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荀欢
颜元今垂眸看着掌中匕首一眼,没有作声,轻轻一旋便割开皮肉,血水便滴滴落至那老道飞速送上来的黑碗上。
乐双眼瞧着他,只觉得乐呵:“没想到你半分犹豫也无。”
颜元今道:“三日后她不醒,你死。”
“……”
见他这般言简意赅地威胁,乐双不乐意了:“我说了,老头我能做的都做了,这丫头的命是肯定保住了的,但她毕竟与旁人不同——”
他说着,瞧见这世子的神色,便继续道:“是不是听不懂?那我举个例子,是我那师侄——就是阴山观掌门长齐叫你来寻我的罢?那想必他也早给这小丫头看过脉,你知不知道,这小丫头有两道脉?”
颜元今沉默半晌,“嗯”了一声。
“那你知不知道两道脉未何意?”乐双语气添了几分神秘之感,继续道:“单说她其中一脉,被那劳什子僵尸咬了,那是必死无疑的,压根等不了那续命针片刻,老头我纵是耗尽毕生之学,也没法救活的哈。但偏偏——诶,她还有一处暗脉悄悄顶着,此脉神秘莫测,似有若无,却是能让人绝处逢生,暗藏天机。”
颜元今依旧未言。
“咱们这世上哪有人有双脉,又不是大罗神仙或者地狱鬼煞,你说是不是?”
广陵王世子低着头半晌,握着匕首的指尖轻轻下压一瞬,嗤道:“什么意思。”
“你猜。”乐双嘿嘿一笑,看破不道破地道:“总之,这丫头会醒,至于在哪里醒,就要看她的造化。毕竟她生来——”
他摇摇头:“不,啧啧,许不是生来……便不简单哪!”
说完,这老头儿摸了摸胡须,将半碗血水倒入桶中,好心地丢了半卷纱布给这世子,便兀自出门去了。
颜元今沉默地扯过纱布,一圈一圈包上,动作却又停下。
他目光落至小娘子身上,屋内的光线变暗,他静静盯着的人影,仿佛在这暗淡的空间中,那小小的身躯如同纸上的墨画晕染开门,变得清澈、透明,那样的不清晰了。
*
“宿主。”
“宿主,醒醒。”
流水般荡漾旋转的空间内,李秀色只觉得脑袋与背后一阵一阵的疼,一会冷一会热,有人在自己头顶一声又一声机械地喊着。
她睁开眼,呆了半晌,才出声:“这是哪?”
系统像是长舒了一口气,说道:“您总算醒了,还以为您睡得太舒服,直接睡死过去了。”
李秀色脑中最后的光景停留在她为救颜元今被僵尸狠抓了一记,想到这她忍不住懊恼地拍了记自己脑门,李秀色啊李秀色,不要命了是不是,就是为了功德分也不能这么做啊,什么时候舍己为人到这个地步了?
她咽了记口水:“我这是死了?”
“没呢。”系统微笑:“无烬洞副本已过,您之后都是死不了的,最多受个重伤昏迷不醒,然后等故事大结局一到就直接回家。”
“……”李秀色道:“那我现在是重伤了?”
“算是。”系统道:“不过已经被基本救好了。”
李秀色听得云里雾里,还没来得及再说话,又听系统说道:“当然,虽然被救好,但由于宿主触发意外条件,此刻书中还处于昏迷状态,而您本体已然清醒,基于如此,您可以向本系统选择——提前回家。”
李秀色一愣。
“提前……回家?”
