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荀欢
此言一出,那衙役当即呆在了原地。
他似乎方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这个小娘子摆了一道,支支吾吾道:“我……我……”
“你什么?”傅秋红饶有兴致打量他神色:“你紧张什么?”
顾隽在旁贴心地从腰间掏出一面帕子便要递上去:“来,先擦擦汗。你莫要害怕,我们几位不过是有些事要问一问,你只消将你所知或所见的告知我们便可,倘若根本没见过什么僵,那也并非什么大事,毕竟此事确实不大应该。你看,也许只是那几支犬中了邪或是生了什么急病,你也可以如实……唔唔……”
话未说完,傅秋红已然将那还未伸出去的帕子夺了过来,一个反手塞进了顾隽嘴里,一脸没好气道:“非要这般才安静是罢!”
那衙役自己抬手擦了擦汗,颤颤巍巍道:“几位公子小姐,我是真的不知,方才也只是因为瞧见了这位道长,所以瞎猜出来的。”
“哦?”乔吟瞧这人决心要三缄其口,帽帘后一双狐狸眼眯起,笑道:“你倒是猜得准。你可知我们几位是谁?可知要是在我们面前撒谎,作什么代价?”
“少跟他废话那么多!软的不吃便来硬的,反正姑奶奶我在沙场上杀人杀惯了,多一个也没关系罢?”傅秋红俨然没了耐心,掏出腰鞭便在地上狠狠一抽,震得平地都响了三声。
眼看那鞭子如飞蛇一般便要甩到自己脸上,那衙役的腿当即一抖,险些吓得当然尿了裤子,扑通一声跪下道:“姑奶奶行行好!放我一马罢!不、不是我不说,是小的不能说啊!”
卫祁在眉头当即一跳:“为何不能说?”
那衙役还在哭喊,鼻涕眼泪横流:“说了、说了便没命了——”
“你以为你不说,便有命在我手下活?”傅秋红啐了一口,再度甩鞭,这一回鞭尾将将划过那衙役臂边,瞬间撕去他半边袖衣,眼见这位娘子是要来真的,再多半寸就要见血,那衙役当即哭道:“我说,我说!你莫要再动手了。”
傅秋红顿时一脸欣喜,将鞭收回,在地上一甩道:“说!”
衙役颤声道:“我确实见着了僵。”
“何时?”
“就在昨夜,那僵应当是从墙外跳进……”那衙役吞吐道:“我那时在外头茅房方便,听着犬叫,想说过去看看,行至假山后,便远远瞧见……瞧见月光几个黑影趴在地上,撕咬那几个畜生的脖子。”
“我当时吓了一跳,连呼吸都未敢,只得躲进假山深处,借着缝隙瞧见那几个人影似是不大寻常。一开始我以为是人,后来才猜着了许是僵……只是他们似有与传闻中的其他僵类不同,看起来竟是训练有素的,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一眼便认出了他们其中几个人的脸,那、那竟是……”
傅秋红不耐烦了:“你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衙役咬了咬牙,似乎豁出去了:“是大——”
众人正聚精会神听着,然而这衙役的声音却在一瞬间戛然而止,只见他双目倏然无声于刹那间睁大数倍,似极度惊恐使然,而后面容全然僵住,紧接着嘴角缓缓流出鲜血后,便直直朝前栽去。
几人皆是一怔,李秀色最先惊呼:“他怎么了!”
卫祁在第一时间接住那衙役朝前栽的身子,抬手在其鼻尖一探,眉头顿时锁起,低声道:“……没气了。”
“死了?!”傅秋红吓一大跳:“我,我方才只是吓唬吓唬他,我并未真动他啊?”
“不是你的问题。”乔吟在这衙役颈部摸出一小片只有拇指大小的物什,捻了捻上头的血,冷声道:“是这个。”
“木片?”傅秋红背后发凉:“这东西哪来的?有人在暗处动了手?”
