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荀欢
李秀色见状,另只手悄咪咪将桌上盘子朝后拉了拉,眼见广陵王世子大快朵颐吃完了,虽不知他为何突然好似食欲大增的模样,但还是连忙又趁热打铁递上第二块:“给。”
他这一回竟也未见刁难,只随意接过,还未下口,忽听有人惊呼一声:“寻着了!”
颜元今动作顿时一停,眉头扬起,随即将糕点丢回盘中,扭头道:“寻着了?”
李秀色虽可惜这一口没叫那骚包吃下去,但眼下还是更惊讶于月氏几人速度。只见一年轻男子将手中书册小心地递了上来,铺开在桌面丧,恭敬道:“世子,在这本上。”
书册的封面全然掉光,内里也七零八落,被细线艰难地缝补起来,四角有些发霉发黑,一看便年代久远。
颜元今低头看去,只见右页画了三张人像,唯有第二位的名字处被划了道长长的黑线。
——月阿柳。
名下配一张画像,画中仅有一张脸,许是保护尚可,墨迹倒也算清晰。
看上去大抵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虽年岁尚小,但五官容貌清秀立体,即便是放在现在,也称得上出众。而在其唇下,还有一粒显眼又独特的美人痣。
恰与荫尸点在一模一样的位置。
李秀色也凑上前看,看了几眼,忽而不自觉“咦”了一声:“等下,我怎么觉得……”
她轻皱起眉头,奇怪道:“怎么觉得看上去有些熟悉?”
尤老在旁端详一番:“确实与二位给我看的画像上那僵尸有些神似。”
“不。我说的并非是它……”李秀色摇摇头:“我总觉得像我见过的谁,却有些想不起——”
言至此,脑海中却忽而蹦出一个人影,她当即一激灵,下意识道:“顾茵茵!”
尤老等人一怔:“那是何人?”
“顾茵茵?”颜元今也只觉这名字有些耳熟,问道:“谁?”
李秀色奇道:“顾公子的妹妹,世子这都不记得了?”
这厮不是和男二号顾隽关系甚好,怎的连人家妹妹的名字都不知道?
“妹妹?”颜元今稍稍回想了一番,这才恍然。哦,是了,顾隽是有个妹妹,他倒也见过不少次,连夜从胤都赶回来除了是因对顾家祖宅那具无名棺材感兴趣,也顺道是为了给她送些暂时可救命的名药。
虽然他也没少听顾隽那厮提过顾家小女的名号,可他不记得这人名字不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么?她吃惊个什么?他堂堂一个世子,为何要浪费时间去记旁人姓甚名谁?
广陵王世子看向出言不逊的李秀色,不打算与她计较,只问道:“你说这画像,像顾茵茵?”
“是。”李秀色愈发惊讶了,又问道:“您不会没见过罢?还是您不会连她长啥样都不记得了罢?”
“……”
颜元今继续认真地回想了一番,确定了自己诚然是不记得顾隽那妹妹模样。虽说他见过不少次,但每回也未曾认真瞧过脸,确实是没放在心上过。不过这也是应该的么?除了与各类案件有关的线索,他广陵王世子凭什么要记无关人员的样貌?
李秀色晓得这广陵王世子只怕是深刻地践行了“目中无人”的理念,别说是顾隽妹妹,只怕普天之下除了乔吟就没有能让他多看两眼的小娘子。她叹了口气后,只能指指书册中的陈旧画像,断定道:“这画中人年岁看样子只比顾茵茵小上一两岁,连美人痣都如出一辙,二者样貌,至少七分相似。”
又沉吟道:“当初荫尸开馆时我并未看得多仔细,加上荫尸面黑,虽可见容貌,但也不算太好辨认,所以我并未多想,可眼下再认真比对起这画像上荫尸样貌,才发现同顾茵茵,也有几分相似。”
尤老奇道:“小娘子口中的那顾茵茵是?”
