。”

  黄鸢愕然。见怀珠神色平静,冲淡漠然,听不出半点拖泥带水,不像开玩笑。

  “玩玩?”

  怀珠黑睫坠了坠。

  对呀,玩玩。

  否则她正正经经的白府世家女,岂会为人什么外室呢?

  玩玩这两个字意味深重,还是他要了她清白的那夜,在她耳畔亲口说的。

  她从一开始的怦然心动,到痛恨怨怼,再到现在的彻底放下,只剩劫后重生的欢喜。

  回忆那些痴情的往事,如镜中月,水中花,梦一场,风吹过了了无痕迹。

  她唇角云淡风轻地弯起一个弧度。

  “陆令姜,我早不喜欢了。”

  ……

  清风一枕,木叶尽脱,寒冷而通透的天空,泻下几穗灰蒙蒙的光。

  一片枯黄的叶被风卷走。

  枝头黑鸦扑棱着翅膀飞远。

  陆令姜伫立在不远处,刚好听到这一句,呼吸微重,被冷风吹得将近僵化。

  ——我和他不是眷侣。

  ——我和他只是,玩玩罢了。

  ——我早不喜欢了。

  熟悉的胸闷感夹杂着烦躁,潮水一样涌上心头。西风簌簌地吹,雪花凉丝丝地融在颊上,一颗颗冰钉似的,连骨带肉地刺痛。他忍不住,抬手给自己呵了呵暖。

  为了治她的眼睛,解开她的心结,让她感受到自己赔礼的诚意,他放下.身段远赴长济寺求药,回来听到的却是她如此无情之语。

  那一夜他随口说的两个字,还真是给自己挖坑。

  陆令姜的心腔塞着一团膨胀而酸涩得难受的东西,冷意渐渐消散了,他又如被架在火炉上,微微火烧的感觉,生出几分愠怒来。

  他骗所有外人说对她不上心,玩玩,但她自己还不明白么,他对她是认真的,将来会娶她,给她一个稳定的家室吗?

  一切都在既定的轨迹上,他独独没想到她的心会忽然生了变数。

  她是真的想分开。

  烦躁蔓延到每一寸,陆令姜的心火烧到最旺。他没惊动不远处的二人,只暗暗捏了下骨节,自行转身。

  赵溟见主子去找白姑娘,忽然又一声不响地回转,知事情不妙。

  回想在长济寺中的经过,太子在长济寺门口的大青石畔坐了一天一寒夜,冻得浑身结了霜,再三恳求莲生大师出诊,在佛前三叩首请罪,迁就那些和尚,才终于求得莲生大师松口。

  莲生大师答应出诊,但不是看在太子面子上,而是出于对众生的慈悯之心。

  他送太子一本观音经,叫太子闲来捧读之,洗一洗罪孽和杀气。

  临走前,太子庆幸得破例拜了拜观音像。

  之后太子下山来到白府,想把这一喜讯告诉白姑娘。

  也不是那么凑巧一回来就遇上白姑娘,他们在白府中等候了良久。

  太子殿下喜形于色,白老爷过来奉承讨好,连问有何喜事。太子敛眉笑笑,却不想先和别人分享,只问四小姐的所在。

  四小姐出去了。太子就在白府等着。

  四小姐那弟弟白怀安过来,白老爷叫他给太子殿下倒个茶。茶水甚是烫,直接洒在了太子殿下手腕上。

  瞧那孩子仇视的目光,估计是故意的。白老爷怒责白怀安,但太子殿下也没计较。

  后来又等了会儿,殿下按捺不住心事,索性去白家门外等。

  雪坠下来,落满了白头,等来等去等得一颗热心都快淡了,太子才终于把白姑娘等到。

  却迎面听到白姑娘说这些。

  ……

  陆令姜掀袍坐回到马车上,没说去哪儿,就那么静静默着,踽踽凉凉,神态黑沉得宛若寒鸦色。

  他手心还握着怀珠送的那枚瓷秘色的观音坠子,之前被他鲁莽摔碎一角,耿耿于怀,借着这次机会恳求请莲生大师代为雕补妥当了,本想问问她好不好看。

  ——“陆令姜,我早不喜欢了。”

  这话像咒语萦绕心头,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