卫祁在抬头望了望四周,眼下他们位于大理寺边的侧巷,狭窄空荡,除了他们还有另外两个在一边早已吓得瑟瑟发抖的衙役外便再无他人影,更察不出半分动静。
“小小木片便能杀人,还于暗中神不知鬼不觉,我们这么多人都未察觉分毫。”他声音沉了下来:“看来此人擅用暗器,并且功力深厚……许在你我之上。”
顾隽不知何时早已取下口中帕布,一脸沉痛道:“青天白日,当街杀人,还有没有王法。”
傅秋红性子素来直接鲁莽,闻言当即有了怒意,大声道:“谁?!少躲在暗处当小人,有本事出来,敢在姑奶奶眼皮子底下杀人,怕不是不要命了!”
话音落,便忽听远处一道风声。
“李娘子,当心!”
李秀色尚在痛心那衙役的惨死,还未反应过来,抬头看时,便已见凌空一道箭矢疾速向着自己飞来,将将便要刺到心口。
不是,她方才可是半句话未说,怎么便是冲着她来?!
第152章 断箭
千钧一发之际, 忽听“铮——”一声响。
后方忽出一柄长剑,直直将箭矢斩断,动作竟比卫祁在手中的拂尘及傅秋红的长鞭仍要快上几分。
只是那箭矢重重断开后朝边上偏飞出去, 虽离了李秀色心口, 却仍擦过了她的胳膊, 划破了袖衫,落下一道血痕。
李秀色此番全然猝不及防,关键时分她已经抚上了腰间小剑,甚至还歪了下身子,但仍旧未及闪躲。她胳膊只觉得狠狠一记吃痛, 忍不住踉跄后退一步,而后闷哼出声。
“李妹妹!”
众人也全然没想到这箭怎的会朝她这边来, 一时间未作防备, 眼见她仍是落了伤, 乔吟忙担忧上前搀扶了住。
卫祁在没有过多思考, 先从包中翻出个药瓶丢至乔吟手中,匆匆道:“照顾好李娘子!”,语毕便马不停蹄地朝着那箭矢来源的右边方向快速追去。眼见着傅秋红一扯长鞭也要跟上,却被顾隽拉了住:“傅娘子,危险——”
“我能有什么危险,我还怕他不成?!”傅秋红眼见着那暗处之人竟敢在自己跟前接二连三伤人,此刻已是满肚子气,巴不得上去亲手扒了那人的皮, 谁曾想却能被顾隽这小子拦住, 当即见了鬼地扭头吼道:“你拉我做什么?!”
顾隽被她这一吼顿时吓得一松手,还未来得及回话,便听左后方道:“顾公子自然是信得过姑娘功力, 想来应当不是怕姑娘有危险,而是怕姑娘走后这巷中便只剩他与其余两位武力不敌姑娘的娘子,若遇上调虎离山恶人回头……”
那人语气顿了顿:“他怕的是自己危险。”
傅秋红一愣,回身望去,却见左边巷头处站了个脸生的俊俏男子,一袭白色素面银云袍,束了顶青珠冠,面端着几分斯文贵气,方才说话的应当便是他。
这人谁?
不过眼下这个并不重要,她扭头看顾隽:“这厮说的是真的?”
顾隽腼腆一笑。
傅秋红瞪眼:“顾阿绣,你这是拿我做护卫使?”
顾隽立马一脸诚恳地摆了手道:“傅娘子这说的什么话,顾某也不全然是这个意思…… ”
傅秋红气得翻白眼,但仔细一想这番话也不无道理,眼下李娘子负伤,余下两个:姓顾的不提了着实废柴一个、乔娘子虽有些拳脚但身上貌似连个趁手的兵器也未带,若真遇上什么恶徒确实难去以一护二,那么她留在这里保护一下自也是好的。
思及此,她方将目光放回到巷口,将顾隽猛地一拉至自己身后,挡在他前头,朝来人一脸警惕道:“你是何人?”
