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荀欢
此言一出,那些看热闹的不知谁“噗嗤”一声笑出声,高复的脸上顿时一阵青白。
这原本是拿来贬低这丑娘子,眼下却叫她变着法子骂回来了。
他直觉面前这李家三娘子有些不对劲。
尤记得三月前在姜桥亭,她穿素气难看的黄裙,连头上的簪子也满是土气。而后一脸怯懦地凑上来,手里拿着红绳手串,不敢抬头看他,说话声音都在颤:“高公子,这是我亲手做的,不知你是否喜欢?”
他自然不喜欢,甚至厌恶得很。他不过是幼时不懂事,曾在冬宴上搀她一把,便一直被惦记了上。
也不知她是否从不照镜子,他高复是胤都有名有脸的人物,怎能和这种有胎记的姿色攀上关系?恰有几位熟识路过,撞见他与这丑娘子待在一起,眼见要被笑话,他面子挂不住,为撇清干脆恶劣心起道:“李妹妹,我与同窗们要出去游玩,可要一起?”
这丑娘子听话得很,跟着去了,到了揽芳楼前,他便指着楼前拉客的小妓们问:“你可觉得她们生得好看?”
见她点头,他便哈哈大笑起来:“是了,连这些青楼货色都如此漂亮,我又怎么能看得上你?”又道:“你以为我高复真就一点都不挑?”
同行几人皆大笑出声,他也干脆将信拆了,当众朗读,供众人嘲弄。最后将纸放地上一踩,搂上小妓的香腰,在踏入温柔乡前道:
“李娘子下回若想勾搭别人,不如先换张脸来?我真是好奇,你平日都不照镜子?”
只记得当时李三娘子半晌未动,任凭羞辱,随后浑身颤抖,什么话也不说,扭头哭着便跑了。
分明是个怂包子,怎的今日却好似性情大变,不光穿着打扮言谈举止似变了个人,竟还学会了反唇相讥。
他眼下在林美人面前丢了面子,心中不快,立马讽道:“你别以为你如今伶牙俐齿便能如何,当初哭哭啼啼纠缠我不得,现在莫不是因爱生恨了?”
李秀色:?
李秀色瞧见他这幻想症的模样,只恨不得翻白眼,深吸口气,微笑道:“高公子,眼下可是你纠缠于我。”
“我都说了,如今我擦亮双目,已分得出面前是人是狗,你怎的还不信呢?”她故作惊讶道:“莫不是我手上这串叫你误会了?”
她说完,懒得再同他浪费时间,抬手就要利落地将手绳摘下来以证清白,最好能甩这狗男人脸上,可偏偏不知为何,拽了一下,却没能解开。
李秀色心中当即一咯噔,坏了。
这手串当日她是随意套上,后觉得松垮便将尾绳系了个小死结,眼下却是死活都解不开,甚至还脱不下来。
高复眼瞅着她动作,顿觉又占了上风,幸灾乐祸般搂住怀中美人,言语讥讽道:“李娘子这可是说一套做一套,我就说,当初可是哭着喊着亲手做来要与我配对,眼下如何能舍得?”
“也罢,要些脸面了,就是不知你如今学没学会照镜子,若是会了,那便别再有那些痴心妄想的心思,要知道,这世上也只有我林妹妹这般天仙才能配得上……”
没等他说完,却忽听头顶一阵风声,紧接着,不知什么东西弹至了李家三娘子的手腕处,只听得“唰——”一声,那东西轻轻一割,她正拉扯的手串瞬间崩成了两段。
李秀色顿时一愣,只觉肌肤处一阵微微凉意,那东西擦着她手腕割完绳后,便轻轻飘至了地上,仔细一看,竟是片极其纤薄、仍在滴水的茶叶。
高复顿时大惊失色:“谁?谁扔的东西?”
话音刚落,头顶忽又被什么重重砸了一记,李美人吓得立马推开他躲至一边,高复吃痛之余捂着脑袋看去,见掉在地上的是只羊毫,登时怒不可遏,也再顾不上装什么风度,抬头嚷道:“哪个不要命的敢偷袭我?!”
