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旅者的斗篷
如此赏心悦事,若在平时陆令姜定然也会加入,今日他却心事重重,只会在房檐下盯着一点点暗下来的天色。
等了许久,茶喝完了。
袍带上雪渍暖干了。
雪仗打完了,箭投完了。
天色也完完全全地暗了。
而怀珠却还没回来。
陆令姜由忐忑激动渐渐变得冷静,唇角的笑意也袍角上的雪渍,渐渐蒸干了。
白老爷也开始慌张起来,支支吾吾说:“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雨天路滑,马车一时坏了也是有的。
陆令姜起身。
白老爷暗道了句要命,赶忙招呼了白揽玉,命人立即去寻找。
恰在此时护送怀珠的轿夫慌慌张张跑过来,灰头土脸,语无伦次道:“老爷,不不,不好了……四小姐消失了,小人们在娲皇庙里里外外找了好几圈都不见人影!”
第26章
被抓[修]
据护送四小姐的家丁禀告,四小姐是借着上香的名义故意将他们支开的。再发现时,马车车厢还在,马匹却被解走了,的的确确是四小姐主动纵马而去,而非遭了歹人掳劫。
大雪纷纷,几个家丁失了马匹,只得徒步在雪地里走了十里路,从城外娲皇庙跋涉回白家报信,耽误了不少时候。
白老爷闻此气急败坏,喋喋不休地责怪几个家丁无能,连个小姐都看不住。
陆令姜匆匆奔至怀珠的闺房,见她妆镜台上摆着的一些首饰细软消失了,几件常穿的褙子和百褶裙也消失了,整个屋子死气沉沉,一副人去楼空的样子。
同样消失的,还有她的弟弟白怀安。
陆令姜重重吐了口浊气,浑身更微微发热,焦虑之情似一根刺扎在心头。
最初太阳穴只是锁细的疼痛,迅速蔓延,一发不可收拾,猛烈地撞击着神经。
虽然很难以置信,但,她真跑了?
他惯来知道,她幼年受了她养父养母最好的捧爱,文武全才,爱文学,又会舞剑,连马术也略通一二,脱身出去似鱼入大海一般捉不住。
可昨天她还温情款款地和他说了一箩筐情话,搂着他的腰梨花带雨做他的女萝话,缠绵他,依恋他。
第二天便干净利落地抢马走人,半点留恋没有,一封书信也没留下?
事情过于突然。
他是完全没料到她会这么狠心,也完全相信她,因而才没做任何防范。
好,好得很呢。
陆令姜气得发笑,骨节青白。
哐啷,茶杯被摔个粉碎。
几个惹祸的家丁登时跪下,白老爷和白揽玉等人亦是惊吓不已,颤颤巍巍道:“……太子殿下,一定、一定是误会,怀儿不会做出那种事的,微臣速速派人去寻!一定把她找回来!”
窗外北风飕飕地刮,涡卷片片雪花,月光罩下来一层寒冷的阴影。
陆令姜神色亦冻了一层冰,一腔爱意灰飞烟灭,淹没在西风中。
……
怀珠那日从集贤楼脱身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开始筹备离开白家的事。
这次行动乃是由于陆令姜要强行带她回东宫,她临时决定的。许多准备没做充足,只让画娆帮她给许信翎送了个信,在大佛湖相会。
她收拾了细软,借着去娲皇庙求签的幌子瞒过了白老爷。又料到东窗事发后,陆令姜必会对怀安下手,便狠了狠心连怀安也一同带走了,事后再妥善安置他。
雪天路滑,她虽会骑马,双眼却近乎于盲人,极不方便,中间好几次差点跌下马鞍,摔着怀安,好在有惊无险。
城外暮色晦暗,雪已停了,零零星星有几处燃着灯火的酒馆和人家。橘黄的灯光透出来,对于又饥又冷的人来说,分外有吸引力。
怀珠牵着缰绳四处张望着,暂时无法投宿,她身上带的全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换成碎银才能使用。
且卫兵已经骚动起来,见人就抓,一定是白家已有所察觉。她正在逃命,也不能停下来歇息。
怀安坐在马背上,脸色悲伤,又困又饿,大声嚷嚷着要回家,怀珠连忙探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姐弟俩暂时躲在小桥洞下避风,怀安一双妙目莫名憔悴:“姐姐……”
怀珠很难对一个天真的孩子解释,自己为何放着好日子不过,雪夜出逃。
怀珠在包袱里翻了翻,将携带的一些口粮揉碎了给他吃,甜甜的味道,在雪夜晚里吃起来令人浑身发暖。
怀安的体力恢复了些,这才不哭了。抽抽鼻子,小手扯了扯她衣袖:“姐姐这么做是为了躲姐夫吗?”
