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非子
元滢滢轻颤着身子,伸手拉着江暮白的衣角。她的动作做的小心翼翼,但外人瞧见了,便能察觉到元滢滢对江暮白下意识的亲近。
面对元滢滢时,江暮白轻声道:“何事?”
“我晚些时辰,要做米糕给清逸吃。米糕软糯,吃了可饱腹,滋味清甜,清逸喜欢吃这味点心。”
即使元滢滢所说的,不是公事,而是家长里短的小事情,江暮白未曾露出烦躁不堪的神情,只是轻声提醒道:“米糕毕竟只是点心,做不得正餐吃的。”
元滢滢乖顺地颔首,望着江暮白的眸子里满是依靠信任:“我听江大人的,不会让清逸多吃的。”
她伸出三根手指,而后犹豫地收回一只。
“便只吃两块就好了。”
江暮白见她这幅纠结模样,不禁莞尔轻笑。哪一个做了娘亲的女子,会如同元滢滢这般,神态娇柔,似还在闺阁中的模样。
“三块也无妨。”
元滢滢轻舒一口气,忙将收回的一根手指伸出,脆声道:“那便三块好了。”
两人旁若无人般的亲昵,似乎在他们中间凝聚了一道屏障,完全地将桓瑄隔离在外面。桓瑄半点插不进话,只恍惚觉得,元滢滢和江暮白像是一对恩爱夫妻,在温声商量着今日的晚膳。
桓瑄冷声道:“随夫人,我有事同你说。”
元滢滢蹙眉看着桓瑄,见他抿紧唇瓣,不曾开口,便柔声回应:“桓公子有事可径直开口。”
“呵。”
桓瑄冷笑一声,目光冷冽地看着江暮白:“有外人在,不便开口。”
元滢滢唇瓣微动,心中想着江暮白如何算得上是外人呢,他明明是……
元滢滢回过神来,才想清楚江暮白是刚上任的知府,并不是自己的夫君。但即使元滢滢清醒地知道这一切,她也无法忍耐住本心,把江暮白继续当做随席玉对待。仿佛只有如此,就好似随席玉没有故去,元滢滢仍旧有依靠,其他人不敢再肆无忌惮地欺负他们孤儿寡母。
江暮白不解桓瑄对自己隐约的排斥,他比桓瑄年长几岁,从文不从武,见识过许多世故人情,对于桓瑄突如其来的敌意,倒是不觉得慌乱。
江暮白见天色不早,便主动出声让元滢滢先回家去。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元滢滢都凝神听着,眼睛不曾眨动着,径直地望着江暮白。那副模样,好似没有主见的小妻子在听从夫君的训导。
桓瑄心底的不自在越发重了,他不等元滢滢同江暮白告别,便长臂一伸,将元滢滢姿态蛮横地拉走了。
待离开府邸,桓瑄才把心中的浊气吐去,掌心松开元滢滢绵软的手臂。元滢滢脚步轻移,和桓瑄拉开了距离。
明明只有几步远的距离,但在桓瑄看来,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条天堑。他想着元滢滢对江暮白的亲近,又看着现在元滢滢的疏远,顿时心中郁郁。
桓瑄向来不喜欢将气愤存在心中,谁让他不自在,他便让那人不自在。倘若惹桓瑄生气的是一个男子,他定然要挥舞着拳头,狠狠打上一顿出气。只是他郁闷的根源是元滢滢,桓瑄莫说出气,连他脸色稍微骇人凶狠点,元滢滢都会颤抖着身子,面露畏惧。
桓瑄越想越气,一时半会儿的,他竟然拿元滢滢毫无办法了。
“站得离我这么远做什么,难不成我还能吃了你!”
桓瑄没好气道。
元滢滢没有移动脚步,只是软绵绵地为自己分辩道:“桓公子尚未娶妻,和我一个寡妇走在一起,总是不好的。”
桓瑄并不接受这个理由,反而冷声道:“江知府还未有妻妾,怎么你就可以亲近于他?”
元滢滢轻轻摇首:“不一样的,江大人他……”
元滢滢本想要说,江暮白在她的心中便是和随席玉一般的人物。对于她的夫君,元滢滢自然是可以任意亲近,不用忧心流言蜚语。只是她和桓瑄不过是萍水相逢,这些话不便说出口。
于是,桓瑄便只是得到了一句“江暮白是不一样的”,至于哪里不一样,怎么不一样,却是不知道了。
桓瑄的眉峰拢紧,其中沟壑浮现。他脑海中回想着江暮白的模样身姿。江暮白生得风度翩翩,但落在桓瑄眼中,便是弱不禁风的书生模样,半点比不上自己。
待察觉到自己在和江暮白比较时,桓瑄面容僵硬,而比较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元滢滢亲近江暮白而疏远他。桓瑄的心中越发气恼,他觉得自己简直是荒唐。
他如何会沦落到,为了博得一个小小妇人的关注,而和另外一个男子争个高低贵贱。
何况,元滢滢还是个有子的寡妇!
