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荀欢
他沉默了一会,像是思索了一下,才语气生硬地道:“但我分明提醒过乐双……”
“世子,”小娘子态度更是强硬,打断道:“没有什么分明但是,腿长在我身上,我思你念你,巴不得立马见到你,想和你每时每刻在一起,还不能回来了吗?”
“……”
广陵王世子又愣了一下。
他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只觉得余下的那一点生气也都十分没有原则地烟消云散了,他好像再也说不出一句不高兴的话来。
不是。
这紫瓜怎么回事,受了大伤,几日不见,怎么这张嘴又变得和……和从前最初一样了?
脑中又想起她在树上主动亲她,捧起他的脸,语气和眼神那般认真,叫活了十八岁的广陵王世子生平第一次生出一种诡异的受宠若惊之感。
倒是李秀色说完那些后,心中反而愈发不爽,见他没吭声,便自顾自道:“世子,说完了吗?你若是说完了,那我该——”
话还未说完,只听“叮当”一声,颈处忽而落下铜钱铃铛辫,顺着广陵王世子耳后搭上来,有些冰凉。
他埋上她颈肩,没有吭声。
李秀色没有动,只是隔了好一会儿才从他胸前稍稍探起头,自说自话道:“世子不说我也晓得,想来我回来你应当是很高兴的,那你这般高兴,为何还要那样说话?”
广陵王世子脑袋动了动,声音闷闷的,听上去还有些别扭:“抱歉。”
“世子,道歉有用的话,要王法还做什么?”
“……”
这紫瓜一占了上风便有些喋喋不休,广陵王世子闷声不吭,只抬手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按,又将她圈进怀里,抱得更紧了些。
李秀色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又都被他的气息包裹了住,有些好闻,有些叫她昏昏欲坠,没一会儿,却又被他放开。
颜元今盯着她头上的杂草,忽然皱起眉,说道:“李秀色,你这一路当真是住的客栈?”
李秀色一时半会还有些没回过神来,下意识道:“那当然了!不过就是匆忙了些,除了没时间换衣服,洗漱更衣什么的更是没有半分时间……那怎么了?”
她瞧着这骚包略带嫌弃神情,开始怀疑自己身上是不是都快有味了,低头闻了半天,不是,他堂堂广陵王世子该不会这会儿洁癖犯了罢?
小娘子刚下去的气又蹭蹭冒上来,她简直快被气笑,愤慨道:“世子,这你就有些没良心了,换做是谁,这般浓情蜜意的时刻,也没有人会计较这个罢?是,我是八九天没有沐浴了,但那又如何?你可知道我这八天是怎么赶回来的,苍天可鉴,我简直是寸步不停步履不歇真情感动天地一刻也没有——”
紫瓜小嘴一张一合,说到动情处,手刚往上抬又被人抓住手腕拉了下来,喋喋不休的嘴也被堵上了。
李秀色忽然又有些昏昏欲坠起来。
他一手扣着她手腕,一手顺着她面颊向上,分明没有看过去,却不知是怎么精准地摸到了她头顶的杂草,修长的手指轻巧地勾下来,又顺势滑入自己袖中。
李秀色察觉脸被捧起,似有人在小心翼翼蹭去她面上抹的灰尘,又在她耳边闷声说:“本世子其实有些想你,见到你,也很高兴。”
李秀色没听清:“什么?”
颜元今没有再说,只是道:“我会保护好你。”
李秀色一愣,还是道:“什么?”
“……这一次。”广陵王世子的声音很低,只有几分罕见的后怕和状似自责的情绪:“我定会保护好你。”
李秀色忽然觉得有些心酸。
这次听清了,于是她点了下头,回抱住他,想了想,才郑重地说道:“颜元今。我也一定保护好你。”
*
李秀色回来,阴山观算是热闹了起来。
这小娘子丝毫没有大病初愈的模样,整个人精神济济,甚至没有半天功夫便搞清楚了这些时日所有发生的事,也不歇着,只开始围着最好说话的顾隽打转:“那什么奇星八卦阵的咒法,你也教教我罢?”
“当然可以。”顾大公子慷慨得很,借花献佛地当场比划了起来:“其实也不难,就是这样、那样、再这样……”
道灵好一会儿才匆匆忙忙从远处后山跑回,似有什么话要说,可乍一看见李秀色,心中忽又起了感慨,停下了脚步,卫祁在远远瞧见他神色,忍不住笑了笑:“师兄为何这般模样?”