李秀色也顺着看去,却见路对面长斋阁三楼处开着面小窗,窗户正对着他们方向。
顾隽正站着窗边,露出上身,他似是也没反应过来,先尴尬地瞧了瞧自己突然变得空空如也的手心,再颇为歉意地低头朝高复打了声招呼:“那个,不好意思啊,是我的笔。”
“……”
高复瞧见是他,怒气冲冲的神色顿时一收,他一个太仆寺卿家的自是惹不起当朝太师之子,连忙放下揉头的手,忍气堆笑道:“原来是顾公子!无妨无妨,您是不小心落了东西下来?这样,我叫下人再给您送上去。”
顾隽连忙摆手:“不必了不必了。”
李秀色见着是顾隽,先是愣了愣,而后只觉得奇怪,这厮素来手无寸铁,怎么能将毛笔扔这么准?还有那解了她燃眉之急的茶叶,力道稳准,一看是些内力功夫的……
显然高复也察觉了这一点,他扬着脖子,客气道:“顾公子,你方才有没有瞧见是谁丢了个——”
话音未落,顾隽身旁的另一面的窗子忽而“吱呀”一声推了开来。
一道桃色身影靠坐在窗边,懒洋洋道:“是我。”
高复面色登时一僵,连话都不会说了。
“世、世子……”他老半天才干笑道:“您为何要……”
为何要帮这李三娘子,难不成她这些时日突然立了什么功,和王府攀上了关系?可为何他从未听说过?
却不知当事人李秀色乍一看见颜元今,也全然傻眼。
只见广陵王世子托起腮,目光轻飘飘落到高复脸上,好似漫不经心道:“高公子。你方才说,给那阿黄脖子挂上绳后,最好再配上个……什么?”
问出话时,正有清风拂过,辫尾处夹在铜钱间尤为显眼的翡翠铃铛轻轻一晃,发出“叮叮”声响。
第23章 谋和
“……”
高复突然有些腿软。
谁都晓得胤都上下只有广陵王府的那个小世子身上常年挂着铃铛,又是个素来蛮不讲理的主,他方才不过是为了欺辱李家三娘子随意说的话,怎么还好死不死给这位听见了,
他急忙道:“世子,我并无那个意思。那阿黄、阿黄不过是……”
没等他解释完,颜元今却已然不耐烦地打断,似笑非笑:“本世子头上好几个,需不需要借你一只?”
“不不——”
高复连忙摇头,额角瞬间流下细汗,他还没那么傻得去与他作对,这位可是广陵王府的独子,当今圣上的好侄子,前两年连顺天府尹的宅子都敢拆,更别说现在。若是今日之事再传进自己那太仆寺当官的爹耳里,知道他把这小霸王给得罪了,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思及此,他也顾不得面子,忙作势拍了拍自己的嘴:“是我失言……是我说错了话!世子宽宏大量,切莫要与我这张臭嘴计较!”
颜元今见他这模样,似是心情终于好些,慢条斯理接过身旁小厮斟上来的新茶,没再吭声。
那小厮是个机灵的,随机便探出头替主子传话道:“知道错了——”
“还不抓紧滚吗?”
这话到底是从个下人嘴里说出来的,虽说是广陵王世子的下人,可高复哪受过此等屈辱,闻言脸色当即铁青,憋了半天,终究敢怒不敢言,只深吸口气,道了两声“是”,转身便要离开。离开时见林美人那一脸嫌弃的目光,深知自己今日是丢尽了面子,当即跺了跺脚,恨声而去。
李秀色见他突然加快脚步,先是一愣,而后顿时反应过来,用力将手里的红绳朝他背后远远一丢——
“别走哇!东西还没还你!”
哪料这高复头也不敢回,一溜烟便消失没了影儿。
李秀色远远瞧着,心中顿时冷哼一声,就他眼下这德行,都替当初对他心心念念的原主不值。她眼下只觉得大快人心,浑身舒爽得不行,恨不得跳起拍手,小蚕更是激动,替她高兴道:“小姐,世子方才可是特意替你解的围?”
特意?