“便是那青山顾家的小姐。”
尤老奇道:“顾家人,怎会同我月氏中人长得相像?况且差了上百年……”
李秀色摇了摇头,她对此也不大清楚,只继续看着书册上名字旁的记录,喃喃念出了声:“月氏阿柳,朔和十七年生人。上有双亲,为夜香工;下有一弟,唤作阿三。阿柳为朔和十七年生人,十四岁卖至商府为奴,一生无子嗣。四十六年其弟去寻,得知一年前意外身死,尸体未寻得,破例不予水葬。”
“死时二十有九,”她道:“确实与卫道长所判断一致。”
颜元今忽问道:“可有她胞弟的记载?”
“有的。”李秀色翻了一页,正见‘月阿三’一名被红线划掉,说其于朔和五十八年行水葬,享年三十有八,膝下育有一子,唤作月绣。”
月绣?
颜元今听完,捻了捻纸腹:“将月绣,及其后代的也找出来。”
第50章 后代
不多会, 年轻男子之一便递上来一本册子,道:“在这!月绣的记载于此处,上头写, 其有一子唤做端远。”
尤老在旁听着, 只觉自月绣起这名字便越听越觉得熟悉, 忽道:“等等,你是说端远?”
他皱起眉头,上前一步拿过册子:“让我瞧瞧。”
总算是有要摸着藤上瓜的苗头,颜远今挑眉问道:“认得?”
“这不是……”尤老沉吟道:“这不是辛柔祖父的名号么?”
辛柔?李秀色讶然,方才被这说话难听的世子气哭出去的那黄衣女子?
尤老翻了翻册子, 确定道:“端远兄长我二十余岁,自我记事起其父月绣便已身故, 且化姓为辛。”
籍册上写月阿柳自身并无子嗣, 如果这族长所言非虚, 那岂不是说明, 眼下唯有辛家她胞弟这一支是与她有血缘关系的后代了。
这么说……
李秀色在心中计算一番,忽而一怔,这荫尸便是那辛柔的高曾姑奶奶了?
难怪辛柔形容秀丽,且看月阿柳的画像,便多半能看出他们家的样貌定个个是人中龙凤。
“他可还活着?”
尤老点头道:“端远兄虽早已过鲐背之年,但身体尚好,尚在人世。”
颜元今扶上下巴,笑道:“行。叫他过来同我谈谈。”
“这……”尤老闻言, 当即尴尬道:“殿下, 端远兄年岁已大,腿脚不便,常年在床, 恐怕……”
李秀色晓得颜元今那骚包就晓得做些叫人为难的事,忙在一旁主动体谅道:“无碍,我们还是亲自过去罢。世子,您觉得呢?”
广陵王世子淡淡朝她看去一眼,只冷哼一声,陈皮跟着他的时候都不敢三番五次抢他话说,这紫瓜倒是自觉得很。
不过他终究未有异议,只颇有些懒散地起了身,率先行了出去。
他腿很长,大步流星,李秀色忙要屁颠颠跟上去,忽想起什么,又退回去顺了两块芙蓉糕。
*
这一夜似乎很是漫长,又似乎过得极快,踏出门之时,已见日出之曦。
“百家村”在外人眼里,不过是一占地较大的村庄,但只有亲临此地,才知此世外桃源别有洞天。月氏虽常年锁村,但村内从未耽搁建设,道路众多,皆铺上了石板砖,搭桥建瓦,小起高楼,随处可见摊贩商铺。
人们安居乐业,除开街角是有些行乞的老老少少,其余人穿着打扮可谓是看不出半点与当年那“下等族”的联系。
眼下虽说天方蒙亮,但恰是早市热闹渐起的时辰,路上已可见不少行人。许多见着族长经过,纷纷弯腰鞠礼,而后目光便不约而同饱含新奇及探究地看向他身侧那两个眼生的郎君娘子,不乏一些窃窃私语。
这不是族中人罢?族长怎么会带外人进来?