系统:“是。”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仿佛是在做梦,在这鬼系统说出这句话的时,她只觉得此刻整个人都已然变得轻盈起来,背后的伤变得那样不真实,似乎再也感受不到,身上密密麻麻的刺痛感也随之愈发飘渺,宛若一阵风,只要她说一句“回家”,所以东西便都随之消逝了。
李秀色愣了许久,突然想起什么,抬起头道:“他们呢?他们怎么样?”她追问道:“没人出事罢?僵尸解决了吗?他们现在在干什么……还有颜元今,颜元今他——”
系统打断道:“宿主,您的问题太多了,不如自己看罢。”
李秀色闻言一愣,却见面前的一片白光中忽然飞速旋转出阵阵画面,那光芒刺眼得让她忍不住抬手挡了挡,又慢慢放下——
她倒在地上,画面中众人的呼喊淹没地上大滩血迹,颜元今僵气大发,生生折断了那伤了她的僵的胳膊,众人负隅顽抗体力不支,谢寅以剑欲自刎逼迫暗处退僵,直至远处传来笛声,尘烟才渐渐平息;
她被抱起,画面中是陈皮驾车,颜元今复原后一言不发紧紧抱着她,如无措的孩童,直至圆月之下,阴山观被人一脚踢开大门;
她躺在床上,画面中床前跪了一地束手无策的大夫,直至广陵王世子一把火点了藏经阁,袍上是淡淡的血,眼底是墨一般的黑,以长剑抵着阴山观掌门的脖子一字一顿:“我说了,给她用续命针。”;
她在马上,好像被谁抱住,天地间刮了极大的风,画面由白天至黑夜,又从黑夜换至旭日东升,她在疾速后退的却无心观看的风景中似乎依然被那广陵王世子保护得很好,他和小桃花都没有睡,好像只有她睡得很好,没有被刮到一点风。
有时他会有短暂地停歇,就这么静静低头看着她不说话,却不知在看什么。
有时抬手给她理理头发,有时拍拍她的脸,有时将她松了的流苏重新系上,还专门挑了个更漂亮复杂的结,满意地看了片刻,又嫌弃地将她另外一个本就无事的解开,重新系上自己看得顺眼的那个,更多的时候只是摸摸她的胎记,沉默许久,而后指腹移到她嘴唇上,低头轻轻亲上一口,又将人裹回怀里,继续赶路;
……
李秀色有些怔怔。
画面切换至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庙门前,天上忽然下起了雪。
她看到素来心高气傲的广陵王世子在那乐双的数声中骤然下跪了去,砸向地面的声响,重得她耳朵都在生生发疼。
是为了救她。
对这样可恶又不可理喻的要求,从不肯低声下气的人,这样一个人,怎么就为了她,就这么跪下了呢。
小娘子有些不理解,又有些说不出来话,她眼中此刻只能看见他,听见他,许久才反应过来系统在问:“宿主,还看吗?”
伴随着沉默的回答,大雪盖了小郎君一遍又一遍,只能看见一个孤零零的人影,如此执拗却又孤注一掷地于天地之间,求了七个日日夜夜。
李秀色眼眶稍稍有些发红,她不知道说什么,如此超出她情感的情绪她从未清晰地感受和直面过,可此刻像是有些忍不住,许久才憋出一句:“这么欺负人,这乐双还是不是人?”
系统好言相劝道:“人家好歹救了你,为救你还做了些牺牲呢。”
牺牲?
李秀色一愣,还未反应过来,画面又再度切换。
有人推门进来,一贯嚷嚷的大嗓门道:“行了,今日便是第三日,最后半碗血也上完了。明秋就是人美心善,还给你烧了碗红枣莲子羹说是给你补补血,趁热喝了罢。”
说完还骂骂咧咧醋劲极大地道:“老头我今日还没喝上明秋烧的羹呢,真是便宜你了!不行不行,我怎么说也得让她也给我做一碗——”
转身便要出去,却被长剑拦住。
乐双对这剑早就见怪不怪了,反正横竖都要被威胁,还不如直接被抹了脖子算了。他翻了个白眼道:“又怎么了?!”
广陵王世子道:“为何还不醒?”
“我怎么知道?!”乐双哇哇怪叫道:“我可是一大早就给她检查过了,针也拔了,药也上好了,这会儿天都黑了,她就是没醒,怪谁?!我跟你说,你也别抱太大希望,没准人家就是不想醒呢?”