李秀色嘶一声,下意识抬头朝长斋阁楼上望去。
可还没等她看清,只听“啪”一声,广陵王世子那扇窗子便瞬间无情地关上了。
“……”
小蚕无比知趣地悬崖勒马:“小姐,您就当我没说。”
李秀色唇角抽了抽。确实,方才那颜元今看也没看她一眼,想来只是因为那句“铃铛”惹了他不快才想着要教训,至于那茶叶,应当只是纯属顺了手,反正不会有要帮她的意思。不过这也不奇怪,若是这骚包转性了,那才真是世界乱了套。
想到这里,她目光慢慢落在了另一边依旧开着窗,正站在窗边、对她微笑颔首的顾隽身上。
“小蚕,”她一边对着顾隽远远维持客套招呼,一边身子稍稍朝后倚,悄声道:“方才咱们买的红枣桂花糕可还在?”
小蚕立马从一大堆吃的中挑捡出来:“在的。”
“行,”李秀色拎过食盒,笑吟吟道:“那你先回府罢,我上去寻个人。”
*
长斋阁眼下正是热闹的时辰。
李秀色没理会小二,轻车熟路地上了楼,直奔三楼最内的包厢。方才窗口的位置在此,定不会出错。
她停在天字一号房前,深吸口气,而后“咚咚咚”,敲了三下门。
没一会儿房门便从内里开开,陈皮见着她先是一愣,而后皱眉道:“娘子何事?”
李秀色伸脖子努力要朝里望,果然瞧见窗边有两个熟悉身影,见陈皮“诶”一声要拦着,便主动退步出去,而后冲他道:“我找——”
陈皮忙抬手打住,朝屋内瞥了一眼,一脸意料之中道:“娘子不必说了,你若是为了方才之事想要给世子登门道谢,那我劝你还是赶紧离开,我主子并非是想帮你的忙,你千万莫要自作多情误会了,也不要试图再来三番五次叨扰主子……”
没等他啰嗦说完,李秀色忙道:“不不不。”
她抬手穿过门内缝隙,直指那道青色身影:“我是来找他的。”
没等陈皮反应,便见李秀色忽然挤过他窜进屋里,把他朝旁边一踹,再无视颜元今看过来的眼神,拎起手中食盒,对着顾隽甜甜一笑:“顾公子,可以出来谈谈吗?”
顾隽:?
顾隽意料之外地“诶?”了一声,而后当即热情道:“自然自然,咱们去哪儿说?”
他说着便朝外走去,还不忘回头贴心道:
“昨昨兄,你自己在这歇歇,我这有人找,去去就来。”
颜元今:?
两人一消失在门口,陈皮便立马奔进了屋里:“主子!这小娘子怎么回事,这才多久便转移目标了?方才明明是你——”
颜元今皱眉:“我什么?”
陈皮立马自行掌嘴,换了个话题,继续八卦道:“主子,我方才凑热闹听见,原来这小娘子不仅给你送信,还给那高公子送过!”
见主子没说话,他又继续添油加醋:“送那高复还比你送得早。”
啧啧两声:“虽说这娘子眼光是提高了不少,但说到底还是朝三暮四,移情别恋,幸亏主子你没上她的当!”
话音刚落,头顶便挨了记暴栗,广陵王世子的声音听上去很是不耐烦:“废话怎么这么多。”
*
那边厢,李秀色神神秘秘地将顾隽带去了三楼一四下无人但拐角,她先行了礼,又将食盒贿赂了出去,这才面色认真道:“其实把公子叫来,是因为……小女有一事相求。”
顾隽道谢后愣了愣,点头道:“姑娘请说。”
“顾公子,我爹是钦天监监正,这你应当知道?”
顾隽为难道:“刚知道。”
“……不碍事。”李秀色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反正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我爹管辖的包含朝中一些星象之事,我是我爹的女儿,自然也能遗传一些这样那样的能力,你可能懂我意思?”
这样那样是?顾隽轻皱起眉头,沉吟道:“……应该?”
“懂就好,”李秀色自信地再接再厉:“不瞒你说,我自小便会些占卜天象之法,并在前阵子测出一卦,说是我需日日讨好一位贵人,每日需给他送些信、点心、温暖……之类的物什,方可稳住来年寿命。”说着,她装模作样抹上虚泪:“若是有一日出了岔子,我便要一命呜呼了。”
顾隽当即张了张嘴,讶道:“啊?”
李秀色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那贵人……便是广陵王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