道灵抬手抹眼:“没、没什么。就是觉得、觉得李娘子活了,真好。”
卫祁在点了下头,神色中有几分悠远,望着正凑在一处叽里咕噜的顾隽与李秀色,忽道:“李娘子那匹马呢?”
道灵这才想起什么,忙又抹了把眼,急道:“我正要说那事!你、你快去看看罢!说来也奇、奇怪,它、它好似当真认得咱们阴山观,不仅晓得千山古泉的方、方向,连马厩都知道在哪儿,喝完水后,竟、竟然自己跑了过去,随后便倒、倒下了,怎么叫也叫不醒,我把了脉,才晓得原来它本就有重病,看起来本就时日无多,年纪也极大了,怎么还能有这般力气,跑了八日,硬撑到回了阴山观才倒下,就好似它原本就该在那儿倒下,那儿原本就是它的家似的。”
他越说越觉得难受:“师弟,李娘子不是说它是乐双散人给的马吗,这乐双散、散人是谁?”
卫祁在闻言,似是愣了下,良久才道:“是我们的师叔祖。”
道灵一怔,忽听他又低声道:“去看看罢……想来师叔祖叫李娘子回来,也是替他让这马儿,落叶归根了。”
第214章 前夕
道灵与卫祁在的动静到底惊动了那边厢的几人。
李秀色也随他们一道匆忙过去, 果然瞧见马厩之中的其中一格,那匹与自己多日相依为命狂载而归的骏马此刻正靠墙躺着,浑身无力状, 马目轻阖, 胸膛极其缓慢地起伏着, 只是神态却是松弛祥和,竟不见半分痛苦。
卫祁在上前查看,半晌沉默,摇了摇头。
顾隽在后方揪心瞧着,问道:“当真不行了?”
李秀色的眼一下红了:“怎么会呢!它一路驮着我, 一点事都没有,怎的回来就不行了?它不是健壮得很吗!不是、不是还要喝山泉水吗?它还、还识路, 远在白牙谷都能识得胤都的路, 这么聪明的马, 怎么会突然——”
卫祁在低声说道:“我已看过, 它之所以一路无阻,是有人提前给它喂了药,好在余下不多的时光回光挥洒尽它应有的精力;它能识路,想来也是有人带他走过回胤都这一条路数遍。”
千年古泉唯阴山观所有,这马儿,是为泉水,还是为观?
乔吟只喃喃道:“乐双散人……连马他都愿送回来,为何自己还是不愿归此?”
顾隽沉吟:“天下之大, 心中有道, 自有散人的去处。马儿此举,也足见散人之心。”他拍了拍道灵的肩:“想来贵观师尊在天有灵,也会为此释怀罢。”
厩中的卫祁在未言, 过了会,温声道:“李娘子,是你替师叔祖将马儿带了回来,我替阴山观谢过你。”
这小道士说完,便低头在马目边轻轻一抹,再松开时,那一双眼便已永远地闭了上去。
道灵朝李秀色那边看,见她眼泪亮晶晶在眼里打转,心中只觉微微酸软,便上前宽慰道:“李、李娘子,莫、莫要伤怀,此马年岁至此却还能借药力重回往日英姿,就算与你短短相处的这、这几日,想来也是无尽快、快活的!如今顺应天命,并如愿归家,再没什么遗憾的了,娘、娘子也该高兴才是!”
李秀色自然明白这道理,但她还是忍不住哽咽,道灵哪看得了小娘子难过,况且还是自己暗暗欢喜的小娘子,当下手足无措起来,手抬了半天,也没胆子朝她头摸上去,只有些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肩,还刻意将力道放轻再放轻了些。
不远处。
小厮陈皮眼瞧着这一幕,万分狗腿道:“主子,你要是不爽,我这就去替你把他那双臭手拨下去再好好收拾一顿!”
颜元今望着那边,目光移开,却是轻嗤一声:“怎么,你主子我在你眼中便就这么小气?”
“那当然——”小厮立马悬崖勒马:“是没有的!”
陈皮拍马屁道:“主子,您何曾小气过了,再没有比您更心胸宽广的了!那我看就继续让他拍罢,反正又不是抱上去。”
广陵王世子一边的眉头跳了跳,又睨了道灵方向一眼,转身离去道:“莫要收拾得太狠了,连你这张嘴一起。”
“……”
陈皮吓得一哆嗦:“主子,我的嘴便算了吧啊啊啊!”
