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荀欢
“多谢世子体谅。”谢寅目光垂下,声音听不出波澜:“家母故去多年,她素来喜静,此乃她生前所居之处,从不许外人打扰,尤其……”言语倏然一顿。
“尤其?”
谢寅停了片刻,而后笑笑:“尤其世子这般身份尊贵者,还是莫要沾染此地亡灵之气的好。前堂宾客皆至,笄礼将行,还望世子与我同去。”
颜元今却是脚步未动,静静盯着他:“听说你家有位远亲姓王?”
“是。”
“你们来往如何?”
“不熟。”
广陵王世子挑起一个笑:“你家只一个远亲姓王?你如何晓得我问的是哪一个?”
“王甫熊。”谢寅回望他:“世子不是去过他家宅子了吗?自然不会说的是旁人。”
饶是陈皮都在旁边暗暗惊叹,这谢小公爷好生冷静。不对,不应该是冷静,他怎的一副问什么答什么,恨不得全盘托出的模样?莫不是掐准了他家主子捏不到准确把柄?
颜元今像是觉得有趣,狭长凤眼中似笑非笑:“你倒是关心本世子行踪。”
“舍妹一心为世子,做兄长的,自然要多加帮衬。”
颜元今笑了,讥诮道:“如今当朝的几位大官新秀,多少都是近两次的进士出身,谢小公爷与你那远亲不熟,可同他们相熟?”
“确然相识。”
“他们都出自英华书院。”
谢寅点头:“英华书院数年基底,教书育人,培育良才。”
“听说书院的院长与贵府也是相熟?”
谢寅笑了笑:“院长过去曾于府上的私塾教授课,说起来,是谢某的老师。”
“既是相熟,为何隐姓埋名开设书院,有谢家这一干系,岂不更好打出名号?”
“老师性子低调,想以自身才学创习,而并非仗着先前过往沽名钓誉。”
颜元今忽然道:“说是不想依仗,但其实谢府一直与英华书院暗中密切往来。”
此言一出,饶是陈皮都是一愣,主子这也太直白了!
谢小公爷更是直白:“是。”
“谁?”
“我。”
颜元今笑了。
他点点头:“为何?”
谢寅温和道:“谢某与谁往来,也需告知世子缘由吗?”
颜元今笑了:“这倒是不必。”
谢寅也对他微微一笑,正要说什么,却见广陵王世子忽然开口:“那你母亲是怎么死的?”
谢小公爷的笑容倏然僵在了面上。他几番轮回堪称滴水不漏,此刻却忽然露出了一些破绽,即便颜元今不知道为何偏偏破绽在这里。
许久,才听谢寅道:“世子有些冒犯了。这句话——”
只听他顿了顿道:“我不问世子,世子也没必要问我。”
他的声音有几分低,甚至有几分愠怒在,从未见过谢寅这个语气,但颜元今却好像听到了世间最大的笑话,眼神也变得逐渐冰冷起来。
问他?问他什么?
便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了小娘子的呼声:“兄长!兄长!”
陈皮望过去,见谢芊提裙跑了过来,模样甜美,甚是养眼,身后还跟了个更为养眼的乔娘子,对与他对了个眼神。
谢芊本是一溜烟跑着,瞧见颜元今也在,登时停下换了一步一行,袅袅婷婷的姿态,直至行至兄长与心上人面前,她甫一瞧见颜元今心便好似快要跳出来,低下头含羞带怯地微微行了个标准的女子礼:“世子好——”
话没说完,广陵王世子便敷衍地点了下头,而后径直无视地自她身侧走了过去。
“……”
乔吟叹为观止,心说这厮好生傲慢,又一想此人一向如此,扭头时果然见谢芊眨了眨眼,眼泪这回势如洪水涌了出来。
忙宽慰道:“莫要难过了,谢妹妹,趁早迷途知返也是好事。世子这般……你总该是已然心死了?”
谢芊收住了泪,摇头:“那倒没有。”
乔吟:?
“你不知道。”小娘子脸又红起来:“我就是喜欢他这个高高在上的样子……”
乔吟一阵恶寒,只觉怪不得她专凶禽猛兽,原是一贯口味颇重。尴尬地看了眼谢寅,却见后者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并无多言。
*
笄礼宴席暗时举行,堂上院中皆坐满了人。
乔吟在席面开启前专程寻陈皮,将今日所探如数告知,后者大惊,又一五一十转告了自家主子。
颜元今自成一席,手沏清茶,面不改色地听着,末了,动作却倏然微微一僵。
陈皮忙道:“主子是觉得此事与王妃有关,定有蹊跷?”
手上杯子放下,广陵王世子盯着自己指尖:“你当真觉得天热了?”
没想到主子会突然问这个,陈皮这回不敢扯谎,刚想摇头,却忽然瞧见了什么,诧异道:“呀!主子,你脸怎的红了?”
世子殿下向来不会脸红,这小厮实在想不出缘由,骂道:“莫不是这饭菜不合您胃口,给您气的?”
