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荀欢
擦肩而过时,广陵王颜安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了队伍里最后一个人脸上。
那人并没有抬头朝他们这边看过来,从始至终都是低着头的。只是饶低着头,也能依稀瞧见他额角黑色的痕迹。
风再吹过,吹得王爷的眼睫不动声色颤了颤。
忽听身侧的颜元今嗤笑了一声:“你倒是心如止水。”
*
那边厢,卫祁在一行人与谢寅告别后,也正要回程。
只是出了大理寺后,卫祁在出于缜密,还是提议先在大理寺周遭看一圈。先前为了赶时间,并未去过这附近,眼下天色已暗,朦胧中行了几里,连一户人家的灯也没瞧见。
傅秋红忍不住抱怨一句:“再走就要出城了。”
然而话音刚落,就瞧见面前多了几处宅子来。因着宅内无灯,所以在夜里一时间也没看真切。
李秀色坐在乔吟马上,望了一圈道:“这数所家宅高门大院,倒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她眼下倒也精神,伸着脖子望,瞧见这家家紧闭着门户,户上也没个牌匾,更听不到半分人的动静,像是谁家没人住的私宅。
乔吟沉吟道:“胤都前些年也兴起过建宅风,有人将不住的宅院租了换银两,这种事比比皆是。建在此处,虽不比城中繁华地带,但是依山傍水,图个清净,倒也没什么奇怪。”
一行人并未久留,在那处逛了一番后,便先匆匆回城了。
因着李秀色伤势,傅秋红与顾隽家的方向又与她较近,后两人便在近人镇处换了个马车,先抄近路送她回家了。乔吟与卫祁在走的是另一边,还没走一半路呢,就被一熟悉的小厮模样的人拦住了。
那小厮熟络得厉害,仰起头打招呼:“哟,卫道长,乔娘子!这么巧!”
乔吟好笑地只恨不能用那双漂亮的狐狸眼睛翻白瞧他:“陈皮小哥,怕不是巧,而是等候多时罢?”
陈皮“嘿嘿”一笑,还是主子聪明,晓得办完事那小道士准得亲自送乔大美人回家,进宫前便吩咐他在这条路上等着了。
卫祁在也是聪明人,晓得陈皮专程拦着是什么意思,开门见山道:“告之世子,大理寺这一行没无甚多异样,只是——”
陈皮认真听着,生怕错漏了点细节:“只是什么?”
“只是事之完美,越之蹊跷。”卫祁在并未说得太具体,只道:“如若世子方便,可先去查查谢国公之子。”
陈皮也知道这个道长怕不会对自家主子全盘交代,但总归得了个线索,欢天喜地想着总算回去好交差,说了句“得嘞!”便要走,忽听乔吟状似不经意地道了句:“哎呀,也不知道李妹妹现在如何……”
陈皮迈出去的步子一百八十度原地大转弯,麻溜烟儿地退了回来。
急忙问道:“李娘子怎的了?”
“也没什么。”乔吟一脸愁容地叹了口气:“不过是受了点伤小伤罢了。”
陈皮吸气:“受伤?”
乔吟道:“也没什么事,只是你是没见到她流的那么多血,一张小脸白的,委实叫人心疼。”
陈皮震惊:“流血?!”
乔吟继续道:“也不严重,左不过就是差点丢了命罢了。对罢,小道长?”
陈皮高呼:“丢命?!!”
他只顾着在那叫唤了,没瞧见面前的狐狸娘子还在朝着木头道士使眼色。
卫祁在素来是个直心肠的,总觉得乔吟的话有些故意,但也说不出哪里故意,面前这双朝他看过来的眼里带着点暗示的意味,他自然有些弄不明白,但想着她说的话也没错,便听话地顺应她流露出沉痛的深情,而后道:“都是小道的错,未保护好李娘子。”
听着这道长也这么说,又见他这般沉痛,陈皮立马知道所言非虚,而且毫不夸张,他深吸一口气,当即哀嚎着跑了。
乔吟瞧着他跑得没影儿了,才“噗嗤”一下笑出声。笑完扭头瞥了乖乖坐在一旁马上的卫祁在一眼,忍不住道:“呆子。”
卫祁在有些赧然,但不知为何笑了:“嗯。”
乔吟好气又好笑:“骂你什么你都应。”
卫祁在还是道:“嗯。”
乔吟也不扭捏:“再过几条街我便要到家了,我们走慢一点?”