集贤楼一遇,他的手指险些被砍断,姐夫给他留下了深深的阴影,以至于之后他不敢再叫半句烂人,怂怂地叫回姐夫,私下里也不敢再说姐夫半句坏话。
怀珠迟疑片刻,沉重地点了点头。
怀珠顿时明白了事情的严肃性,瑟瑟害怕,但最终保护姐姐的勇气还是战胜了恐惧,像个小男子汉坚强起来:“姐姐别怕,天涯海角,怀安都跟着姐姐。”
怀珠呵着冻得通红的双手,眼神恍惚而闷郁,透着偏执。
她本不想拖累怀安,但她没有办法。活过两辈子的人,未来早已预知。待陆令姜玩腻了,会照顾正妻的感受,把她当垃圾一样随手处置掉。她必须要走。
怀珠将包里仅存的几件褙子都给怀安裹上,应能保暖。怀安是白家族谱上的正式后嗣,肯定不能跟着她长时间流亡,那样不仅拖后腿,白家也不会放过她。
待与许信翎在大佛湖会面后,她就把怀安暂时交给许家照料。许家是朝廷新贵,有许家和白家的双重庇护,陆令姜大抵不敢轻易对怀安怎么样。
而她,天涯海角,也可无后顾之忧了。
两姐弟正躲雪,忽闻桥上似有动静,簌簌雪花震落,抬头却发现是妙尘师父。
妙尘师父手持长剑,从桥上跃下:“怀珠,怀安,可追上你们了,师父跟了你们一路。”
怀珠讶然:“师父…?”
远远见火把闪烁,一阵吆五喝六的喊声,白家家丁已经搜查到了这处。
妙尘急切道:“别说了,我都知道了,换谁都得冒险逃出来。情况危急,快跟师父走吧。”
怀珠略一犹豫,跟妙尘师父走就是连累了妙尘师父,若被陆令姜捉住,三人免不得都送掉性命。
妙尘师父看出她的顾虑,欲言又止:“其实,怀珠你有一身师父教你的武艺,懂诗书、会谋略,何必枯守闺房中?莫如随师父一块上山落草,夺了这天下。”
怀珠眼皮猛跳,隐约知道妙尘师父的身份和叛军有关,一直没正面回应。
谋反,和师父一起谋反……
今日受了师父滴水之恩,日后免不得要涌泉相报,这条命便由不得自己了。
重生之后,她不想再欠任何人的情,也不想让任何人干涉自己的人生。而谋反意味着刀尖舔血,奔波战场,永无宁日。
前后思量片刻,终委婉道:“多谢师父,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已经和许家说好了,得前往大佛湖,不能失信。”
妙尘最近在四处拉人入伙,壮大队伍,闻怀珠拒绝,很是遗憾。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上山落草,恐怀珠一孤女领着怀安一孩童,迟早落回太子手中。
人各有志,当下这等泄气话也未明说,妙尘给了姐弟俩一些碎银两,叫两人在官兵发现前速速赶至大佛湖。
如有危险,再行联络。
·
太子殿下回了东宫,神色抑郁着,一声不吭,叫了两坛子最烈最浓的酒。
他平日不是多能喝酒的人,更习惯饮茶些,如今烈酒入喉,一时三刻便醉了。
盛少暄来东宫寻太子时,险些被满屋子的酽溽的酒气呛到。
推门,见陆令姜长身斜斜倚在桌边,领口半敞开,发冠垮了,发丝凌乱地垂于眉间,样子颓废,说不尽的落寞疲惫,一口一口地灌酒。
盛少暄大惊失色,叫道:“殿下,酒酽伤人,您不能再喝了。”
陆令姜恍若没听见,眼尾被酒气浸得微微泛红,侧头撇了撇盛少暄,嗓音也哑得不像话:“嗯。来了?”
