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荀欢
“追你?”老婆子皱起眉头:“我怎么没瞧见你后头有人?”
李秀色见她不信,也不再多说,只将包袱递过去:“许是那人见着有旁人出现,便逃走了罢,还要多谢阿婆了。”
又道:“阿婆要往何处去?眼下各处已张贴了告示,城中有个杀人不眨眼的僵尸,夜里独行还当小心一些。”
老婆子哼了一声,又看了看周围,嗤之以鼻:“知道了!你可瞧见那院子?我再走两步便到家了,怕什么?多嘴!”
李秀色顺着她所指方向看去,果然见街边一处宅院,门匾上挂了个“方”字,的确很近。她点了点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老婆子又道:“倒是你,冒冒失失!一个小姑娘,晓得不安全,这么晚还在外头游荡什么!”
李秀色被凶得一懵,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迷路了。”
“什么?迷路?你这么大人了,脑子长屁股上了?!”
“……”
老婆子见鬼一样训了她半天,而后没好气道:“前面左路是死胡同,你记住了,往右边拐,一直走到大路,路口有家没关门的糕点店,递给老板娘两锭银子,叫她给你指路!笨!”
说完,翻了个白眼,没等李秀色回话,便不耐烦地兀自绕过她朝前走了。
李秀色被劈头盖脸一顿骂后,原地愣了一会儿,而后挠挠头,这老婆子虽是凶巴巴一张刀子嘴,说话也粗俗难听,却没想是个豆腐心。
她乖乖听话拐到了右路,不知过了多久,果然走到了一条横着的大路上,一眼便望见那糕店,正要过去,却忽听一声:“小姐!”
李秀色先是一愣,再而一喜。是小蚕!
小蚕气喘吁吁,一路小跑迎上来,对上李秀色欣喜目光,焦急道:“小姐,老爷归府发现你不在,正生气呢!”
李秀色的笑脸登时一垮。
……坏了。
*
甫一跟着小蚕进门,便觉气氛低沉,李谭之坐在堂中沉默不语,身后是嘤嘤的哭声。
李秀色目光顺着右侧灵堂中跪着哭泣的梁氏母女二人看了一眼,再行至李谭之面前,欠了欠身:“父亲。”
李谭之并未看她,只沉声道:“跪下。”
李秀色也不辩解,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去哪里了?”
“我——”
“去了马场,冒犯了广陵王世子,还不知廉耻与人争论,闹了天大的笑话。是吗?!”
李秀色心下一咯噔,低头道:“没有。”
“没有?!好、很好!”李谭之厉声道:“衣儿,你说!”
话音刚落,灵堂里便缓慢走出一个梨花带雨的女子,嘤嘤哭道:“我与柳县丞之女柳知艺交好,柳姑娘下午确实见着三妹妹出现在马场附近,后来三妹妹还一直等在广陵王世子包下的茶楼外面,不仅和高家小姐争吵了一番,惹得周围人人旁观指指点点,还在世子出门时不顾一切朝他身上扑,好在被世子躲开才没叫她得逞。柳姑娘心知我们府上正值丧事之期,按理说府中女子七日都不得出门才对,这才差下人来告知了一声。”
李秀色心里暗骂了一句,这书里的人是不是有病,告状告到府里来了?她抬眼瞧去,见说话那人模样娇滴滴,想来就是书中一笔带过的李家二小姐李秀衣了。弱柳扶风的,不愧与那“柳儿”是对好姐妹。
李谭之面色青黑:“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秀色沉默一瞬,抿了抿唇:“没有。”
没想到她答应得如此爽快,李谭之捂着心口,直接拽起桌上一只瓷杯砸过去,气道:“你姐姐去了,你不伤心便罢,连七日安分都不肯?心肠如此,我生养你有何用!一心只知攀龙附凤,你可知那广陵王世子是什么人物?你又是什么东西?他是你能碰得的?是我们府上配碰得的?!上回你勾搭高家长子高复,叫人好一通羞辱便罢了,连同他老爹见了我也来拿你说事叫我抬不起头!我本不愿说你,但谁知你竟如此胆大妄为!但凡你有些廉耻之心,也不会三番五次出去丢我的老脸!”