卫祁在道:“好。”
乔吟望了望天,今夜是极好的月色,风也好,不浮不躁,倒让她原先的怨气有些消减了一些,她不愿去想那些不大好的事情,也不愿去想以后,只是盯着面前的小道士,又道:“我觉得马儿走得还是有些快,我们下去自己走罢?”
卫祁在还是道:“好。”
两人翻身下马,分别于两侧牵着自己马,而后自己走在中央,并肩而行。这一条巷中不乏行人,许是因为家门都快到了,乔吟早在之前便将帷帽摘了,露出底下那张宛若出水芙蓉、碧玉白皙的脸来,引得人纷纷侧目,有认得她的小声道:“这不是那位……”因着美人的狐狸眼冰凉凉瞧过去,后头的话音便如数咽了。
乔吟是生得极好的,胤都无人不知晓。寻常人的美无外乎一种,在她面上却瞧得出千百种的风情,着红裙眉眼间诱人垂涎娇艳如花,披蓝氅却又能冷如天仙不可亵观。
她自也知道自己漂亮,但还是第一次问:“你觉得我好看吗?”
卫祁在似乎又有些赧然,片刻:“嗯。”
这呆子还真是金口玉言,憋了半天也只开口一个字。乔吟似有些气笑了,小娘子眼神流露出娇媚,故意问道:“哪里好看?”
卫祁在大抵是认真想了想:“都。”
又是一个字,饶是他有本事,惹得她不耐烦了。
乔吟忽而便将步子停下,她素来大方,唯有在他面前会露出这般小女子情态,狐狸眼带了点儿不满的神色,笑道:“小道长,若不想我生气的话,你便亲我一下。”
*
广陵王世子甫一踏入栖玉轩,就见一道哭天喊地的身影哀嚎着朝他扑来:“主子,不得了啦!”
还没扑近身,就被前者想也不想地一脚踹了一边去。
颜元今踹完人兀自朝前走,头都没偏一下:“问着什么了?”
陈皮被踹得一懵,疼得叫了半天,爬回来时一下忘了正事,先答道:“那道长说,叫您查一下谢小公爷。”
颜元今脚步未停。谢寅?
他脑中忽而想起当日在顺天府查卷宗时那赵达光说起的王甫熊与谢家的关系,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说完见小厮还跟着,有些不耐烦起来:“还有事?”
陈皮脑子一时短路,直接摇头。
广陵王世子:“退下。”
“得嘞!”
陈皮条件反射应下就要滚,走出两步忽而又想起什么大事,当即如临大敌地再次重新扑了过来:“主子,不得了啦!”
这回没等自家主子踹过来,直接一鼓作气地大声喊道:“乔姑娘与卫道长说,李娘子失血过多岌岌可危危在旦夕夕不保朝朝不虑夕快要死啦!”
陈皮天生的惯会叫唤,一长串呼完,但见面前的主子似乎整个人都僵了一僵,一瞬间停在原地,扭头道:“你说什么?”
*
李秀色回府已经睡了一觉了。
她这一觉睡得极沉,什么也没梦到。醒来时,见窗外原先便暗的天色更加暗了。门缝里隐约飘来白烟,李秀色知道是小蚕正在院子里生炉子给她煮药茶,正要开口唤小蚕进来,却忽听外头的小蚕一声低呼,似是吓了一跳般。但只起了个头,还没叫起来,便又没音了。
“小蚕?”