第168章
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驿使身骑枣红色骏马,手中高高举起卷轴,扬声道:“急报,快些让开!”
道路两旁的人连忙侧身躲避,桓瑄见元滢滢怔在原地,便长臂一伸,虚扶着元滢滢的腰肢,带着她的身子和急驶而过的骏马擦肩而过。
元滢滢轻俯在桓瑄的手臂,因为刚才的惊吓微微喘息。她绵软的掌心,轻拢着面前的手臂,只觉出紧实有力。
桓瑄方才心底还在嫌弃元滢滢的身份,她年纪大,成亲有过孩子,无论如何都和自己这般的人牵扯不上关系。只是,如今被元滢滢全身心地依赖着,桓瑄竟察觉不到半分厌恶,反而隐隐自得起来。
他难以克制地想着,刚才若是江暮白站在这里,定然会手足无措,哪里像他这般反应敏捷,身姿迅速地将元滢滢护住。
相比较之下,还是他桓瑄更胜一筹。
桓瑄正凝神想着,元滢滢已经从他怀中退出。她柔声道谢,询问着桓瑄前来寻她,是为了何等要紧事情。
那本就是桓瑄信口想来的说辞,被元滢滢一问,桓瑄便眼神飘忽,随口道:“我没有能够将随清逸救出来,但仔细盘查一番,却发现了随氏族老中,有几人做过腌臜的勾当。这些事情已经尽数被揭开,他们如今自顾不暇,便不会来寻你的麻烦。”
桓瑄看着元滢滢的目光沉沉,眼睛微亮。他这幅姿态模样,倒和随清逸得了夫子夸赞,回家转述给元滢滢的神情——那是期待着元滢滢出声夸赞,又不肯直接说出口的别扭姿态。
元滢滢眼睫轻颤,暗道莫不是自己想差了,桓瑄如此贵重的身份,哪里会希望从自己这里求得赞扬。
唇瓣轻咬,元滢滢心中犹豫着,她知道桓瑄身份不凡,能够讨得了桓瑄的欢心,以后庇护她的人也能多上一个。元滢滢并不擅长揣摩人心,因此她心中不确定桓瑄是否当真想要她的夸赞。元滢滢神态犹豫,用哄随清逸的语气,软声说道:“桓公子……真是能干呢。”
分明是极其随意的一句话,桓瑄却控制不住上扬的唇角。他眉眼舒展,鬓发微扬,整个人充斥着意气风发,轻咳了几声道:“举手之劳罢了。”
“要紧的事情”已经说完,桓瑄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紧跟着元滢滢的身后,陪着她去米铺买米。
桓瑄周身的打扮和简朴的米铺实在不相衬,老板便以为是哪位官老爷前来暗访,对待元滢滢和桓瑄的态度格外恭敬。他为元滢滢挑选的每一粒米,都圆润饱满,散发着柔白色的光辉。
元滢滢过去买的米,不是带着谷皮,便是白米中掺杂着其他杂米,从未见过这般纯粹的精米。
元滢滢提着米袋,米铺老板给的分量足够,元滢滢的手腕坠的发红。桓瑄见状,伸手接了过来。对元滢滢而言沉甸甸的白米,落在桓瑄手中,则是轻飘飘的。
因为桓瑄帮忙,元滢滢倒是省下不少力气,她待在灶房中淘米烧火。只是,元滢滢是最不喜烧火的,不仅烟熏火燎,稍有不慎便折腾的灰头土脸。随席玉尚在的话,烧火这类的活计,绝不会轮到元滢滢来做,随席玉也不会忍心让妻子绵软白皙的手,被火熏成发红的模样。
元滢滢抬眸觑着站在院子里的桓瑄,心中浮现出让桓瑄帮忙的念头。在元滢滢的心中,桓瑄的确无比尊贵,但桓瑄的精贵和元滢滢并无关系,只有桓瑄能为自己做些事情,那他才是有用的。
经过梦境种种,元滢滢再不想所有的辛苦劳累都由自己承担。她本身便不是自强的性子,出嫁前后都未曾改变过。
元滢滢朝着桓瑄招手,柔声让他帮忙烧火。
桓瑄剑眉挑起,声音莫名:“你让我——替你做烧火的活计?”