李秀色头偏也未偏,正好被砸到了额头,顿时殷殷冒出血来。
小蚕在旁边心急如焚。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担心三小姐,却见小姐直直跪着,眼眶红了一圈,却任凭额上血珠滚落,哼都未哼一声。
她知道老爷虽然吃穿用度从未怠慢,却是打心眼里不疼爱小姐的,可就算他因为大小姐的事痛苦,一身躁气无处疏解,也不能拿东西砸三小姐呀!
李谭之方才在气头上,眼下骂完许久才缓过来,长顺了一口气道:“罢了,说你也无用,你姐姐在天之灵,怕是见了你也要生气,你收拾收拾,过些天回青山镇上的乡下祖宅住!什么时候反省透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李秀色半晌没动,许久才擦擦额头,又擦了擦眼,道了声“是”。
*
灵堂前一闹,李秀色便被赶回了房间禁足。
小蚕替三小姐处理着额前伤口,眶中眼泪包不住,又委屈地呜呜哭了起来:“老爷这么对小姐,小姐不难过么?”
她一哭,手上动作便不稳,李秀色无精打采,正悠悠地说着“禁足了才好,省得去灵堂跪着……”突然间疼得倒吸一口气,嗷嗷叫道:“小小小蚕,动作轻点!”
小蚕只顾着哭,一时间手忙脚乱。
“行了!我自己来。”李秀色干脆一把抓过药膏,对着自己额头胡乱抹了一通,拍手满意道:“就这样吧。”
抹完药,见小蚕依旧梨花带雨,她便长叹口气,拍上小丫头的肩,语重心长道:“小蚕,我跟你讲,比起生死大事,这点委屈都不算什么,明白么?”
“可是小姐,青山镇那是什么地方,”小蚕哭道:“穷乡僻壤的,祖宅还失过火,比乞丐桥洞都不如,早就没住过人了,小姐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说起这个,李秀色倒真有些头疼,倒也不是不愿意去那什么鬼地方住,可若是去了,倒贴的活怎么办呢?
“罢了,先不想这个。”李秀色摇摇头,乐观道:“小蚕,有伤心难过的功夫,不如替你小姐我好好想想,明日要怎么溜出去。”
小蚕惊了:“小姐竟还要出去!”
“那要不不出去了?”李秀色嘶一声,努力思考番后,点头道:“没错,是我考虑不周,又不是只有投怀送抱才算得上倒贴。”
说完,大抵是联想到明日或许不必再去见那个杀千刀的倒霉世子,李秀色长舒一口气,朝床上一躺,几乎是瞬间便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一大早,李秀色便兴致勃勃招呼了小蚕进来:“去,去帮我寻些纸笔来。”
小蚕云里雾里,虽有些奇怪,仍依言照作。早在三月前小姐写了情诗给那高复却被羞辱一通后,小姐屋里就没见过笔墨纸砚这类东西了,说是怕见了触景伤情,眼下突然竟又需要了起来。
李秀色坐在桌前,期待地搓搓手,待小蚕抱了东西进来,便铺开了宣纸,咬着毛笔蘸上几滴墨,先冥思苦想了片刻,而后双眼一亮,大笔一挥写上了十个大字。
小蚕自小被卖入府中为奴,并不识字,好奇道:“小姐写的是什么?”
李秀色乐呵呵道:“我念给你听。”
她的指尖顺着第一个字依次点过去,一字一顿:“广、陵、王、世、子、你、个、王、八、蛋。”
念完又兴高采烈道:“如何?”
“……”
第10章 看信
烈日当头,冬日里也晒得慌,小蚕脸颊涨得通红,焦急地在城西地界广陵王府周围乱窜。
她手里的信封捏出了汗,心中也紧张如擂鼓。
她怕不是来送信的,而是来送命的。小姐与那世子到底有何深仇大恨,要专程写封信来骂他?
广陵王府外有人看守,小蚕不敢逼近,只能干等,不知过了多久才见府中蹦跶出来一个小厮模样的人。
小蚕眼疾手快,立马蹭蹭蹭追了上去,气喘吁吁道:“且慢——”
那小厮吓了一跳,愣在原地:“姑娘在叫我?”