嚷嚷的时候,目送自家主子渐渐离去,这小厮神色却变得正经起来。
那老头的马竟也死了。
他低头看了下腰间包裹小心藏好的药瓶,心中一时五味杂陈,正沉思着,忽觉背后有个人,一转身,却是长齐。
这阴山观的掌门说是闭关修炼去了,没曾想这会儿居然出现在这里。
长齐却只是盯着他手中的药瓶良久,方才说道:“当年未能更改世子僵童身份,不但师父心中有愧,师叔亦然,他那般性情洒脱之人,因此自我怀疑,不可安心……只是我未想到时至今日,师叔纵然离观,竟然还未放下。”
陈皮一怔,抬起头来,却见面前这位掌门只低声叹了口气,随即便隐入了雾中。
*
当夜妥善安葬了那马,第二日,李秀色便不见了。
这小娘子本吵吵嚷嚷说也要练阵,但由于此刻只加她一个便成了双数,并不可将这奇星八卦从“三阳”变成“五阳”,于是只好作罢。但她也不知哪来的精神,丝毫也没闲着,还是马不停蹄练了一整夜咒法。
直至道灵清晨去送饭,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门,便险些将碗急摔了:“李娘子不是在练咒吗?怎、怎的又不见了!不会是又被僵尸抓、抓走了罢!”
一道人影鬼似地飘了过来:“不会的,上月十五玄直未事成,便已错过最佳时机,无论是吴荑儿娘子,还是李娘子,都是安全的。”
道灵吓了一跳,扭头道:“顾公子走路怎、怎的没声响!”
顾隽充耳不闻,只盯着他手中捧着的玉梅甜枣粥看,一脸天真:“咦,道长手里这是拿的是什么东西?闻着真是叫人心生向往,饥肠辘辘。”
道灵挠了下头,他拿的是粥啊!这么明显的粥,这顾公子怎的都没看出来?
但眼下他不关心这些,只急道:“那李娘子哪去了?”
顾隽眼巴巴盯着那粥:“貌似是跟昨昨兄下山去了,道长应当懂的,正所谓小别怡情……好香……”
道灵闻言神色便苦了下来:“我担心李娘子前些日、日子奔波未休憩好,便特意为她做了这、这些,没想到……”他咬了咬唇,忍痛道:“不过无碍,只要李娘子平安无事,那便是最、最好的。”
“嗯嗯,好香。”顾大公子心不在意地赞同了两声,无比自然地将那粥顺了过去,再拍了拍双手空空的小道长肩膀:“多谢。”
“……”
*
途径监正李府大门时,陈皮将马车停了。
掀了帘子正要唤人,却见车内小娘子正埋头啃着包子,闻声抬头恰与他对视,陈皮嘴一抽,方道:“李娘子,李府到了!”
李秀色闻言立马将剩下的囫囵吞了,擦了擦嘴边的油,说道:“稍等我片刻!”
小桃花慢慢踱步至马车旁,马上之人瞧见那紫瓜风一般奔进了宅院大门,没有吭声,倒是马车前的小厮说道:“主子,李娘子好像特别喜欢你吩咐我给她买的包子。”
没一会儿,那紫瓜又风一般地跑了回来,她今日着了身鲜亮的萸紫色襦裙,披着绯红色大氅,迎着阳光颇有些耀眼,远远便仰头朝马上的广陵王世子笑:“我回来了!”
说完,没等后者反应,又自己“跐溜”一下钻进了马车里。
陈皮奇道:“李娘子不归家吗?”
“没关系,我方才已经同小蚕道过别了。”李秀色在车厢内抹抹眼,她情绪变化快得很,没一会又生龙活虎说道:“反正这几日你主子去哪,我便要去哪。”
说完,没等陈皮琢磨出这话是什么意思,又见她一把掀了帘子,脑袋趴在车窗上朝外望,笑眯眯道:“世子,您不介意罢?”
颜元今愣了一下。
他停顿片刻,略微有些不自然地别开目光,嘴里却是哼了一声:“随你。”
说完便策马先行,陈皮远远望着主子背影,啧啧道:“主子笑了。”
李秀色钻出马车,也跟着啧啧:“他心里高兴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