李秀色心下奇怪,唤了一声没人应,披了外衣正要出门看,房门却被“吱呀”一下踹开了。
伴着夜色雾气的风急窜而来,一个焦急的人影匆匆出现在了她眼前。
李秀色盯着那身冒着凉气、略显骚包的扶光色绣牡丹银线锦袍愣了愣神,大抵是刚刚睡醒,脑袋还有些发晕,抬起头讶道:“世子?”
颜元今心跳得极快,前所未有的紧张感让他大脑空白,他极少会出现这种无措又害怕的时刻,或者说几乎从未有过。饶是说要他赴死,他眉头也不会动一下。
广陵王世子素来是从容的,最狼狈的时刻也左不过是因为发现自己喜欢小娘子而小娘子对自己无意时有些茫然,但即便是那种时刻他也会竭力保持自己的分寸。
不会像现在这样,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就冲进了她家的院子,她的房间。
来的路上他没有敢去想其他的可能,他只想两件事,第一件是如果她真的出事,他不介意把那个没用的连个小娘子也保护不住的道士杀了,再把所有相干的害她的人杀了;第二件是如果来这也见不到她,就是整座钦天监监□□他都可以拆了。
颜元今没在意手心出的汗,只是在见到面前的小娘子坐在床边,安然无恙地瞪圆了眼睛看他时忽然松了一口气。
不仅松了口气,还有些气笑了。
很好,回府他就宰了陈皮,给他换张不会瞎编乱造的嘴。
他气是松了,李秀色瞧着那扇本就年久失修如今被他一踹便摇摇欲坠的门,倒是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不是,这三更大半夜,就是堂堂世子也不能随意擅闯她人府中登堂入室吧?!
看他没说话,李秀色直接道:“世子,您大晚上来这儿,有事吗?”
广陵王世子不紧张之后,忽然没来由地生出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尴尬感,他现在堂而皇之不请自来地站在了小娘子的闺房内,闺房的门还被他踹了。
他清清嗓子,道:“没事。”
想了想,又慢条斯理补充了一句:“就是来看看你。”
李秀色:?
第155章 生气
来看看她, 顺便把门踹了。
李秀色忍不住唇角一抽,知道的是来看她,不知道的瞧他这幅气势汹汹的样子还以为是来夺她狗命的。
想到这里, 她不由得忽然有些发怵。前些天是她有些忘了, 甚至说是得意忘形, 虽说她还不是特别相信关于这厮说“心悦她”的事,但总归是稀里糊涂被告了白。
怎么说李秀色也才十七八岁,一时之间除了茫然震惊外确实也有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之余,还有些吓着,于是换她高高在上把谱摆足了, 说话做事绝得很,三番五次就给人拒了。
她拒人时压根就忘了这骚包原本的性子, 眼下见他把门踹了才反应过来。广陵王世子是谁, 阴影不定不可一世, 谁也摸不透这家伙的底子, 谁知道他喜欢她真的假的又有几分,不高兴了掏出今今剑来给她宰了都不是不可能。
李秀色确实不想和他谈感情,但也不能毁交情罢!她这么想着,压下了心中的无语,面上的神色忽然变得和善了起来,非常理智地顺应了广陵王世子的话,点头道:“嗯嗯,怪不得, 原来是来看我。”
话音方落, 便听她那弱不惊风的闺房门“砰”一声,倒了。
“……”
颜元今忽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思忖了下,大方道:“本世子赔你。”
“没事没事, ”李秀色和颜悦色:“不干世子的事,是风吹的。”
“……”
颜元今眼看着面前的小娘子面上流露出了非常虚伪的笑容,望着他道:“世子除了看我,还有事吗?”
广陵王世子捏了捏手心的汗,观察她的脸色是否精神,道:“陈皮说你受伤了。”
他还是大发善心,没说其实陈皮说的是你死了。
李秀色稍有些讶,想不到消息传那么快,她立马道:“不碍事。劳烦世子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