小蚕点头,而后不等他反应,用力将信封朝他手里一塞,语速极快地道:“这是我家小姐给广陵王世子的信件,我家小姐说了,信中内容无比重要,需世子本人开启来看,不看定会酿成大祸。我家小姐还说了,你只管收信便是,做好事不留名,不必知道她是谁。”
小厮张了张嘴,显然脑子还未转过弯,方“啊?”了一声,面前的姑娘早已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
颜元今从外头回府,甫一跨进大门,陈皮便迎了上来,一路跟着问道:“主子,可查出什么了?”
颜元今将手里的三沓纸丢他怀里,脚步未停:“去,城东这十八家一一问过去,看看有没有至少十年前家中曾死过壮丁的,死期至多二十年。记得讨份画像回来,顺便打听下那些府上女眷的习性,有喜穿红的最好。”
“是。”陈皮应了声,一路跟进栖玉轩:“主子这是又要帮阴山观捉僵尸了?”
“帮?”
说错了!陈皮立马拍自己的嘴:“不不,是抢……不不不,阴山观算什么东西,主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和他们没半点干系。”
见颜元今哼一声,没再说什么,陈皮才呼出一口气来。
主子平生最讨厌僵尸和道士,偏偏自前朝起僵尸类案都归阴山观管辖,所收的作恶僵尸都要先送回观中,旁人基本不得插手。
只有主子从不守规矩,自四年前毛还没长齐便开始抢活了,一是他恨僵尸入骨,要亲手刃之灭之赶尽杀绝,二是偏想和阴山观对着干,他们不让管,他偏偏要管,最好抢了人,叫那群臭道士一个两个回去交不得差。
陈皮跟在后头拍马屁:“主子做得好,主子做得对!”
拍完又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个信封:“对了爷,这是晌午时候一姑娘托我……”
颜元今看也未看朝前走:“扔了。”
说完,又嘶一声:“等会。”
他脚步忽然停下来:“胆子肥了,替我收东西?”
他步子这倏然一停,头上的铜钱辫便是高高一甩,陈皮避之不及,直接被砸了个准,疼得“哎哟”一声,脸色登时苦了下来:“主子,您可冤枉我了!这、这是她硬塞给我的,说是她家小姐写的,里面的内容重要极了,须得主子您亲自拆开来看才行,不看、不看还会酿成大祸!”
“大祸?”颜元今气笑了,摊开手来:“给我。”
陈皮立马乖乖递过去,又道:“写信的小姐还说了,主子不必知道她叫什么。”
颜元今轻嗤一声,进屋随手将信封扔桌上,而后脱下外氅,坐下喝了杯水。
陈皮跟进屋,没挪步,在一旁小心提醒道:“爷,今日是十五,这天也快黑了……您要不现在就进密室歇着?”
颜元今没吱声,只把玩着掌中的瓷杯,半晌才轻飘飘道:“放了什么进去?”
陈皮一激灵,立马道:“没有,什么也没放,您嫌那些生畜脏,从来也不碰,我哪敢再放东西进去惹您心烦。”
“做得不错,”颜元今扯了扯唇角:“吩咐下去,今夜谁也不许进我院中,有违命的,把他脑袋摘了。”
陈皮连连称是,忙不迭跑了出去。
*
待陈皮走出许久,整个栖玉轩都空了,屋内的颜元今才动了动身子,单手支腮,慢吞吞将目光移向了屋内靠墙的书架上。
他随手往桌上摸,本想摸个茶盖,却摸着了一个硬硬的信封。
广陵王世子动作一顿,似乎觉得茶盖还是信封都没什么差别,便将那信封捏在两指之间,眯起眼,对着远处书架上的一块玉狮比划。
而后弹指一丢,那信封便飞了出去,宛如利剑,直直砍上玉狮的脑袋。
“啪嗒——”
狮头掉落的瞬间,书架瞬间位移,墙后轰隆一声,慢慢转开一道石门。
信封完成使命,没了内力加持,瞬间软了下来,晃晃悠悠地从书架上掉落,又一并飘进了石门后的密室。
颜元今抬脚,也慢腾腾走进了黑暗之中。