顾大少爷被拉得险些一踉跄,好容易站稳,眼瞧着护在面前的这气势汹汹的小娘子其实比自己还矮半个头,后脑勺的长辫甩得如她这个人一般凶巴巴,在他眼皮子底下荡漾得厉害。
他看了片刻,而后移开视线,替那人答了道:“这位是谢小公爷。”
“谢小公爷?”傅秋红对都中各家权贵子弟虽都耳熟能详,但毕竟离都太久,有些本就生分的自然更提不上认识,想了半天才回忆起来道:“你说是谢国公家的那个?”
顾隽点头。
傅秋红的目光顿时从警惕变成了打量,上下看了半天后心道,那姓谢的小时候不是个木头杆子么,骨瘦如柴的没气鬼一个,竟生得这般俊了?
另一边,乔吟正用衣角撕下的布条替李秀色包扎胳膊,一面道:“那箭过于锋利了些,竟将你这道剜得这么深,好在小道长的灵创药是个好宝贝,一敷上多半过些时候就好了,也应当不会留疤……疼么?可还能忍?我尽量动作轻些。”
“不碍事,一点小伤而已,多谢乔姐姐了。”李秀色倒是坚强得很,这段时间大大小小也没少受过伤,她的忍耐力不知提高了几个度,说话间抬起头朝不远处望去,果然见是谢寅。
此刻谢寅视线恰也在她身上,李秀色看见他微微有些诧异,下意识皱眉道:“刚刚是……”
“谢某不才,”谢寅上前来,将地上那柄折了箭矢的长剑捡起,语气带了几分惭愧:“到底还是慢了些,令娘子负了伤。”
“公子不必自责,方才若非你出手,只怕李妹妹凶多吉少。往常只知谢小公爷骑射很好,却未曾听闻谢公子出剑也这般的快。”乔吟帮李秀色包扎好了,方抬起头瞧他一眼,一双狐狸眼微微眯起:“只怪小公爷平日掩饰得太好,我都不晓得你功夫这般不错。”
谢寅长身玉立,闻言只微微一笑道:“乔姑娘谬赞。谢某身骨素来不佳,自幼为强身健体便是学了一些拳脚心法的,只是比起几位还是逊色不少。这剑乃谢某随身携带以作防身之用,方才我不过是占了最先反应的先机,才侥幸助李娘子脱难。”
“还是要多谢小公爷。”李秀色对他点头行礼后,又道:“只是您怎会在此处?”
傅秋红听着这话,忙也追问道:“没错!你何时过来的,还能这般神不知鬼不觉?”
谢寅道:“我本在大理寺院内,出门时听闻这边有动静便赶了过来,恰在当口瞧见李娘子有危险,便没有顾虑其他,只想着第一时间能先将箭挡开再说。”
原是如此,刚刚才赶过来,难怪之前大家没发觉他。此番说辞倒也合情合理,挑不出什么刺来,李秀色又道:“那谢小公爷为何会在大理寺内?”
谢寅还未答,却听一旁的顾隽道:“我听闻谢兄两月前方任了大理寺内寺丞之一,此番应当是为公务来的?”
“不错,”谢寅点头:“今日恰逢我当差。寺中有其余几位正丞,我一介副使,不过是先讨个闲职,历练一番罢了。”
李秀色闻言也没再多问,乔吟则是瞧了顾隽一眼:“顾大少爷何时对朝中职派了解得这么清楚了,谢小公爷当差,连我都还没听说呢。”
顾隽正要说什么,不远处卫祁在已从右边巷外匆匆翻身回来,瞧见谢寅时稍有些意外,却并未多说什么,只道:“没追到人。李娘子伤势如何?”
“无碍。”李秀色道:“那卫道长可瞧见人影了?”
卫祁在摇头:“什么也未瞧见,只在那处树下发现了这个。”
说话间抬起手来,掌心处放置着一枚小小的碧色水滴形耳坠,像是市面上最常见的款式,除了坠尾刻了两道蜿蜒曲折的小纹,看起来并无其他特别之处。
乔吟奇道:“怎会是个女子之物,难不成杀人者是个女人?”