“是啊。”
元滢滢答的语气自然,丝毫没有觉得让桓瑄帮忙,有什么不对劲。
从桓瑄的喉咙间,发出几声冷哼声音。桓瑄连英国公府的厨房在哪里,都不曾知晓过,更没有进过厨房,他哪里会纡尊降贵地为旁人烧火。
元滢滢想起他刚才满脸“想要夸赞”的神情,便拿出哄骗孩子的语气,放缓了声音道:“桓公子最是能干,即使从没有烧过火,想来也能很快做好。哪里像我,每次都要耗费许多功夫,做的还是一团糟。”
说着,元滢滢便轻垂着脑袋,一副没了桓瑄,她自己什么都做不好的模样。
元滢滢的言语作态,确实戳中了桓瑄的软肋。旁人软磨硬泡,桓瑄也不会同意让他烧火的请求。可元滢滢言语中的意思,若是没有桓瑄烧火,她便做不好米糕了。
这个柔弱的女子,她所能依靠仰仗的,唯有自己而已。
桓瑄轻扬着脖颈,姿态仍然高傲,但语气却没有刚才生硬。
“我与你自然不同。烧火有何难,轻易便能做好,你且瞧瞧。”
桓瑄说着,便抓起旁边的柴火,朝着灶台里面塞进去。他点燃了火引,轻轻一吹,火苗瞬间便熊熊燃烧起来。
桓瑄站直身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元滢滢,那副模样好似在说“即使是烧火,对于桓瑄来说,也是不在话下”。
火光倒映在元滢滢的眼睛中,她本就明亮的眼眸,越发熠熠生辉,满是对桓瑄的崇敬。
那亮光夺目,让桓瑄心头微动。
火光是暖橘色的,映照在人的脸颊上,仿佛铺了一层薄薄的蜂蜜。元滢滢的脸蛋本就生的妩媚,火光之下,她挺翘的鼻尖,丰盈的唇瓣散发着惑人的光彩,仿佛在诱人采撷品尝。
她扬起手臂,桓瑄便能窥探到藕白的肌肤如上等的羊脂白玉,滑腻轻柔。
心脏突然跳错了一拍。
桓瑄的掌心沁出薄汗,他松开又合拢,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自己的手掌。
馥郁芬芳的香气,宛如潮水一般朝着桓瑄涌来。柔软的帕子贴在桓瑄笔挺的鼻梁,轻轻擦拭着。
元滢滢的声音不似抱怨,更多的是关切。
“都弄到这里了。”
芬芳的气味让桓瑄面色微热,他偏过身子,惹来元滢滢的惊呼声音。
“莫要动,还没有擦好呢。”
桓瑄只得冷着一张脸,重新转过身,直面着元滢滢。他稍微垂眸,便能看见元滢滢精致可人的眉眼。她肌肤赛雪,红唇水润,白与红的交相辉映,很容易便能让人看得心神恍惚。
待察觉到元滢滢抬起眼眸时,桓瑄忙收回视线,目光定定地看着前方。
他面容平静,心中却纷乱如麻。
元滢滢仰着脸,水眸凝视着桓瑄绷紧的下颌。她掌心拿着一条粉紫色的帕子,出神地想着,桓瑄一点都不像随席玉的模样,他周身满是棱角,稍有不慎,便会被刺的鲜血淋漓。桓瑄的性子也和随席玉截然不同,随席玉是温和包容的,虽然待元滢滢时有冷淡,但总是他开解元滢滢更多。而桓瑄更像是孩童的脾性,或许是他的家中将他养的太好,桓瑄不知人间疾苦,也不通人情世故。
元滢滢掌心微晃,想着若是面前的人是江暮白,她定然要摸摸那颗红痣。
见元滢滢毫无动作,桓瑄匆匆瞥她一眼,沉声道:“擦好了?”
他全然不知,元滢滢在面对他时,脑袋里思虑的都是其他男子。
元滢滢捏紧帕子,应了一声是。
待随清逸回来时,元滢滢刚掀开蒸屉,将米糕挑拣出来。邻居的马家二儿子闻到味道,脚步哒哒地跑了过来,他凑到随清逸身旁,深吸一口气道:“米糕好香。”
随清逸看着马家二儿子的馋模样,便主动开口邀他一起吃。
马家二儿子立刻满口答应,两个人奔到灶房,正和桓瑄四目相对。
随清逸脸蛋绷紧,开口问道:“怎么是你?”
桓瑄伸出手,欲去拉随清逸的书袋,却被他侧身躲开。
“随……清逸是吧,读书识礼自然是好的,见到人要恭敬,不要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随清逸每次和桓瑄的相处都并不愉快,因此他不想用夫子教导的待人之法,去对待桓瑄。
桓瑄不和小孩子争一时意气,他转身去端米糕。
马家二儿子平日里听邻里的闲话多了。他听闻女子死了夫君,有一些会再嫁的。而元滢滢若是嫁人,定然会带着随清逸一起。
“清逸,他是你的新爹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