盛少暄晓得事情的原委,太子去白家时有多踌躇满志,出白家时就有多失魂落魄。午后下棋时还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蓦然间魂儿都丢了。
陆令姜见盛少暄沉默,还在开慰:“你和傅青平时总想嘲我,这次逮住机会可以畅快淋漓一回了,怎么还愁眉苦脸?”
他一苦笑,显得苦更苦了。
盛少暄心中亦难受,都怪自己这张乌鸦嘴,缓声报忧:“殿下,白家人来回话了,说五六十个家丁将整个临邑城都找遍了,愣是不见四小姐和小公子的踪影,很可能已经混出城去了。”
顿一顿,道:“殿下,白家那群家丁都是酒囊饭袋,莫如您快些派兵去找吧,或者吩咐锦衣卫,动点真格才能把她找到。”
陆令姜撂下酒盏,歪歪斜斜地坐在了太师椅上,揉了片刻疼得快要裂开的头。
派兵?哪能。她又不是死囚要犯,焉能大张旗鼓地动用公职卫兵去抓她,还嫌朝中那几个老臣弹劾他弹劾得不够。
且让那些兄弟们声势浩大地陪他去抓一个逃妾,不说他这太子滥用私权品德何在,丢人也丢尽了。
要派,也只能派他私人的亲兵去寻,但人手亦不多。虽训练有素,盲目寻找的情况下也不会比白家家丁更强。
说来,他至今无法相信她真跑了的事实。五六个家丁守一个弱质女流,愣是守不住。掘地三尺,愣是找她不着。
一股诡异的自豪感忽然浮现心头,白怀珠不愧是他看中的姑娘,有点邪的。
片刻间,他又意识到她的那些处心积虑的欺骗,装腔作态的情话,阳奉阴违的许诺,全都为了对付自己的。自豪感七零八碎,被滔天的憋闷取代,青白的骨节快要掐得粉碎。
该道歉的他道歉了,该哄的他也哄了,他不明白她出于何种目的做出这等蠢事来,是她移情别恋,还是吃晏苏荷的醋,为了博取位份?
……无论因为什么,她这次都触及到了他最后的底线,不可原谅。
之前她和画娆跑过,但那时他们还没什么感情,她怕他,想走可以理解。
而现在,她和他已有了如此深厚的感情,她仍选择一走了之,没留下半句话,且这么长时间过去,不见她后悔归来。
陆令姜怒得厉害,烧得厉害,一半恼怀珠,一半恼自己竟因为她失控,盘旋着唯一念头:她好大的胆子,好生不怕死,真仗着他有几分喜欢她,便肆意妄为吗?
若寻常丫鬟小厮逃就逃了,他不以为忤,说不定还会给些抚慰金做做样子……可白怀珠逃了,外面不知多少野男人觊觎。
她是他费尽心思才弄到手的,放在家里摆着的最漂亮的一件私人藏品,焉能便宜了别人。
刚才,在白家,许家的人拒不承认拐带了白怀珠。
情雠见面分外眼红,陆令姜和许信翎自是较之前的观音坠理论了一番。
怀珠虽收了许信翎的观音坠,但也确实给了许信翎贵重首饰做抵,算是从许信翎那儿买来的,许信翎没有任何立场说他偷许家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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