“尚不得知。”眼下一切未有头绪,卫祁在叹了口气,这才将注意力放在谢寅身上:“这位是?”
“是谢国公家的长子,如今在大理寺当职,方才便是他出手救下了李妹妹。”
经乔吟介绍后,谢寅也作了礼,随后看向他手中:“卫道长,这耳坠可否给我瞧瞧?”
“自然。”卫祁在递过去后,仔细观察谢寅表情,却见他神色自若,并无什么异常,便道:“小公爷可看出什么了?”
谢寅只细细盯着那耳坠半晌,而后摇了摇头,低声道:“做工下品,粗糙低劣,平平之物,确实没什么特别。”说完,便将那物什递了回去。
如今这巷中除了他们还有三个衙役,一位身死倒地,另两个还哆嗦着腿,见谢大人来了便齐站在他身后。谢寅回头瞥了瞥在他身后继续毕恭毕敬哆嗦着腿的两个衙役,而后方道:“方才李娘子说几位是来此处办事,谢某敢问几位今日是要在此处办何正事?以及,”他看了李秀色和地上那衙役一眼,言语顿了顿:“又怎会遇此险情?”
李秀色与乔吟对视一眼,他们也无意隐瞒,便一五一十将事情原委告知了对方。
谢寅闻言神色略有讶色:“你们是说,大理寺的犬……”
“正是。”乔吟点了点头:“方才这衙役也不知是想说什么才会遭人灭口,不过那灭口之人下手还是慢了些,仍让这厮遇害前说出了个‘大’字,要我猜,答案显而易见……”她说着,抬头望了望身旁高墙一眼:“既是此地的犬,那也无非是和‘大理寺’有关了。”
谢寅闻言沉默,不知在思索什么。
一旁的卫祁在收了耳坠,眼下正蹲身观察起脚下的断箭:“箭上并无任何纹饰,也不过是普通的……”话音未落,摩挲着箭尖的指尖忽而一僵,低声道:“不对。”
指腹处可抚摸到沙沙触感,似是抹了什么粉末,凑到鼻尖可闻见一股不易察觉的淡淡香气,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喃喃:“这上面的气味是……”
“是什么?”傅秋红一时之间有些焦急:“不会是抹了什么剧毒吧?那李妹妹岂不是——”
“并非是毒。”卫祁在摇头,语气笃定道:“只不过这气味有些熟悉,我应当是在哪里闻过,可一时之间有些想不起来。”
他说着,站起身来道:“李娘子伤口处可还有其他不适?”
李秀色摇了摇头,见乔吟他们神色凝重,便拍拍胳膊:“好着呢!多亏了卫道长的药,连疼都不怎么疼了,况且我用的可是消百伤的灵创药,就算是寻常的毒也早清没了。”又道:“你们莫要过于担忧啦,那人射箭许也不过是只想要吓唬吓唬我们,待咱们办完正事,我回去再好好休息两天便好了。”
这小娘子受了伤,反倒先来宽慰起大家来,众人深知她是不想耽误正事,心中颇有些感动,又看她这般生龙活虎,也才稍稍放下心来。
思及此,卫祁在未作他想,看向谢寅拱手:“谢小公爷,小道有一事相求。”
本以为谢寅会多问几句,谁知对方只是点了点头,颔首道:“我知道长求什么,请随我来罢。”
见卫祁在一愣,谢寅续道:“几位既然是为大理寺的僵犬而来,自然是想进寺内一查的,此地虽戒律森严,一般不得有外人入内,但谢某既为在职,理当配合相助阴山观,若能早日查清,还都中安宁,为我寺中遭难的人犬也好讨个公道。”
说着,又瞧了地上一眼,扭头对身后两个衙役吩咐:“找个布盖上,写信知会他家中人来收尸,另外再命度支处给他家中多拨三个月的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