眼见着这世子气笑,似乎要动真格,乐双忙又转移话题道:“不过我上回话也没说全,就算这丫头真醒了,也只能说明她无碍了,但她人毕竟是重伤初愈,大伤精气,若不想让这幅身躯落下病根,至少还得休息上大半个月,这段时间切不可舟车劳顿,所以就算是醒了,你也不能立马带她走。”
颜元今道:“胤都不太平,她能无碍便好,不必回去,事成了我再来接她。”
乐双点点头:“也好。”
他说完推开这世子的剑便要出门,想了想又退回来,像是犹豫了一会,才说道:“你也不可太拼。”
颜元今扭头看他。
“虽然你小子脾气太臭,但你这条命……”这老道士并未将话说全,只是摇摇脑袋含糊过去,深深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莫名让广陵王世子皱了下眉头,这像是怜悯又或是怜惜的眼神,与这老头口是心非的骂骂咧咧不同。
乐双叹了口气,忽然抬手拍了把广陵王世子的肩,骂道:“总之,你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当初救你可费了老大劲了,这命莫要随意丢了去便是了!”
素来洁癖的广陵王世子似有些颇有些嫌弃地看了看他搭在肩膀的手,但是没有说什么。
乐双收了手,捏了捏指尖,忽然笑了下:“我就说你机灵,本事也不小,晓得光跪求人没用,暗中打坐内力成长了不少罢?怎么,真打算我没救成,就把我这庙拆了?”
颜元今唇角轻挑,却是皮笑肉不笑:“你倒是聪明。”
乐双哼了一声,又道:“只可惜你心还是不静,要我说,打坐就该专心打,瞧你这样,为这丑丫头上心得有些过头了,啧啧,情种,情种!”
说完,他边摇头边走出门去,到了门口,却又忽然再次停下,回头道:“胤都闹事的,是不是玄直?”
颜元今道:“你远在此处,倒是什么事都清楚。”
乐双撇撇嘴:“哈哈!果然是他,玄直,玄直这小子……可惜了。”
老头又摇起头来,这一回却是无尽的怅然,身影随月色渐渐远去了。
*
室内安静了下来。
小娘子已经穿戴好衣裳,安静地躺在床上。
广陵王世子坐在床边,一言不发盯着她,盯了许久,忽然道:“李秀色。”
画面之外,正看着的李秀色因这一声呼唤心头猛然一跳。
她听到他像是喃喃的声音:“你到底是谁?”
他的手轻轻滑过她的眉眼。
想起那日醉酒在密室,他强制地逼迫她说“不回家”。
素来胸有成竹的广陵王世子第一次没了信心,他试图沉稳冷静,可又有些自嘲地被气笑,他想起自己一遍又一遍问她“可不可以不回家”,她不答应,他堂堂世子便自有办法让她答应。
可现在他已经被困在这个局里。纵使聪明如他,也有些想不明白却不得不去想的东西。
他甚至出现了幻觉,仿佛这个小娘子变得虚假,他伸出手摸到的都只是空气。
颜元今突然觉得有些害怕。
他自小从来都是要什么有什么。
这感觉对他来说算得上可笑。
“本世子实在不愿意相信那老头说的话……但,”他骨节分明的手停在她的面上,恨不得向下移,掐死这个冷酷无情的紫瓜算了。
人自嘲又害怕到了极点,便仿佛忽然有些掩饰情绪的生气,冷笑一声道:“你不醒来,是已经回家去了吗?”
话音落,却忽然觉得指腹下有些细微的沙痒,是小娘子的眼睫,轻轻向上动了一动。
第207章 相拥
李秀色睁开了眼。
透过指尖的缝隙, 她望见面前低头看着她的人似是怔住了,就这么定定瞧着她。
小娘子和他静静对视了会,想了想, 干脆将他的手从自己面上拿了开, 他方才蹭得她眼皮子也痒痒的。
见他还在看自己, 李秀色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确认自己虽然昏迷了这些时日,但也不至于面上沾了什么脏东西。
她干脆撑起来点身子坐起,清嗓试图开口打破这诡异沉默的场面:“世子,您——”
她本意是想说“您怎么看上去像是傻掉了?”, 此等大逆不道的话换做以往她必然是没这个胆子说的,如今倒是有了这些胆量, 只是话音还未落下, 却忽然被人一把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