“……”广陵王世子眼下确实是气着了,却是摸摸自己的脸,再盯着桌上的五香茶,像是有些气笑了。
陈皮急得要喊人问罪,扭过头去,再扭回来。
桌边诺大一个广陵王世子,不见了。
第188章 醉酒(1)
李秀色酒力算不得上佳, 但许是小蚕抱来的坛子酒不大醇厚,小娘子桌边空了两坛,双眼都仍是晶亮, 除了面颊上爬了些微醺的红, 意识也尚且清醒, 没有半分要醉的意思。
怀中捧着第三坛,正朝着面前的小碟中稀稀拉拉地倒着酒,看那水花在碟面砸出忽大忽小的水花,桌面上忽然“啪”的一声,一枚崭新的铜钱直直地砸上碟中, 水花瞬间溅去几滴在小娘子的鼻前。
她吓了一跳,下巴顿时磕在桌面上, 瞪圆了眼睛盯着那铜钱瞧了半天, 而后捂着下巴抬起头来, 朝她这小院的墙上看去。
为什么总有人只喜欢在上面待着?
他什么时候来的?
小蚕正在一旁角落守着早熄灭了的炉火, 闷头打着盹,这小婢女素来有个习性,那便是但凡睡着,雷打了也惊不醒。
李秀色朝小蚕看了一眼,又再度抬头,皱起了眉,没有说话,眼神却是在说, 世子有何贵干?
墙上那人今日穿了一身玄色镶边绣金瑞兽安稳纹绸袍, 腰间的相配的小瑞兽坠子于半空轻轻摇晃。午后的阳光分毫不差地打在他周遭,让李秀色望去觉得有些刺目,叫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
瞧不清坐在上头的小郎君骚包的眉眼, 只能看见他一手搭在膝盖上,托着下巴朝下看。
李秀色被看得莫名其妙,见他不动,干脆出声音:“世子这是擅闯民宅。”
不知是不是酒劲上来,她有些稍稍的昏沉,这点昏沉在她独自一人时不甚明显,此刻却不合时宜地格外突出,叫她有些怀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这厮不是去谢小娘子府上的及笄礼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墙上的小郎君这才动了动,他轻功极好,李秀色只是眨眼之间,不知何时此人已经坐上了对面,轻轻一勾手,面前晃着铜钱的碟子也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他歪着头,说道:“你在喝什么?”
“酒。”李秀色想去夺碟子,奈何对方仅用两根手指捏着,她整只手都抽不过来,只得放弃,牢牢抱住怀中的坛子,颇有些警惕的意味:“世子闻不出来吗?”
广陵王世子抬起头来:“你喝酒做什么?”
李秀色眉头蹙起,不耐烦道:“我乐意。”
小郎君愣了下,旋即似是觉得好笑:“你这么跟我说话?”
不然呢?
小娘子到底惜命,坛子一刻没松,毕恭毕敬地趴了下脑袋:“说错了,世子权当没听见吧。”
而后又抬起头来,问道:“世子此刻不应当是在谢府?为何来我这儿?”
广陵王世子道:“我乐意。”
“……”
李秀色没话说了,她碟子被这厮抢走,眼下桌面上没有其他,她想了想,直接捧起酒坛,仰脖子便要朝嘴里倒,又是眨眼的功夫,手上便空了酒坛子不知何时也停在了广陵王世子的手边。
她有些不高兴,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请自来,不说缘由,打断了她一个人的快活不说,连小蚕给她备的好东西他也要夺?
抬眼要瞪他,目光停在他面上,到嘴边的话又因愣神而瞬间忘了。
从前她便一向晓得颜元今好看,是天上地下最得天独厚的骚包花孔雀,眉眼出落得比她见过的所有男子都要俊俏,睫毛如鸦羽黑长,一双狭长丹凤眼收得恰到好处,嵌了不常见的琥珀眸色,为他在本就臭名昭著的烂脾气上又添了一笔看人时目光总是浅淡与傲慢,然而即是如此,他也是顶顶漂亮的。
毋庸置疑的美人坯子,不过李秀色鲜少会看愣,此刻不经意间却是看得有些呆了。因她盯着漂亮骚包的脸,发现面上洇着淡淡的红,他肤色素来偏白,这抹红便显得极为明显,一直蔓延至眼底。
他的眼角也是微红,连带着原是琥珀的眸底也漾着几分危险的红晕。
不对。
李秀色反应过来,他眼睛为什么会红了?莫非是流血了?不过这也不关她的事,瞧他模样好着呢,不像是受伤的样子。
对面那人忽而开口:“就这么好喝?”
问的是酒。李秀色点头:“是的。”想了想,说道:“世子可以还给我了?你又不能饮酒。”
她穿来书中后其实鲜少喝酒,但她确实觉得这东西味道不错,偶尔小酌一回,放空脑子,别提有多惬意。如今被个不会喝酒的人在自家地盘上抢了,怎么都有些不爽。
广陵王世子“哼”了一声,目光落至她脚边的两个空坛上,皱眉:“你喝了多少?”
李秀色抬手竖起两个手指头,神色略微有些自豪:“小意思。”
颜元今说道:“你喝醉了。”
李秀色道:“我没醉。”
颜元今点了下头,想了想:“那是我喝醉了。”
李秀色先是一怔,眉头忽然一跳。难道这厮脸红眼红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