那小郎君神采飞扬,俨然神仙般的人物,走路时环佩作响,叮叮当当,叫人忍不住多看两眼;那小娘子样貌虽普通,却因面上那显眼的胎记,也叫人心生好奇。
李秀色自从摘了帷帽,被人看得多了,眼下丝毫不介意,只偷偷将袖中藏着的糕点拿出来一个,轻轻撞了撞左侧人的胳膊,小声问道:“世子,吃吗?”
颜元今低头,看她不知什么时候竟还顺了这东西出来,嗤道:“你自己留着吧。”
李秀色“哦”一声,其实方才递的册子、两杯茶、及一块糕已然让她迅速任务加四,虽说离预想的还很远,但是胜利指日可待,总归她现在还有些饿,不如见好就收罢。
这么一想,她便心安理得地将两块都塞进了自己嘴里。
颜元今颇有些嫌弃地瞥她一眼后,脚步不由加快了些,只是方拉出点距离,后头那短腿便蹭蹭蹭追了上来。
“到了。”
李秀色正追得吃力,忽听尤老出声,定睛看去,才发现停在了一处在此处较大的宅院面前。
尤老带众人推门进去,入目便是一极为宽敞的宅院,院中杆上晒满了花花绿绿的染布,各角落摆着数只大染缸,以及几台纺织用的脚踏缫车。
眼下天色尚早,竟已有数个女工在晨起做活。
几人在尤老带领下行至一侧屋前,还未站定,不远处便忽而迎出来一位年约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他面容俊朗,打扮得体,稍带些富态,笑道:“尤老,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招呼完,瞧见这族长身旁跟了两个眼生的郎君和小娘子,又稍稍有些诧异,下意识问道:“这两位是……”
一看便是外人,过去可从未有外人进村的先例。
“是两位贵客。”尤老只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并未提及世子身份,只开门见山道:“绍磊,端远兄可在?”
“家父?”辛绍磊听了听屋内动静,摇头道:“这个点他应当还在睡,老爷子前些日子意外染了风寒,昏沉的时间比往日多了些。”
又奇道:“族长找他做什么?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等尤老说话,颜元今道:“把他喊醒,我要问一些话。”
“……”
辛绍磊先是一愣,又稍有些不满,这小郎君究竟是何人,语气怎的这般嚣张?
李秀色在旁小声提醒道:“世子,您这要求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些。”
尤老也抹一把冷汗,忙打圆场道:“辛柔还未归家么?”
“方才回来了。”辛绍磊这才将目光移回尤老身上,叹气道:“我正奇怪呢,往常她回来定要先逗下院中的野猫,今天竟直接捂着脸回房了,问她什么也不说,进屋便开始砸东西……”
猫?
李秀色闻言,浑身顿时一机灵,在四周望了望,下意识朝颜元今身侧靠了靠。后者察觉她动静,只觉得她整个人都快贴上来,便头也未偏,只伸出一根手指头抵住她脑袋,将她推远了些,末了,还将指尖在衣上懒洋洋地擦了擦。
辛绍磊问道:“尤老,我记得她昨夜外出归来是直接去您那帮忙了,怎的一夜未归,还变成这般……”
尤老顿觉尴尬,清了清嗓子:“这个,说来话长。”
又道:“还是先谈正事罢,既然端远兄未醒,问你也……”
可谁知话音未落,便听屋内传来一声沙哑而苍老的嗓音:“是、是尤弟来了么?”
颜元今唇角一勾,未等辛绍磊阻拦,已然抬手推门进了去。
*
屋内,摆放着一炉安神熏香,其后,是一张年岁久远的松木床。床上那人被辛绍磊搀着坐起,头发花白,面容苍老,时不时轻咳一声。
“这位,你可认得?”
陈旧的名录册翻开至记载‘月阿柳’一页,递到他面前,老人颤颤巍巍看了半晌,忽道:“这是……是我那位姑奶奶?”
“正是。”尤老忙追问道:“端远兄,你是听谁提起过她?”
辛端远未应,只缓缓道:“我、我这姑奶奶……是死在外边了。”
颜元今来了兴致,眯起眼道:“可知她是如何死的?又或者,是被谁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